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圓月的杭州是美的。
溫和的銀光灑落,依稀的人影踏月。
秋玄英已在客棧小睡了大半個時辰,又吃了一壺溫酒和兩碟小菜。
他發現杭州的夜市并不如傳說中繁華熱鬧。實際上只是未到時辰罷了。每到戌時時分,街道便車水馬龍,燈籠照徹黑夜,小販與行人討價還價,當真熱鬧非凡。
如今玄英獨自行走,也只聽得見雞歸巢的動靜,偶爾擔夫從身旁走過,方知此處不是死地。秋玄英過不慣這種安靜。在神劍山莊,這個時候大多弟子們比武練劍,在寢室互相交流武功心得。他長年生活在莊內,自然無法體會這寧靜的美妙——
在河岸租條小船,在船頭溫壺美酒,在點燃的熏香旁靜靜撫琴,眼見美妙的天色,便會情不自禁吟起詩來……
不過即使有這份心,秋玄英也決不會在這時候租條小船。他早已算好時間,此刻正是人們吃罷晚飯,享受茶點與清閑的時候。這時上門最不失禮,既不會打擾主人雅興,主人也不會留自己吃飯,更可讓主人擺脫飯后的無聊與倦意……
玄英為自己的考慮周詳感到十分滿意。
于是他抓緊時間,來到一座石橋上,就石橋向下俯視,河水倒映自己的衣裝臉龐。他隨手整理了一下,踏過石橋,走到一條寧靜而寬闊的街道,走過幾戶人家,便見到一處高大宅邸。白墻黑瓦,朱漆大門,門上帶有一對銅環,門口還蹲有兩尊石獅。
玄英抬頭看了看,門頂掛有一黑色橫匾,匾上以濃墨揮寫兩個楷書大字——“蘇府”。
原來此次玄英奉莊主之命是前來拜訪江南二大世家之一,杭州蘇家的主人蘇南歸。不想未見到蘇南歸之前便先意外邂逅了蘇家千金。此刻他一想到便要見到傳說中的蘇南歸大俠,一顆心撲通亂跳。秋玄英本性狂傲,因長期被莊內森嚴規矩管束,那才練就心性。再加上他生來善良,便對自己多加約束。但他依舊是桀驁不馴,只怕便是見到武林盟主,也目空一切。此刻不知怎么,竟如此緊張,心中不住暗叫:“我這是怎么了,見個蘇……蘇南歸罷了,怎么……怎么……”好不容易定下心神,深吸了一口涼氣,便去扣門上銅環。
這銅環扣過半晌,門才吱呀一聲緩緩開了。從門內走出了一家丁裝束的人。
那家丁上下打量打量了玄英。此時玄英為求不要招人注意,于客棧中將神劍山莊統一的藍色長袍換成了一套素凈布衣。事實上,這走訪串門,尤其是見這有一定名望的人,更是要穿著體面,一來顯得拜訪之人有一定來歷,二來表示對主人的尊重,這已是約定俗成的世間規則。但秋玄英從未獨自出過遠門,自是不知,哪怕知道了,恐也不會放在心上。在家丁看來,玄英八成只是市井上賣菜的小民。
果不其然,那家丁打量幾番,冷笑了一下,抱著手中掃帚,倚在門框上,打起呵欠來。玄英抱拳作揖,道:“這位小哥,在下神劍山莊弟子,有事拜見蘇大俠,還煩請通報一聲。”
家丁聽說秋玄英自稱神劍弟子,就差點沒笑出聲來,道:“就你還是神劍山莊弟子?那老子就是秋祖英了!”
玄英聽他直呼師伯名諱,心中大為不快,但此處是別人府第,不好發作,只得強裝幾分笑容,道:“在下確是神劍弟子,還煩請小哥通報。”
那家丁冷笑了一下,道:“神劍山莊好歹也是江南大派,別以為背把劍就能唬人,老子也是見過世面的,你若能拿出三四兩銀子,我也就信了,否則就快點滾蛋,這可不是你討飯的地!”
玄英也冷笑道:“怎么?還要三四兩銀子孝敬您么?”
家丁道:“那倒不必,你手中有銀子,我自然相信你是有身份的主兒,我進去為你通報。呵,不過看你.……你還是趁現在快滾吧,莫在此丟人現眼!”
玄英怒道:“神劍山莊又非白銀山莊,還得靠銀子證明身份?”
