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清笙在古槐枝椏上休息了一夜,次日便頭蒙腳輕著了涼,不防備時從樹上滾落下來,痛的瞎嚎,渾身也粘毛了土渣。
想起昨日之事,對自己說如此正好,也不必喬裝了,渾身空落,沒有武器可用,往木石新家來,這畢竟是大事,他不能不管。到了墻根聽見木石新的婆娘正罵著:“不是自己生的種,人家回來了有你好受的?就是被抓了,咱也落個通臟的死罪。把自個家當(dāng)國庫,昨個叫發(fā)面蒸饃,一口沒見全送人了,今個又蒸,整個月別打勢吃一頓飽飯了!”
“你絮甚么!”
“我絮甚么,好,不是你生的種,你真么親…”
尹清笙聞到香氣,卻不敢進(jìn)來,還是被婆娘瞥見了,兇狠著道:“又來個白眼狼,弄啥里,死崽子!一個身上弄的有個孩形沒有!”
尹清笙陪笑道:“找俺叔呢。”
木石新走出來,安慰道:“不必理那嘴里吃屎的婦人”,又悄了聲,“如何?”
“我無稱手兵器,何操以誅?”
“怪我,且隨我來?!眱扇诉M(jìn)了正室,木石新用腳量了幾步,掀開木板,原來下面別有洞天,順繩而下,下面斗室也空空落落,堆著些干草,用不著的農(nóng)器。
木引路,又進(jìn)了一耳室,掀開委幕,金光閃爍,十八般武器應(yīng)有盡有。槍、劍、戟、斧、鉞、鉤、锏、錘、抓、棍、槊、拐、叉、鏜、鉤、環(huán)、刀、鞭、锏、錘、棒、杵。叫上名的,叫不上名的。
“縱意而持?!币弩峡吹难刍潄y,反沒了主意,道:“這些都太大了些,有些隨身的利刃好讓我放入懷中。
”木石新聽畢莊重起來,走到墻邊,不知箍噥了些什么機(jī)關(guān),便見一被繩縛著的小盒垂下來。乃是上好的檀木。
“此非短刀,說于你你必不信,此乃一至柔方剛的利劍?!闭f畢,開了寶盒。寒光微露,攝人心魄。一竹葉狀的利刃露出,木小心取出,將劍尖置在了一槐木實(shí)桌上,小心按下,薄刃竟成了半圓,松弛有度,離則桌裂。尹清笙大驚道:“此乃神器,我何德何能今日一見死亦無憾,又怎敢用,實(shí)愧斯矣?!?/p>
“縱是天上流落人間的寶器,棄置不用,仍是廢鐵一塊。用畢還我便是。此劍名叫碧侶劍,乃是許多金屬并古之靈獸鮮血所造,又用密林深處的晨露激灌方成。萬毒不侵,終日鋒芒,許久不用矣。”
“叔如何得如此之盛的兵器,素日也未見你顯露,我看你也是溫文而雅,難道是…”
“你我本不是世代生于此之人,縱有暴徒走匪淪落此地,隱姓埋名,亦不可查,叔究竟為誰,當(dāng)今如何金戈鐵馬,也不愿再提,史沉勾朽,于誰無益?!?/p>
尹清笙聽畢已猜了八九分,此人年輕時一定是殺人如麻,如今良心受害,只的隱姓至此。
也不敢再問,雙手捧著木盒告辭。婆娘又開始痛罵,木石新怒吼道:“夠了,死婆子,今日無意中勾起了少時的回憶,心里悶的要死,你又來在這聒噪,勿惹怒于我!”
婆子與木石新本不是什么門當(dāng)戶對的娃娃親,紛紛淪落至此才結(jié)為連理,今日一想果然覺得木石新素日神神癲癲,竟有些害怕。
尹清笙盡力使自己露出落魄的逃兵之態(tài),顛坡有奏,神情陰痛,恫哭有腔,行色匆張的來至縣衙。
云來一刻,葉環(huán)提褲旋至,旁邊站的果然是周自渡,只是看著不大有精神,尹清笙暗暗稱奇。葉環(huán)面部雖豐,此刻沒了半點(diǎn)血色,慘白如霜,說話發(fā)抖:“你…說的…”。
便再擠不下一句話來。
“啟稟縣爺,本縣招募的近三千人馬,悉數(shù)而逃,總領(lǐng)兵已派千里馬報給了圣上!”說畢叩頭有聲。葉環(huán)聽了,白眼上翻,污濁中所夾雜的最后一絲靈氣看樣也要飛走。尹清笙見勢已成,便去懷里探刀,碰到時便感到一絲涼意,緩緩的滑將出來。
周自渡并不聲張,神色儼然配合著自己的舉動。就在葉環(huán)最后一絲靈氣飛至額頂時,尹清笙持劍飛將過來,寒光攝地,紫熱血撒了一席之地。
尹清笙只覺得自己并沒有完全甩開,因此懷疑葉環(huán)的頭顱是不是長到了地上。睜眼一看,真好似晴天劈靂,劍柄雖仍在自己掌下手心,劍卻插入周自渡的臂上有半指深,血正從切口出滲出來,啪沓啪沓的滴到地上,這個空當(dāng),葉環(huán)的靈氣反回來了,復(fù)原了精神,面色紅潤,領(lǐng)被周自渡提著。尹清笙若有所悟,周自渡自己本不想殺葉!
