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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幻城

　　一幻生

　　我又做噩夢了。夢里我聽不到，看不到。就像溺水的人渴望抓住一根稻草，我的手四處揮舞，抓到的，只有比夜色更濃的黑暗，比無盡更絕望的空虛。

　　“哎，姑娘，你沒事吧？”身邊一陣晃動，我從夢中醒來。

　　睜開眼車廂里已經(jīng)有人撕開泡面去打熱水吃早飯。我略帶歉意的說：“沒事。”身旁的人這才起身去打熱水。我昏昏沉沉的看著列車員掃著地上的垃圾，看著身旁人們的嘴張張合合在閑暇時瞎扯聊天。我只是靠在窗邊看著列車將一排排的樹木甩在身后。綿延的身影就像我出生的縣城夜晚時一排排昏暗的路燈。

　　我出生的縣城。那是個淹沒在眾多縣城中平凡的一個。春天有花，夏天有雨，秋天有杏子，冬天有雪花。僅此而已。細細數(shù)來，這是我離開那個縣城的第二天。

　　火車仍在行駛，我握著這張火車票，一瞬間看不清它的終點站是哪里。就像難倒很多人的謎題一樣，我們終其一生也許都不知道，我們從哪里來，將要到哪里去。至少新生不是起點，而死亡也不會是終點。正當我沉思時，手機嗡嗡的震動起來。

　　“笙歌？你快點回來吧，我們都很擔心你……嘟嘟嘟……”

　　我繼續(xù)靠著玻璃感受著腳下與大地融為一體的震顫，一瞬間我覺得那是我的心臟在隨著大地的節(jié)奏而跳躍。靠著車窗發(fā)呆，臨近中午天色忽然陰沉，不一會車窗上朦朦朧朧，遮上了一層雨簾。我將手掌貼在冰冷的車窗上，才漸漸覺得，我的血是熱的。

　　臨近中午，人們躁動起來。搬東西的，收拾東西的，還有迷迷糊糊從夢中被吵醒的。不一會兒人們都將零散的東西收拾了起來。只留下桌子上的瓜子皮，包裝袋和飲料瓶。列車員拿著掃帚和簸箕穿梭在人群中。火車的震動漸漸減小。我知道，要到站了。隨著人群緩緩挪動。在下了列車的一瞬間，熱浪席卷而來。人流四面散開。有提著大包小包似乎是打工的農(nóng)民工四處尋找出口。有妝容精致的女生似乎在等人。也有在出口翹首尋找的人。剛剛走出火車站。便有一個中年人靠近：“要打車嗎?”我搖了搖頭，提著一個很小的包顯得與周圍格格不入。不遠處是公交車站。我站在站牌下，看著一輛輛公交車駛過，遠處一輛公交車靜靜的停了下來。上車，下車又是一陣擁擠。人們上車順手刷卡，我尷尬的掏出兩枚硬幣投入投幣箱。然后停車，下車。看到地鐵站。我四處張望，一張張陌生的面孔，他們有的在打電話，有的在和同伴聊天，有的低頭玩手機，有的在吃著零食，但他們臉上的表情沒有一個像我。木然而慌亂。我想起了那個噩夢。

　　終于看到一個沒有拿卡的人。我跟著他買票，乘地鐵。當我真正的坐在明晃晃的地鐵上時，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緊緊攥著手里唯一的依靠。車上不少人低著頭玩著手機，車燈有一瞬間刺眼而猙獰。我突然開始想念那座小城。沒有如潮的人流，沒有轉(zhuǎn)瞬即逝的歡鬧，沒有硬邦邦的冷漠。盡管它四季如常，盡管它平凡無奇。也許那才是我心底的歸宿。

　　車門打開，有的人下車，有的人上車。一張張陌生的面孔涌來，和夢中的空曠形成了強烈的對比。我逃跑似的下車。眾多的出口讓我辨不清方向。我漫無目的的走著。看著咖啡屋里手提挎包的白領(lǐng)坐在椅子上眼神寂寥的看著路上的行人。看著擦肩而過的陌生人操著一口流利的英文不知在對著電話講著什么。看著這個繁華的城市人們匆忙的步履。看著櫥窗里標價昂貴卻極盡簡介的衣服。看著遠處有“Citibank”標志的摩天大樓。我想，有多少人要為了這里而奮斗。不，也許這個繁華的城市不需要我們?yōu)樗鼕^斗，我們只需要，為自己而奮斗。