家丁笑道:“那照你的說法,外頭來個賊人,背把劍不也可以自稱神劍弟子了嗎?你也不掂量掂量,這是你這種人該來的地方嗎?”說罷,便推門準備關上。
秋玄英心道:“什么狗屁大俠,手下就一破打雜的也如此勢利! 我堂堂神劍弟子莫非還讓我求你不成?今日我還就闖進去了,你待怎樣?”想到這,右手便疾風探雷似地推了出去。
玄英掌力打在門板上,震得門梁灰塵木屑簌簌直落,便此凝力不發。任由家丁怎生使力,門板就是不動。
玄英看那家丁大汗淋漓的狼狽模樣,心中大快,嘿嘿一笑,道:“我說小哥兒,這門頂多幾十斤重,怎么推得這般要命?”
家丁使出渾身解數,那朱漆大門卻依然停在原處。霎時老羞成怒,罵道:“你個賊娘子生的,比老子多那一絲兒力很了不起嗎?你若只用一根指頭,老子還推不過你,那才佩服你!”
玄英心中怒極,他本已洞悉這是激將之法,但他好勝好強,心道:“若不使點真本事,還叫你看扁了我!”于是慢慢將四指收回,只留下食指支撐。
實際上,這一掌下去,作用的范圍廣泛,只要稍有內力,便可推過一個普通人。但若掌換成指,力量集中在一點,那要再推,非得比旁人多上數百倍的力氣不可。
秋玄英也顧不了這么多,果然那門慢慢向他移來。
門另一側哈哈大笑,家丁諷道:“老子還道你多厲害,原來不過如此,快快滾回家吃奶去罷!”心里一得意,手上又自然多了幾分力道,玄英更是支持不住了。
玄英心頭便如螞蟻上鍋,暗道:“若是推不過你,我也不必活了!”
這江湖中人都將面子看得極重,似玄英這般性格,更是看得比性命還厲害,半點也受不得侮辱。此刻他便感覺受了奇恥大辱,便是推死也一定要贏這一場。眼見門板快要閉合,心頭一驚,又一定,穩了下盤,慢慢施增內力,一股熱氣由丹田涌起,快速涌向右手食指商陽穴。大門終于慢慢回去了。
玄英食指已隱隱生疼,但若就此罷手,仍不免受辱。情急之下,激發身體內在潛能,以平時可用內力之三倍相抗。
眼見門板慢慢向反方向移動,玄英心中大喜,再顧不得疼痛,猛力一推。他不懂得手指使力的訣竅,此時大量內力一次性聚集在指尖,便如萬千根針扎著一般。玄英早已連命都豁出去了,又再用力,卻聽得“哧”的一聲,那一根手指活生生沒入門板之中。
其實以玄英目前的功力,要想在門上鉆出個洞來,定然不易。但剛才那刻對他來說是名符其實的“危急關頭”,激發潛能,當然另當別論。
他的食指穿過門板后,正好頂中家丁腦門,嚇得家丁腿都軟了,連退了幾步,坐倒在地。兩顆眼珠子張得龍眼大小,嘴巴則正好可以塞入兩顆眼珠子。
玄英見他似驚似恐的表情,又好氣又好笑,心道:“這回你總該知道我的厲害了吧!”偷偷揉了揉還在發疼的食指,走上幾步,揖道:“適才多有得罪,在下且賠個不是了!”
家丁眼睛張得老大,嘴顫抖著像要說話。玄英只道他要說什么“小人有眼不識泰山”云云。心想反正自己氣也出了,面子也掙了,待家丁說后,自己再給他個臺階下,事情和和氣氣便算過去了。
卻聽得家丁顫顫道:“你……你……”
玄英想不出“你”后面要加上什么話來奉承自己,也不好呆站在原處,于是露出笑容,伸手作勢要扶他起來。
那家丁卻突然自己跳了起來,叫道:“你!你竟敢打壞大門?你……你可知這是什么地方?蘇府!你膽敢在這鬧事!待會兒老爺來了,你……看你就有好受的了!”
玄英聽他這么一說,不禁勃然大怒,厲聲道:“怎的?還要我賠個給你們不成!”