兩次判逃,仍可令縣爺托信于他,不是周自渡果然毒舌如毒,便是周自渡與葉環(huán)在合演一出參軍戲。
他身為師爺,與葉環(huán)所隔不過掌寸之間,何不殺他?今揮刀被執(zhí),如何脫的掉。一絲涼氣滲入骨髓,尹清笙欲抽刀并喊一句“知人知面不知心,天絕我也!”之類的而自刎時,手掌已被攤開,劍柄被人取走了,又只覺得一股溫?zé)釒鹊难獓姙⒌搅俗约耗樕?,是周自渡扒的劍,一把把頭旋掉了頭顱,甩在了地上。
頭顱上的許多青管依舊往常地朝上輸血,噴灑了出來,椅上,桌上,驚堂木上,地上,乃至梁上,周自渡的臉上,皆被染上,葉環(huán)的頭顱徹底沒了靈氣,擦出一行血跡,停了下來,像長在地上。
干呆呆站著,旁邊兩位護(hù)衛(wèi)也是呆呆不動,不敢或是不愿相信眼前的血腥。
“你為何…”
周自渡自知行為反常,若解釋起來夾雜自己過分的形容修飾絕非一時半刻所可以,故道:“且不必問”,對二護(hù)衛(wèi)道,“這狗賊早該垛了,不必聲張,日后這尹兄便是大家的新縣爺。喚了你們兄弟知道。若平日葉環(huán)待你恩重,對你做了無數(shù)善事,盡管抽刀砍我,我眼都不眨!
”二人漸漸明白個所以然來,大概也想不出葉環(huán)的善政,沒言語便轉(zhuǎn)身欲走。周自渡方長吐一口氣,但一口氣未曾吐完,竟感到一股意外的涼氣從小腹處煞時傳到了胸中、咽中、口中、腦中,下覺摸了摸,濕粘溫?zé)?,緩緩舉起,鮮血!
原來那一護(hù)衛(wèi)假意欲走,立刻折了回來,抽刀插進(jìn)了無半點(diǎn)防備的周自渡身上,尹清笙遂瘋了,他揀起桌上的碧侶劍,一把把那護(hù)衛(wèi)的旋下來,鮮血淋漓,扔至葉環(huán)頭旁,忙扶住周自渡。
“他叫龐啞,葉環(huán)乃是他舅,才得了這個營生,也是個可憐人?!绷硪蛔o(hù)衛(wèi)嘆著氣走出去。
周自渡頑劣的用嘴作器血作液吹起了血泡,放大,放大,一只臭頭蒼蠅趴了上去,貪婪著吸允著血液。
尹清笙揮手打去,將血泡打潑,將周自渡的臉炸花,又吹起了一個,還有話堵在口中,哼哼嘰嘰。尹清笙滾下淚來,端正周自渡好呼得陽氣,側(cè)耳去聽?!耙帧菸医忉尅麄儭缇汀恍盼摇恕冶鞠搿蛞贡恪隽恕选取疑怼伞扇恕⒊浴何液蕖胗H手…殺了他…原諒…原諒…我”
周自渡的血泡吐了有幾十個,但都被嘴里的氣流打破,越吹越小,說一個字便想攀了一座巨峰…“我原諒你,兄弟,放心走吧…”
隨即泣不成聲?!熬劝傩眨取币还蓾庋可蟻?,將周自渡的臉變得骯臟無比…“
不必說了,謹(jǐn)記了?!鄙焓謱⒅茏远珊仙狭搜郏茏远傻难劾飿O其呆滯,卻飽含希冀,人說,人死前可以看到魂魄,他大概看到了。
尹清笙在“明鏡高懸”下痛哭不止,縣衙里的兄弟素日也受盡葉環(huán)的百般刁難,多賴周自渡暗中挑停,才好過一些。因此也都很傷懷,沒有精神。
聽說周自渡說要拜尹清笙為新縣爺,也顧不得許多,便要拜尹清笙。尹只顧傷心,無暇管理,只求了兩個人尋了一馬車,要拉到枉癡村,也有幾個把龐啞與葉環(huán)的尸首草草收拾了。木石新聽到惡耗,竟跌坐下來,哇的吐出一口黑血來。木石新與婦人兒叟為周自渡辦了一次極為莊重費(fèi)財(cái)?shù)脑岫Y,一直辦了七日,這自是后話。