　　我坐在椅子上，等待夕陽。

　　當遠方的天空出現(xiàn)詭譎的殷紅時我才發(fā)現(xiàn)，終于，夕陽落山的那一瞬間與我的城一模一樣。也許，不一樣。

　　“笙歌？笙歌，你怎么了？醫(yī)生……”

　　這，又是一個噩夢。

　　我聽不到也看不到。春天有花，夏天有雨，秋天有杏子，冬天有雪花的我的縣城，也許只在夢中，只在我至死不渝的渴望里，只在我心心念念的幻覺里。

　　因為我，聽不見，也看不見。

　　二幻風

　　兀自醉倒在午夜的街頭，寒風乍起，凄迷眼眶。掏出口袋那張褪色的相片，輕輕撫摸感受著那肌膚的溫柔。殘留的體溫，糜爛著酒精的味道。刺鼻，而悲愴。捏緊相片旁若無人的大哭，眼淚和著哀嚎，久久回蕩。昏黃的路燈投射下斑駁的光芒，淚光中看到模糊的背影，好熟悉。耳畔傳來一聲聲急促的呼吸。抬起頭，一個面龐映入眼簾。不是，不是，不是。搖搖頭，不是你，不是你。突然，驚醒。

　　“又是夢。”呢喃著。隨手拿起手機，顯示：凌晨，兩點。頭痛欲裂的感覺揮之不去，瞳孔渙散，慢慢的看清了眼前的世界。白色的床單，漆黑的墻壁，地上散亂著幾幅素描，線條粗獷，看不分明。水晶吊燈，一盆文竹，梳子，雜志，漫畫，鑰匙，時鐘，香煙，打火機，紙巾，散亂在地上。摸索著找到開關(guān)，一瞬間，黑色褪去，抬手遮住了刺眼的光芒，用腳踢開這些雜物，打開門，一個外套搭在沙發(fā)上。沒有人。

　　??“你醒了。”一個聲音從沙發(fā)后傳來。頭發(fā)凌亂的某個人自然而然的呈現(xiàn)眼前。“恩。”隨聲應(yīng)和著。抓抓頭發(fā)，“你把我?guī)Щ貋淼模俊薄安皇菐В菗臁！薄芭丁！焙唵蔚膶υ捊Y(jié)束，繼續(xù)安心的上床睡覺。原來，那不是夢。甩開鞋子，把照片掏出來，壓在手機下不再去看。解開襯衫的扣子，一顆，兩顆，三顆。突然狠狠的拽了下來，把襯衫遠遠扔開，余下的扣子，噼里啪啦散落在地板上。把褲子，襪子隨便一扔，拉過一件寬大襯衫套上，蒙頭大睡。

　　《journey》輕音樂響起，抓起枕頭扔了過去。迷迷糊糊，突然猛的坐了起來。面前這個人笑著“這招果然有用。”狠狠瞪著他。掀開被子“以后不要再放這首歌。”推開他，準確無誤的走進洗手間，打開水龍頭，嘩啦啦流著，看著鏡中的自己，淚水又落下。不停用冷水澆在臉上淚水依然止不住。一把關(guān)掉水龍頭，踢開浴室的門，拽下發(fā)帶，打開淋浴蹲在淋浴下，號啕大哭。不知過了多久，敲門聲響起，一個懶懶的聲音飄進來：“哭夠了沒。看來你果然是有禁忌，不能看那張照片，不能聽那首歌，不能……”話未說完，一把拉開門，光著腳襯衫黏在身體上，一拳打下去，男子退后了幾步，揉了揉被打痛的肚子，無奈的笑笑。

　　????拖著水淋淋的身體，機械的挪動到臥室里，打開衣柜的門，拽出背心，襯衫和休閑褲。嘭，關(guān)上門。外面吼道：“你的衣服自己洗。”換好衣服走出去，把衣服扔進洗衣機，走了出來“有飯沒，餓死了。”“靠，當我這救濟站啊，我都趕上你媽了。”隨手打開冰箱門，拿出一盒奶，一袋面包，笑了笑，“那你就當我干媽吧。”斜靠在椅子上吃完了早餐，吃早餐過程中洗衣機不停運轉(zhuǎn)著。不一會，走進衛(wèi)生間掛滿了衣服。甩下一句話：“家庭婦男。”然后走到門口換上鞋子。拉開門正要出去，突然一只手按住了門，手上滿是繃帶，雙手環(huán)胸看著他，“有事？”男子終于不笑了。實際是看不出什么表情的，但是彎彎的眼睛變得大了起來。繃帶覆蓋了滿臉，滿手，不知是不是滿身。“有事么？”又問了一遍。“難道又想花天酒地么。”“不然呢？”斜睨著，帶有挑釁的意味。突然重重把門關(guān)上。我悻悻的甩掉鞋子，靠在沙發(fā)上打開了電視看些無聊的廣告。

