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想去那個陌生的江南城市,看看給媽媽寫那封情意綿綿的信的人,是不是也和爸爸一樣,有著溫暖柔和的眉眼。
江南的春風格外柔和,夕陽淺淡,將整個城市點綴成安然祥和的樣子。只是走在江南夕陽之下的蘇木并不知道如何在偌大的一個城市去尋找一個叫陸謙之的男人。身上已是分文全無,世界那么大,卻第一次感覺到舉目無親的茫然。
街角處一個正在賣唱的男孩子忽然被一群不知從什么地方竄出來的街頭不良少年圍住,一言不和便動起了拳腳。正是下班時間,街上來來往往很多人,卻沒有一個愿意停下腳步制止這場混亂。
好在被圍困的少年雖然看起來有些瘦弱,卻很是能打,一招一式,全然不留余地。蘇木站在一旁,遠遠地看著。少年在那樣激烈的情形下還能分出心神,看向蘇木,那眼神冷冷的,有著和年齡完全不相稱的果決和堅毅。
不遠處一家賣南京灌湯包的小鋪子生意正紅火,香甜的氣息順著晚風一路飄來。蘇木看看不遠處的一頂有些破舊的寬沿禮帽,里面散落著一些面額不大的紙幣,明顯是那正在酣戰的少年賣藝所得。
蘇木內心做著激烈的掙扎,可是灌湯包的香氣就像是牢固是繩索,將她牢牢攫住,學校里老師說的拾金不昧、見義勇為在饑餓面前毫無立足之地。
廝打還在繼續,但是勝負基本已經可以預見分曉,少年情形雖然狼狽,可是在他拳下的幾個不良少年卻早已被一個個放倒在地。
她小心翼翼地挪過去,胡亂地抓起地上的禮帽,轉身就跑。
天空的顏色變成濃重的黛青色,路上的車流和人流在剛剛亮起的路燈下顯得有些模糊不清。風甚至有些涼,十二歲的蘇木,就這樣莽莽撞撞的遇到彼時十五歲的陸文風,倉皇而又茫然。
蘇木一連跑了兩條街,直到腿腳酸軟實在邁不開腳步才敢停下來,縱然是南方特有的溫潤空氣,在劇烈的喘息下一齊涌入胸腔也讓肺部微微產生了些刺痛的感覺。
用力地平復下呼吸,看著街對面一家賣鴨血粉絲的小店,蘇木嘴角綻放出一絲滿足的笑意。然而,這笑意還未成型就立刻轉化成驚恐,那個剛剛一個人群挑一群不良少年的男孩子此刻正悠悠然的站在她的面前,一雙好看的鳳眼中閃爍著危險的氣息。
完全來不及反應,手中的禮帽就到了對面人的手中:“怎么不跑了?”他的手背上還有剛剛打架時留下的淤青,聲音里帶著明顯上揚的曲調,昭示著主人此刻郁郁的心情。
“我真的跑不動了,嗚嗚……”蘇木一怔,隨即連日來的辛苦委屈和愧疚一起涌上心頭,眼淚便簌簌而落。她抬起滿是驚惶的雙眼,不加任何掩飾的張口嗚咽:“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我只是太餓了,對不起……”
在街頭辛苦了一整天,傍晚又被幾個不良少年攪亂的心情煩躁的陸文風本想好好嚇唬下眼前這個不知好歹的丫頭,舉起拳頭的時候心卻在看到她眼淚的一刻后悔。
隨手收留了與他一樣離家出走的小孩,返回原來的路口拿回自己流浪賣唱的設備,然后再帶她去包子鋪看她狼吞虎咽整整消滅掉兩籠一品雞汁湯包。
當整個城市被陸離的燈光點亮的時候,蘇木跟著陸文風一起坐在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德克士門前。天氣已經開始變得溫熱,街上來來往往的女士早已換上各式飄逸俊秀的長裙,他們便一面欣賞著路過美女們修長的美腿,一面互相交流著離家出走的緣由。
焦躁和浮夸被埋葬在夜色中,心情也因為坐在身旁的人和自己有著相同的遭遇而變得不再沉郁。只是,陸文風家庭不甚和諧是因為陸媽媽發現陸爸爸和別的女人糾纏不清。
“我只是想見見那個人。”蘇木將停留在自己小腿上的蚊子拍掉,聲音中帶著倔強。如果僅僅是父母吵架,還不足以成為她來到一座陌生城市的理由。
“你又不認識那個男人,南京這么大,怎么找?”陸文風顯然對小女孩的想法嗤之以鼻,要不是遇上自己,說不定在哪里餓肚子呢。
蘇木吸吸鼻子,眼中閃現出一絲茫然:“我也不知道,他叫陸謙之,可能會是我的親生爸爸?!彼f這句話的時候,說不出是什么樣子的心情,當有一天得知疼愛了自己的父親有可能不是親生的時候,十二歲的小女孩還完全沒有成熟到具有處理這種狀況的能力。
夜色濃重,櫥窗中閃爍的光暈不足以將人們面上每一個細致的表情照亮,所以,蘇木也完全沒有發現當自己說到“陸謙之”這個人的時候,陸文風眼神中一閃而過的怪異。
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有時候會很奇怪,有人相識多年未必會有多深的交情,但是還有人會一見如故。半夜街上已經很難看到行人,蘇木跟著陸文風走進一家位置隱蔽的網吧的時候絲毫沒有會被拐賣掉的危機感。身旁的男孩子帶著些不羈和浪蕩,甚至嘴角還因為傍晚打架殘留著淤青,卻能莫名其妙的讓她全心信任。
網管是個睡眼朦朧的大叔,打著哈欠問他們多大了。那時網吧里面都還有規定,不允許未成年人進入,陸文風卻一臉從容:“我十九了,這是我妹妹十八。”
剛剛要長成大人樣的少年將少女護在身后,說著一眼即可戳破的謊言。
蘇木瑟縮在一旁膽戰心驚,實在是不相信自己瘦小的身板可以蒙混過關,好在大叔并不打算追究,肥厚的手掌一揮便放他們進去了。
網吧中空氣污濁,偶爾還會有因為在游戲世界中輸掉的人發出的咒罵,但是蘇木卻蜷縮在骯臟的椅子上睡得安然。那樣純粹美好的年齡,即便是窘迫窮困,但是知道身邊有個人在守候,就好像已經擁有了全世界。
驀然回首,燈火繾綣的地方,那個在身旁守候的少年早已出落得風浪俊逸,墨色暈染的眼底隱隱帶著幾絲沉穩。
他在松果西餐廳門前停住,伸出左手先一步幫蘇木打開沉重的推拉門,右肩膀上背著的背包里放著蘇木的畫具。
蘇木有一瞬間的恍惚,這么久以來早已習慣了身邊有這樣一個人,習慣他的體貼,他的不羈,他的故作惡劣,他的不動聲色的照顧,若是不曾遇見過修遠,任誰也不會拒絕這樣的陸文風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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