他這是頭一回獨自出莊辦事,不料便碰了一顆鐵釘子。此時情緒一次性發泄出來,家丁也吃了一驚,半晌說不出話來。
玄英自小無父無母,見這家丁仗著蘇家這所謂“大家”,屢次出言不遜。且莫說是心中厭惡,那深埋心底的自卑感油然而生,心里自然想不通為何名門望族里一個打雜活的都可凌駕在自己之上。此時的他已不是同為名門的神劍山莊的弟子,只是一個常年倍受欺凌的孤兒,也全然忘記了家丁并不知自己確實是神劍弟子。這自卑轉換成悲憤,足以使一個聰明絕頂的人喪失理智。
玄英雙拳緊握,只待家丁再敢頂撞半句,立時便沖上去給個教訓。倘若失手打傷甚至打死了他,便向蘇南歸轉達師伯的意思,再任憑他們處置便罷。
玄英是個孤兒。秋祖英雖極其疼愛他,秋衡也時常有意維護他,但在莊內事務上還是要盡量公正平等,無法像親生父母那般無條件的萬般疼愛。莊內弟子也都疏遠玄英,他雖以神劍弟子自居,卻仿佛時刻有人提醒他并不完全是神劍山莊的一份子。適才家丁無形中打中玄英的心頭刀疤,玄英被憤恨沖昏頭腦,便不如往常那般清醒曉事。
家丁萬萬想不到眼前這“市井小民”竟突然大發脾氣,也漸漸有些害怕。但轉念一想:“我怕他作甚?他還會殺了我不成?”壯了膽子,便故意高聲叫道:“你敢打我么?有種來啊!”好叫周圍剛好有人聽得,若真動起手來,也能有個幫手。
玄英果真氣得顫顫發抖,不知不覺丹田涌上了一柱熱氣,自行聚在右拳之上。正要沖上去,哪知左腳剛抬,竟隱隱感到一陣寒意。
這寒意來得奇怪,正不知從何而來,卻細細聽得耳畔鳴響起一股尖銳刺耳的聲音。
玄英曾聽說,兩股內力相抗,往往可以牽動人的五感,內力較強者甚至可以支配他人心神。玄英此刻正運了內力,自不奇怪,但與己相抗之力又從何而來?想到此處,玄英不禁覺得可怕,背上涼了一塊。
莫非是這家丁……
正在此時,玄英卻聽不見了尖銳刺耳的聲響,反倒聽得不遠處有一沙啞人聲。那人影并未瞧見,所說之話卻清清楚楚:“何事爭執?”
玄英一驚,環顧四周,背后正是那大門,聲音絕不是背后傳來。而前方只有依稀燈火,幾處假山假石,一條鵝卵小徑,余下只是延綿黑暗,身子兩處更是空空蕩蕩,哪有人影?
正自遲疑,忽聽得數十步外漸漸有了腳步之聲。他安靜聽來,腳步沉穩而靈活,竟是一內家高手。
玄英低下頭去,尋思:“這蘇府中有這等高手,今日我秋玄英只怕是沒法活著出去了……”想到此處,心中傷感又難受。又想,大不了忍下這口氣,保住性命要緊。但傲氣登生,無論如何也覺得不可屈服,心中頓時開闊,只覺得自己此刻當真瀟灑。
就在自我得意之時,秋玄英忽然發現眼前多了一雙腳,抬起頭來,不禁嚇了一跳——只見眼前站著一魁梧大漢。這大漢全身黑衣緊束,背上負著一白布纏繞的事物,臉上戴著一黑色面具,面具上以紅色顏料勾畫幾道紋飾。隱約可見的雙眸放射出的寒光令玄英毛骨悚然。
玄英急退幾步,尋思:“這人不以真面目示人,聲音沙啞像是刻意為之,如此鬼祟,恐怕不是什么好人!”想到這,心起幾分戒備,便要去按劍柄。但隨即又想:“這人與我相隔數十步,內力傳過來尚且遠在我之上。且轉瞬之刻便逼到我跟前,這輕功也在我之上,若真動起手來,十個我都不夠他殺。”不禁心灰意冷。想到那鬼魅般的輕功和那咄咄逼人的目光,更添幾分寒意。
家丁見到此人前來,喜形于色,叫道:“二爺來得正好,這不知哪兒來的混小子,竟敢在我們蘇家鬧事,連大門都被打壞了。您快一掌拍死他吧!”
玄英怒道:“你說什么?”家丁雖見來了幫手,但瞧玄英這架勢也不敢直言頂撞,“哼”了一聲,便不再說話。
那“二爺”又問道:“何事爭執?”