　　????屋內(nèi)，手機鈴聲響起，“恩，她在。”幾個字便掛斷了電話。“瀟瀟的電話么。”“恩。”“看來以后只要不回家絕對在你這。”男子走了過來一屁股坐下，搶過遙控器轉(zhuǎn)到了播放籃球的節(jié)目。我一把搶過去，換到了少兒衛(wèi)視。男子瞪了瞪眼，耷拉著拖鞋，抱過筆記本電腦打開，并排坐著。終于按捺不住，把遙控丟給他，搶過電腦開始打游戲。突然，背景畫面上的一行字吸引了我：雪花定打濕過你的面龐，在西風漸起，歸路漫長的晚上。只因這一句話，關(guān)掉了游戲，開始窩在沙發(fā)上，看小說。看到男女主角悲情離別時，笑了起來。笑著笑著，眼淚笑出來，低下頭捂住了肚子。旁邊的人丟過一個抱枕，把頭埋進抱枕里，抽泣起來。一聲無可奈何的嘆息傳入耳中，神奇的止住了哭泣。囁嚅著：“有酒么。”“唔，有白酒，葡萄酒，啤酒，你要哪個啊。”“白酒。”

　　???清涼的液體下肚，卻是火辣辣的燃燒著五臟六腑。兩個人一杯兩杯三杯，酒瓶咣當落地，突然開始毫無征兆的大笑，旁邊的人懶懶的說了句：“酒量不行，你醉了。”“沒，沒醉。”跌跌撞撞爬到了床上，倒頭就睡。再睜開眼，已經(jīng)是晚上八點。“喂。”空蕩蕩的，好像沒有人。從床上爬起，把頭發(fā)扎起來，穿上鞋子，輕手輕腳打開門，背后響起了一個聲音：“要出去么，一起去吧。”就這樣，一路無言。

　　“起風了。”“恩。"旁邊的人壓低了帽子。雙手依然插在口袋。”去哪。”“老地方。”

　　??突然停下了腳步。“老地方。”這句話，曾經(jīng)，有多少次從口中不經(jīng)意說出。果然，刻骨難忘。我在故里吃喝玩樂，買衫買花，而你，在異地，是否嬉笑怒罵，歲歲平安？

　　???走到名為“歡喜”的花店，柔和的光打在弱小的植物上，突然有一瞬間想要保護他們的感覺。改變了路程，轉(zhuǎn)身走進了那間花店。推開玻璃質(zhì)感的門，門口的風鈴叮鈴鈴的想起來，清脆而不失優(yōu)雅，彌漫著淡淡的清香，素雅的裝修襯托出祥和的氣息。俯下身，認真的審視著每株植物。目光定格在一盆小小的嫩嫩的仙人掌上，用手碰了碰帶刺的仙人掌，笑著說：“小家伙，你好可愛。”身后的男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回過頭瞪了他一眼，抱起仙人掌向柜臺走去。又一陣叮鈴鈴，感覺風被聚集在了這里。

　　一路抱著仙人掌，專心致志的看著。“你買的東西，果然很像你。”沒有理說話那人，繼續(xù)向家的方向走去。“不去了么？”“不去了。”突然，停下了腳步。轉(zhuǎn)過頭，很認真的對那人說：“我想養(yǎng)一只狗。”男子瞪大了眼睛，仿佛在表示他的震驚。是啊，我，是一個連自己的照顧不好的人，又如何去照顧動物呢？眼神黯淡了下來，然后又抬起頭，對那人說：“我決定，住在你家，我們一起養(yǎng)。”不等那人有何反應(yīng)，我快步跑向轉(zhuǎn)角，拿出手機，撥出那一串已經(jīng)快要陌生的號碼。“喂，媽，我可能要住同學家一段時間，不回去了。”“恩，那要照顧好自己，記得完成暑假作業(yè)。”“恩。”聽的出語氣中的失望，以及，擔憂。

