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絳州城,李二哥決定不留韓漠和羅致這倆吃干飯的了。他還算義氣,算了工錢,還把他們介紹到一個老鄉(xiāng)開的飯館里打雜。韓漠跑堂,羅致沒辦法,只好先干著,不過只肯在后院劈柴,恨不得把頭埋在柴火里。
這天,韓漠上街買菜,正打著盹慢吞吞地走著,忽然一匹馬沖過來。馬上是一個戴著幃帽的紅衣女子,身后跟著一路小跑的幾個男女侍從,呼呼啦啦在街上橫沖直撞。行人和小販訓(xùn)練有素地躲開他們。韓漠躲得很狼狽,狠狠摔了一跤,菜籃子扔了老遠(yuǎn),蔬果撒了一地。他跳起來大罵:“走路不長眼啊!”
旁邊一個老者忙道:“后生,怎么亂說話呢!你知道那是誰嗎?”
韓漠:“我管他什么人!”
老者道:“一看就知道你是外鄉(xiāng)來的!那是平遼王府的千金小姐!”
韓漠:“小姐也不能這樣啊!我要是躲慢點,就被踩死了!”
老者道:“呸呸呸!后生小子口無遮攔,快撿起東西,去吧,去吧。”
韓漠氣憤著,把蔬果一樣一樣撿起來,忽然想:“平遼王府的小姐,那蘭兒不就是伺候她的嗎?”
回到飯館,被老板罵了個狗血淋頭,韓漠一言不發(fā)地忍受完,進(jìn)廚房去洗菜。外面老板大聲地罵伙計們:“一個一個都窮骨頭!還不把地掃干凈點!把桌子擦抹干凈!這么臟!怎么能有客人來吃飯!回頭王府的小姐渴了累了,想進(jìn)來歇個腳都不成!”伙計們一邊干活一邊竊罵:“就你這破店,人家小姐能來?人家小姐哪次出來玩不是去香閣庵上個香就回府了?能路過你這破地方?”
羅致咣咣地砍柴,不答話。韓漠打了個哈哈。下午,他抽空溜出飯館,找到香閣庵,見門前有王府侍衛(wèi),繞到后墻,趁人不注意,翻了進(jìn)去。轉(zhuǎn)過一兩個小門,看見清靜的一個大院落,蘭兒剛從一間廂房出來。
韓漠沖她揮手使眼色。蘭兒疑惑著走過來一看,忙行禮,“韓公子!”韓漠忙擺手:“不必多禮了!我知道王府的小姐出來玩,想著也許你會跟來,特地來找你的!”蘭兒:“公子有心。咦,羅公子何在?”韓漠:“快別提了!我們現(xiàn)在倍受壓迫,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我就問問,王府里缺不缺人手?侍衛(wèi),家丁什么的?”蘭兒不知道,把戴的首飾摘了下來,雙手奉上。韓漠笑了:“我怎么能收你的錢呢?也太沒出息了。你幫我打聽打聽,不行就算了。”
蘭兒:“奴婢記下了。敢問公子下榻何處?若有消息,奴婢便去告知公子。”韓漠拱手:“我在城南的那家仙鄉(xiāng)酒家暫住。拜托了。”蘭兒還禮:“是。奴婢一定拼死效命!您快回去吧,呆會兒撞上別人就了不得了。”韓漠:“我這就走。你也不用這么視死如歸,實在為難的話,也不必勉強(qiáng)。”
翻出香閣庵,韓漠若無其事地回飯館繼續(xù)工作。過了兩天,羅致看見蘭兒來了,十分窘迫,又聽說她是來讓韓漠去王府做家丁,忙阻止:“大哥,去不得啊!”韓漠說:“放心。不是你。我去!”
第二天一大早,他換了干凈衣服,到平遼王府報到。一開始是做小廝干雜活,都還好,最傷心的是后院天天都有堆得像小山一樣的雞毛需要清理,一打聽才知道原來是小姐愛喝雞舌湯,府里天天要殺三十幾只雞。韓漠心理不平衡,看在優(yōu)厚的工錢份上忍了,老實地干活,積極地適應(yīng)環(huán)境,半個多月下來,在家丁隊伍中已經(jīng)混得很開了。
一天早上,韓漠正要掃地。一個家丁來告訴他,管樂伎的劉總管讓他去。韓漠問什么事?那家丁說:“唱曲的小魏病了。劉總管正著急呢。你平日不是能說會道,能唱能跳的?兄弟就把你給舉薦了!”韓漠道謝:“不過,到底是怎么回事?”