玄英心想死也不能死得窩囊,先發制人,朗聲道:“我原想蘇家個個俠肝義膽,不料這看門狗看我穿得不光鮮,便不給通報。豈不是狗眼人低?莫非蘇家人人如此,今日更要糾集人手,蜂擁而上,宰了我這‘混小子’?哼!你們一齊上吧,我才不怕你們!”
玄英一口氣說了這許多話,仍不敢松懈。目光直直盯著那“二爺”,好應變萬急。
“二爺”轉過頭去,面向家丁,冷冷道:“可有此事?”家丁不知如何答應,呆滯許久,才道:“確……確有此事,但……”
“二爺”不等家丁說完,嘿嘿一笑,道:“你好糊涂!神劍山莊秋玄英少俠駕到,你不恭恭敬敬把人家迎進去,反而在此浪費人家時間,壞我蘇家名聲。”
玄英大驚,暗道:“他如何知我姓名?”
家丁也是驚疑不定,結巴道:“他……他……他真是神……神劍……”
“二爺”又是嘿嘿一笑,道:“自然不錯,你該當何罪?”
家丁嚇得雙腿跪倒,磕起頭來,邊嗑邊道:“小人……小人罪該萬死!”
玄英聽“二爺”兩次“嘿嘿一笑”,覺得聲音難聽至極,根本沒仔細聽他們說話。家丁跪倒,方才回神。剛剛回神,只聽得“二爺”冷冷道:“該殺!”
“殺”字剛出口,玄英已知不妙。果然“二爺”右掌已如迅雷般拍出。玄英待要補救,那掌已重重打在家丁身上。家丁噴出一大口鮮血,身體往后飛了兩丈,撞在一座假山上,連叫都未叫出聲來,便沒氣了。
玄英趕忙跑了過去,只見家丁雙眼翻白,整張臉都已漲成紫紅色,死相凄慘。
秋玄英又驚又恐,喝道:“你殺他作甚!”
“二爺”冷笑道:“我不出手,少俠只怕也按耐不住。我代少俠出手,少俠可保聲名無損,不來謝我,怎反倒質問起我了?”
玄英適才雖要出手,但畢竟知道家丁罪不至死,只為教訓一二,從未想過要置諸死地。那“二爺”打死了他,秋玄英第一感覺是“二爺”心腸也忒狠毒,怎么說殺就殺。又想家丁畢竟是因己而死,不禁歉意滿懷。待想還“二爺”幾嘴,又好像被說得是自己理虧。于是“哼”了一聲,扭頭不語。
“二爺”也不理他,轉過身去,說道:“跟我來。”獨自走了。
玄英心中氣惱,這“二爺”好似肯定自己會跟去一般,這樣一來,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心中矛盾至極。但自己公務在身,只好踏步跟了上去。
這一走秋玄英自感頗失面子。想到等會要見到蘇南歸,又有些緊張,更有些興奮。心中有如亂麻叢集,無奈自身尚未有“慧劍”能將其一一斬除。不住默念:“這蘇家狗眼看人低,外加心狠手辣,沒凈些好人,緊張什么?當作進了狗窩便是!”心下平靜了些,卻又心生幾分憎惡,暗想:“這狗頭子又不知是個什么人。對了!對了!既是狗頭子又怎會是人呢?八成連狗都不算,人畜不如罷了!”心下暗暗好笑。
玄英本想蘇家這種大戶人家,應燈火通明才是,怎知沿路走來,只有稀稀疏疏幾點光亮,又不見什么人影,甚至家丁也未逢一二,寂靜冷清異常。此刻跟在那“二爺”身后,心下更覺驚怖。回想那鬼魅身法,可怕的內力,難以入耳的聲音,背后寒毛直豎。而“二爺”竟似有所感覺,也不回頭,“嘿”了一聲,自顧走著。心理活動仿佛被無形的眼光洞悉,又想他竟知自己姓名,更大為詫異,心道:“或是蘇姑娘將茶亭中發生的事告訴家人,他們聽得我一些特征,猜測出來的。”想到此節,便也不很奇怪了。
玄英走了許久,覺得這蘇府真大得出奇,且格局也不似尋常人家,不知何時方到主廳,須得跟緊眼前怪人才是。哪知一個轉角后,竟不見了“二爺蹤影”。眼前只有一間諾大屋子與幾顆暗青大樹,并無人影。
玄英大驚,只恐被人引進了圈套,大聲喊道:“二爺!蘇二爺!”
周圍不斷傳來回聲,卻無人回應。玄英有些慌亂起來,調整呼吸,強穩心神,雙手插胸,低下頭靜想對策。突然靈光一現,大叫:“好家伙!原來是耍我來著!”