　　??默默的走回宿舍，進入宿舍樓才發(fā)覺，身后一直有著細細的腳步聲。回過頭，黑色的鴨舌帽遮住了面孔，我頓了頓，終于叫出那人的名字：“一四，謝謝你。”從臺階上走下，把仙人掌塞進那人手中，一口氣跑上了四樓。推開門，塵埃在陽光中肆意飛揚，輕咳幾聲，抬起手揮開眼前的塵土。只有一張床的宿舍，寫字臺上靜靜的擺著一本筆記本，娟秀的字體，勾起模糊的面龐。不知何時，摸了摸臉上，濕濕的，我，又哭了么？何時已學會了面無表情的流淚。心已是瘡痍一片。扭過頭，開始收拾散落在床上的各種卡貼。一張，兩張，一疊厚厚的卡貼，“哈哈哈，總有一天我要告訴所有人，你有戀童癥。”“你要是敢說，我就告訴別人你上初一還尿床。”“姑奶奶我錯了。”不知何時，那一串笑聲飄忽而來，恍如隔世。伸手撕下墻壁上的海報，嘶拉，撕到一半突然莫名的煩躁。一把扯下剩下幾張，從床下拉出一個旅行箱，輸入密碼，910。你的生日。打開旅行箱，衣物上，靜靜躺著一本筆記本。“以后我們一起用這個本子記錄我們的旅行日記，好不好？”強迫自己不再去想，不再去看，不再去回憶。瘋了似的把東西塞進箱子。顫抖著手，打開了抽屜。空空的，只有幾張照片。側(cè)臉，睡相，背影，手指。一張張，一幕幕，剪輯成一段視頻，有關(guān)過去完成時的視頻。

　　?“嘭。”合上箱子。拉出一個箱子，時尚雜志，格林童話，動漫周刊，四本畫冊。一本本被裝進箱子。突然畫冊中的畫紙散落下來，紛紛揚揚飄忽而下，畫面上是一張張素描勾勒出的面龐，或站，或靠，或睡。那么恬靜，那么美好。眉睫不可遏制的抖動。用手指撿起一張畫，手也跟著一起抖動。雙手抱膝坐在了地上，手中緊緊握著那張畫。把頭深深埋進臂彎。不想呼吸，不想說話，也不想再流淚。門，吱呀被推開。一張張，畫紙被撿起，放進了箱子，然后沒了聲息。終于抬起頭，纏滿繃帶的手抱起了箱子。扶著床沿吃力的站起來。那人安靜的如同一團空氣。“走吧。”拉起箱子，輪子與地面摩擦著，和著腳步聲，倆個人影融入濃濃的夜色。

　　???放下箱子，疲憊不堪的倒在了沙發(fā)上。“小水，我三天后就可以拆繃帶了。”“不是還要一個月么。”“醫(yī)生說我恢復(fù)的很好，可以提前拆。”“恩。”懶懶的回答了一聲。“幫我把衣服拿出來，其他的放進箱子，打包吧。別再讓我看到”“你確定？”“恩。”于是靜靜的只有裝東西的聲音，以及衣角的摩擦。

　　“我要封了哦。”過了不知多久，只是這么一個聲音。“恩。”刺拉，膠帶被拉開的聲音，然后一寸，一寸直到?jīng)]了聲音。然后我閉上眼。“抱走了哦。”把頭扭了過去，用抱枕埋住了頭。終于記憶肆意的彌漫，悲傷一寸寸吞噬著內(nèi)臟，仿佛要生生裂開，傷口血淋淋的流血。終于不可遏制的嚎啕大哭，淚水流進嘴里，咽回到肚子里。開始麻木，開始抽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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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名字叫，西風。如同西風一樣，摻雜著蕭瑟的悲涼。三年了，他的音容笑貌深深刻進肌膚，融入血液。那些記憶就像飄忽不定的落葉，一夜之間，蹤跡全無。是一場車禍，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從此。音信全無。甚至，那空空的床鋪都成為我記憶中的痛。無數(shù)個失眠之夜，輾轉(zhuǎn)難眠。那痛似乎是永遠。“下一次相遇，你還愿意認我么？”一張相片，背后寫著那句話。從此那張相片成為陪伴我醉生夢死的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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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揉了揉酸澀的眼睛，伸了個懶腰。站了起來。腳趾有著熱乎乎的感覺，蹲下身撫摸著，親昵的叫著：“東風，你好可愛哦。”從衛(wèi)生間打了一壺水，走到陽臺澆灌仙人掌。窗外陽光依然燦爛。是的，又是晴天。生命中無數(shù)個晴天中的一個。

　　生命中某些痕跡已然湮沒在斑駁的風塵中，唯有那不變的想念和曾經(jīng)的淚水真正濡染出生命盛大的愛與未來。

　　西風，也許你一直存在。也許，你從未存在。

　　而我只要有夢，有陽光，便會淺笑，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