不出周自渡所料,葉環(huán)被殺遞日,便有快騎報說有大軍趕來。這里尹清笙暫且任了縣爺,木石新做師爺。尹家父子聽了,感慨不已,不知是吉是妙。本縣那些本要赴海作戰(zhàn)的將士,在木石新每日飛騎發(fā)送食物的相助下,日夜兼程,在皇軍到達(dá)前先到了村寨,一場大戰(zhàn)迫在眉睫。戰(zhàn)爭是在周自渡離去的第三日打響的,因?yàn)槭ド险χ鞅蕉|南,所派的軍亦不多,一戰(zhàn)便敗北。
圣上聽了盛怒,在金鸞寶殿上對著百官道:“莫不是反了!”此時節(jié)度使,一個蒼頭枯顏的人出來,謀計(jì)道:“依老臣之見,如今平定東南為要,那牛兌縣事出有因,說是那縣爺葉環(huán)篡改圣旨才惹出民怨,并不是有意反圣朝,往皇上三思?!?/p>
群臣見說的在理,也都道:“皇上三思。”便像熱風(fēng)吹拂夏麥般刷刷跪倒。
“眾愛卿不必如此,只是如今如何?”
“依老臣之見,派人去招安為妙,若那賊頭想作官,便是把那縣爺讓于他又如何,民怨不可平也!”翰林大學(xué)士孫羌募道。
“不可,光天化日,放募軍,殺我朝臣,豈不是死罪?如此豈不是肆意縱為,馬上調(diào)集大軍,殺賊!”
果見號稱十萬大軍浩浩蕩蕩往牛兌縣趕來,雖牛兌縣軍民在尹清笙的領(lǐng)導(dǎo)下,然兵力太弱,簡直潰不成軍,敗下陣來,死傷不計(jì)其數(shù),一時又是民怨載道。
尹清笙無法在木石新鼓動下便要受朝廷招安?;噬弦娏僳螅笙玻阋藙僮窊?,又要備馬,自己要親自去見見那尹清笙究竟何許人也,群臣不敢言語,但牛兌縣軍民已偃鼓息兵,故沒有再進(jìn)軍。
尹清笙早已被捕投入大監(jiān),幾日送至京城發(fā)落?;实箤σ弩蠘O感興趣,又聞得他乃是一陂足之色,更加要見,群臣死纏不過只得答應(yīng)。尹清笙如死人一般,伏在陰冷的草垛上,上身盡裸,上有無數(shù)鞭印,濃血已干?;噬弦娏朔从杏⑿巯в⑿鄣奈兜溃肿镎l辦的這等事,一時拖了尹清笙,問話。
皇上身坐寶殿,群臣旁侍,問了許多問題,尹一個不答,皇上便有了些怒色。一大臣便冒出來,嚎著要打死他,皇上令人將其趕至一邊。因尹清笙料定必死無疑,故不想答話,今見圣上倒像一位明君,而周自渡為民請命的精神又歷歷在目,心里便有些松動,心想縱是自己死了,若他有心,倒是對百姓有益,死也成全了善名,比平白無祿來人世一遭強(qiáng)不知百倍,便持厲腔道:“圣上恕罪,我本不是什么大英雄者,實(shí)屬官逼民反,有一周自渡者,極厭當(dāng)世官風(fēng),而身為廷臣,也是百般為利欲,百姓如何答應(yīng),遂我們合謀造反,今周已死,我亦不懼死,只是常言道,水可載舟,亦可覆舟,我們可以被縛束,但不可被縛正當(dāng)所求,不過是為建我們想要之政府,有何罪也!不求圣上恕我罪,但求牛兌父老可保全我心亦樂?!?/p>
“拉下去?!被噬蠐]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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