實際上無人耍他。
“二爺”將他帶到此處,獨自走了,眼前大屋自然便是主廳。也無怪秋玄英這等聰明,也會想將不出來。只因他猜疑“二爺”不是好人,害他理所當然,一時自己搞糊涂自己罷了!
果然入內,明亮許多。
主廳之內四根圓柱,柱前并列四張方桌,八張椅子,每件都以上好紅木精雕而成。前方大墻掛著一幅水墨,畫旁又掛兩幅大楷書法。書畫前是個神案,不知供奉著何方神靈。案前一張紫紅色太師椅,椅上坐著個和顏善目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旁又坐有一人,正是那面具男子。而中年男子身后則站著一美若天仙的女子。
那女子見玄英入內便自一怔,隨即嬌羞無限,面現紅暈,輕咬嬌唇。但立時恢復端莊得體的儀態,面帶微笑。
玄英見到這楚楚動人的女子,也不敢對視,心下歡喜無限。
這女子自然是蘇秋月了。
秋玄英重逢蘇秋月,一顆心砰砰亂跳。此刻方知之前興奮緊張的心情全系因蘇秋月而起。蘇秋月此時的心中也是小鹿亂撞,又驚又喜。
玄英正暗自歡愉,卻隱隱覺得那帶著面具的“二爺”一雙怪目正看向自己,不禁有些厭憎。于是大踏向前,向那太師椅上的中年男子揖道:“晚輩秋玄英,給蘇大俠請安。”
蘇南歸滿臉笑容,微扶羊須,道:“好!好!聽說你是神劍山莊的弟子,祖英老兄可還好?”
玄英道:“莊主師伯很好,有勞大俠掛心!”
蘇南歸道:“那就好!你叫他師伯,你是鄭默弟子還是秋衡弟子?”
玄英道:“恩師秋衡。”
蘇南歸道:“秋衡老兄鑄劍很是一手啊!可惜就是人不愛說話,悶了點。你說你叫秋玄英?我怎不記得祖英有個兒子啊?”
玄英自小在莊內倍受冷落,唯秋祖英及秋衡待他極好,是以聽聞蘇南歸評價秋衡“悶了點”并不大高興。但轉念一想,確是如此。反倒蘇南歸直爽率真,不禁心生好感。
“我是師伯拾來的孤兒,師伯賜我姓名罷了!”
蘇南歸呵呵一笑,指了指在旁的“二爺”,道:“我二弟與賢侄見過,賢侄想必知道他的姓名了?”
玄英聽聞蘇南歸喚己“賢侄”,倍感親切,但想到那“二爺”為人,卻覺不敢恭維。暗暗冷笑了一下,道:“蘇二爺如此豪爽熱心,可謂人中龍鳳,小侄又怎敢攀問名諱。”
玄英說他“豪爽熱心”,乃是有意嘲諷,便是想看他表情如何,無奈臉上戴個面具,什么都看不到,大失所望。
蘇南歸倒未在意,笑道:“二弟素來行為是怪了些。他的名上北下望,說來與我的名是一對兒。”
玄英暗笑:“一個剛南歸,一個便北望。這哥弟倆平日里感情恐怕不怎么樣。”
“蘇二爺言出必行,又好替人打抱不平,小侄心下佩服得緊。”
蘇南歸驚喜道:“賢侄與二弟僅一面之緣,就如此了解他的品行。老實說,我這做兄長的,尚且沒有知曉得這般詳細。”
玄英也不知道蘇南歸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斜眼看了看蘇北望,這高大漢子一直坐在那一動不動,仿若死物,那氣息又是無比駭人。秋玄英扭頭不看,道:“請恕小侄無禮,敢問二爺為何總戴著面具,叫小侄好生好奇。”
蘇北望依舊一聲不吭,反是蘇南歸笑道:“老夫本名不叫南歸,只是早年去中原闖蕩,心念這江南故土,表示有生之年定要歸來,便改名南歸。二弟為表思念,也改名北望。”說罷,不僅轉頭看了看蘇北望,親切之情溢于言表。
玄英心道:“原來是這意思。”
蘇南歸接著道:“我們兄弟十數年不見,待我歸來,聽說歹人用火燒爛了二弟的臉,不好以真面目示人,便戴上面具。連咽喉都遭煙熏,是以聲音沙啞。”
玄英將信將疑,道:“原來如此。”
蘇南歸嘆了一口氣,道:“我也常叫二弟毋須太過介意,勸他除掉這個束縛,江湖中人只敬他是條漢子,不會去理會他顏容如何。他自我歸來后性情變了許多,沉默寡言,只說不必。唉,雖然二弟依舊在我身邊,但恐怕今生今世我再難與二弟以真面目相對了。沒想到我那次北上竟是……”還未說完,蘇南歸轉過頭去,對蘇北望道:“二弟,賢侄不是外人,你別介意我說這些話。”
蘇北望不語,蘇南歸向玄英苦笑道:“賢侄,真是不好意思。”
秋玄英道:“蘇大俠,敢問這歹人是誰,竟如此殘害蘇二爺。我回莊與師叔伯說下,神劍山莊或能盡份力,將他除去!”
