第一章    噬魂

　　青穹大陸。

　　極北之淵，雪蓮山。

　　已近六月，這里卻依舊漫天雪落，滿目蒼茫。

　　寒風凜冽，刮在臉上刺骨地疼。極北之淵本沒有什么屏障，卻因它位于青穹大陸最神秘的國家無極之北，加之極寒的低溫，自然而然將世人隔絕開來。

　　山頂卻有兩個人。

　　一人銀衣金冠，負手閑散立于狂風，單是那駐足的身姿便是一首絕世的詩，只一眼便令人醉了心神。他靜靜立于山頂，狹長的眼眸媚色流轉，明明是男子，卻有著女子不及的美，一抬眼一轉眸，道不盡萬千風華。此時，他如櫻朱唇淺淺勾起，似笑非笑望向對面少年。

　　那少年面容精致粉雕玉琢，卻是滿頭華發，就那么披散著垂落于腳踝，一襲寬敞白袍穿在身上，更顯清瘦。他瞪著他，似是對某事極為不滿，執拗地咬唇不肯說話。

　　良久，銀衣男子緩緩開口，語氣輕柔，仿佛玉珠落玉盤，珠翠滿琳瑯，每一個字都似對情人的呢喃。世上若是有誰聽此妙音，定然暈乎乎不辨是非對錯地開口應了去。

　　他說：“祁云，乖孩子，助我。”

　　被喚做祁云的少年聽此一言卻未有任何沉醉，他像被沸水燙了一般猛然跳起，對著男子破口大罵。

　　“天殺的君慕什，你想要做什么不好，偏要去噬魂爐里走一遭！古陽已死，再賠上你自己的命才是真正的得不償失！”

　　聽到古陽二字，君慕什愣了愣，眼神忽然有些飄渺。他忽然輕笑，仿佛冷月孤清灑落人間，極美，卻無比蒼涼。

　　“我欠她的，豈止是一條命而已……何況你也說過，機會并非絕無僅有。”

　　祁云維持著那個怒瞪他的姿勢，真想跳過去撬開他的腦袋瓜瞧瞧里面都裝了些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明明他才是那個活了幾千年的上仙，卻總是被君慕什這小子給刺激得時常暴走，再這么下去，他真怕自己的仙體禁不起折騰，落得個神經衰弱之類的病根。

　　然而，他看著君慕什云淡風輕卻明顯我心已決你莫要反對即使反對我也會有辦法讓你同意的姿態，升騰的怒氣一點點淡了下去。

　　這樣一個幾近完美的人物，胸有璇璣，指下生花，一身飛羽功身姿縹緲如天神下凡，加之從自己處習得的問天術法，這一生不論江湖朝野天上人間，都足夠他睥睨芳華傲行于世，卻唯獨癡纏那十丈軟紅里最碰不得的罌粟，為她鋪陳腳下的路，為她決裂冰冷無情的帝王家，甚至在她死后，要不惜以自毀靈元為代價幫她續魂。

　　良久，祁云微微喟嘆，語聲愴然，神情哀婉。

　　“紅塵苦短，何苦來，何苦來……”

　　?

　　?

　　?

　　風雪驟止，徒留二人立于雪蓮山頂靜默對立，紛飛的發絲纏繞眼前，似是他與她之間的恩怨，糾纏不休。

　　又過了良久，久到連祁云自己都覺得這地方有些駭人的冷，方才明知故問地低聲道：“決定了？”

　　“嗯。”

　　“入噬魂爐者，須遭噬魂剜骨之痛，魂飛魄散之險，你，當真不懼？”

　　“我只怕今后與她再難相見。”

　　“若她憶起往事，依舊不理解你當初苦心，執意與你為敵，你，又當如何？”

　　君慕什笑了，那笑容比雪光更亮，比玉石更美，猶如九天之上一縷華光照亮人間，萬物皆已黯淡，唯余他唇上一點朱紅，攝人心魄。那笑容帶著執著，帶著向往，仿佛最后一朵荼蘼花開，極盡所能地綻放，直面死亡結局。

　　“我對她說的最后一句話，就是等她來尋我報仇。”

　　對面的祁云震了震，看向他的目光中多了幾分困惑。對他而言，人類的感情實在太過復雜，愛恨交織糾纏不休，甚至還有人這般冒著魂飛魄散的危險去救一個人，只為等她尋仇。他在君慕什的眼底看到比落雪更深重的寂寥，和比枯葉更孤寂的蒼涼。

　　他寧愿她恨，寧愿她來殺他，也不要在今后平靜無瀾的日子里，獨自一人直面這十丈軟紅。他要的，從來只是那個驕傲倔強的秦古陽而已。

　　祁云注視著他搖搖頭，那慨然的神情與他的少年外表十分不符：“罷了，即便如此，我便遂了你的愿。世有可為不可為，此舉既已逆天，待她蘇醒，一切歸零，你與她今后命運如何，皆看造化。”

　　君慕什始終保持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祁云的話并沒有令他欣喜若狂。這上仙素來行事不與常理，卻一向對他的要求無所不應，多年相交，他早已摸清祁云的脾氣，此次相求，不過是例行程序而已。

　　想到即將與古陽一同步入輪回之門，君慕什下意識地撫上心口。那里，裝滿世間波譎云詭淡漠無情，原本他以為這一生也不過如此度日，卻不防命運硬生生塞給他一段不欲開啟的情路，也給了他機關算盡仍舊得不到的一個人。

　　如今，他總算還了今生欠下的債。

　　古陽，如果我能從噬魂爐中重生，助你走向輪回之路。

　　那么，不管下一世你在哪里，我定然會找到你，像普天之下所有的小老百姓一般，歡歡喜喜迎你過門。

　　緩緩放下手掌，君慕什仰首望了望南方的無極國，神情復雜，卻毫無留戀。

　　這一世紅塵迷醉，再回首滄海橫波。

　　來生，我不會再放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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