蘇南歸哈哈一笑,道:“賢侄有心了!這歹人若還在這世上,又何須神劍山莊出手,我蘇南歸又哪肯放過他?這人二弟早已親手除去了!”
玄英拱手道:“蘇二爺親報大仇,可喜可賀!”
蘇南歸笑道:“賢侄,且不談這個!適才只顧說話,竟忘了介紹小女。秋月,還不快見過少俠!”說罷,向蘇秋月招了招手。
蘇秋月望了望玄英,芳心觸動,趕緊行禮道:“小女子蘇秋月,見過少俠。”
玄英見秋月好似未將茶亭之事告知蘇南歸,大驚。心想蘇秋月不至反而告訴叔叔,那蘇北望如何知道自己的身份姓名?
玄英只覺得有種說不出的詭異,于是試探道:“在下秋玄英,初次見面,有禮了!”
蘇秋月只道秋玄英行事低調,自己本身又不愿張揚此事,便只微微一笑。
蘇南歸呵呵笑道:“你二人年紀相仿,我視賢侄為祖英老兄的義子,兩家倒也門當戶對。指不定哪天喜結良緣,老夫與祖英倒成了親家。這事可美得很吶!”說罷,撫須大笑。
秋月和玄英都羞紅了耳根子。玄英忙道:“蘇大俠可莫再取笑我們了!”
蘇南歸笑道:“我可沒取笑你們。秋月年已及笄,是該出嫁了!”
二人春心萌動,各自不語。
此番對話大可證實茶亭一事蘇南歸確實不知。玄英思量出神。蘇南歸又道:“祖英老兄不知要道何事,賢侄說來吧!”
玄英此番前來本就是為了傳莊主旨意,此時經蘇南歸提醒,方才憶起,于是揖道:“近來十二連環塢勢力日漸擴大,已逐漸發展至整個江南地區,燒殺淫掠,無惡不作。莊主擬定十日后于敝莊召開江南群雄會,邀請其余三大山莊莊主與二大家的幾位大俠共同商議此事。屆時還請蘇大俠參加。”
蘇南歸撫須道:“近年十二連環塢在韓霸統領下一發不可收拾。我一把老骨頭,本來去也無用,但事關江南黎民百姓,老夫到時也去參謀參謀,說不定小有助力。”
蘇南歸年歲不過四十出頭,大不是什么老骨頭。秋祖英常說:“為人務必虛心求學,但不必謙虛做作,實事求是即可。”這點玄英倒是很好學來,只覺蘇南歸雖不做作,但也過謙,心中大為不屑。又想起蘇北望與那家丁,有些厭煩,全然忘了要多呆在蘇秋月身旁片刻,倒想快些脫身,便道:“小侄話已傳到,這便告辭!”轉身要走。
蘇南歸伸出一只手,作勢要攔。兩人相隔丈余,當然攔不到,只是問道:“賢侄去哪?”
玄英心道:“當然回去睡覺了,難道是去商量婚親之事?”轉了回來,道:“小侄車舟勞頓,現在有些倦了,回客棧休息,明日好回莊去。”
蘇南歸站起身來,道:“賢侄哪里的話,來到這兒,便將就一晚,當作自己家便是,何須客氣!”又對蘇秋月道:“秋月,還不將客人帶到竹字廂房去?”言語之間,竟不容拒絕。
只見秋月款款走來,道:“秋公子請隨我來吧!”
玄英暗暗苦笑,但盛情難卻,又見秋月清艷脫俗的容顏。此時美人在側,想到等會可跟在其身后欣賞那婀娜身姿,竟道:“如此,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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