家丁道:“你不知道?今日八月初四,是大公子的生辰啊!”看著韓漠仍然疑惑,他又好心地補(bǔ)充道:“大公子是王妃柳夫人生的,是王爺?shù)牡沼H長公子,可惜二十年前被刺客劫走了,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是生是……。呵呵,雖然如此,府里還是年年都給他過生辰,畢竟有王妃在不是?快去吧!好好唱啊!主子們今晚上可都聽著呢!”
韓漠明白了,說聲“多謝”,趕快去了。
當(dāng)天晚上,王府里張燈結(jié)彩。家宴上首坐著薛王爺和側(cè)室裴夫人,正妻柳夫人的位子空著,公子楚衡、小姐若莘穿著常服,陪著父母看戲。
一支歌舞結(jié)束,樂伎們退下。韓漠和一個演員上場演《公莫舞》。他們跪坐到場下的席子上,先沖面南而坐的主子行禮。韓漠演兒子,先唱:“吾不見公莫(注:即爹媽),嗚嗨呦~~~為來呦。”另一個演員演母親,唱道:“當(dāng)思吾明月之土。”兩人一邊轉(zhuǎn)身一邊站起來。
“去何為?士當(dāng)去!”韓漠邊唱邊轉(zhuǎn)身,背對觀眾,作決絕與悲愴狀,“城上羊,下來~食草。”
伴唱們放開嗓子:“嗚嗨呦。”“母親”一邊跺著腳往后退,做傷心與不舍狀,一邊擦眼淚,唱:“汝何三年,嗨來呦,吾亦老!”
真難聽啊!韓漠暗自搖頭,擺個pose,唱:“昔結(jié)—馬,客來呦嗚—當(dāng)行!度四州,略四海。”
樂師手忙腳亂地奏樂,劉總管急得跳腳:唱錯了!唱錯了!還有好幾腔才到這兒呢。韓漠接著唱:“洛道五嗚五丈度汲水。嗚噫邪!”“母親”連跳帶唱,聲淚俱下:“誰當(dāng)求兒?母何意零!”
韓漠看他動作頗花哨,有點頭暈。
“母親”唱:“使君去時意何零!”
韓漠趕緊做著動作伴唱道:“以邪!使君去時,使來呦去時。”
“母親”:“思君去時意何零!”
韓漠:“思君去時,思來呦嗚去時。”
“母親”做悲傷欲絕狀,唱著“海嗨嗚嗚……”和音樂一起慢慢消息。
薛仁貴若有所思,停杯不飲。裴夫人母子被逗得直樂,命人打賞。楚衡饒有興趣地問:“母親,這曲何名啊?”裴夫人說:“這是《公莫舞》曲,是漢時的曲子,演的是母子別離。來人,賞!”
韓漠和那演員大聲謝了賞,準(zhǔn)備下臺。
薛仁貴把韓漠叫來,問:“你是何人?”韓漠行禮:“回王爺,小人叫韓漠,是新來的家丁。今天歌郎小魏嗓子不行,小人就替他來了,還請王爺恕罪。”
若莘插嘴道:“你唱的倒還不錯。還會別的嗎?再唱一個。”韓漠腦子飛速轉(zhuǎn)著,想自己會唱的歌,想起一首陳奕訊的歌。他一張嘴,薛家上下都有點懵。韓漠忙解釋:“回王爺,回夫人,這歌是我們鄉(xiāng)下人沒事亂編的。”若莘來了興趣:“是西域來的?好!好!再給我跳個舞!我就喜歡看胡舞!”韓漠跳了一段街舞湊數(shù)。裴夫人笑道:“好!好!還會別的嗎?會練武嗎?”韓漠說會一點點,把軍訓(xùn)時候?qū)W的軍體拳打得七零八落,逗得在場的人都樂不可支。薛王爺也不看了,自顧自地喝酒。
裴夫人要看別的歌舞,韓漠才能退下。
打工仔的日子不好過喲!羅致去探望大哥,見他對誰都一副謙恭的模樣,十分不忿。韓漠怕他惹事,趕緊請他去飯?zhí)贸燥垺o執(zhí)靡呀?jīng)有幾桌人吃飯了,都是王府的親兵、家丁下人們。韓漠跟管事的說了一聲,管事的開恩讓羅致也進(jìn)去吃頓飯。
羅致一揮手:“我不吃!”“別啊,你不吃,我這人情不是白欠了?別跟肚子較勁。”韓漠領(lǐng)了兩個人的飯,還給羅致拿了壺酒,找個桌子坐下開吃。羅致吃不下去,把酒壺抓起來咕咚咕咚往嘴里倒。韓漠奪過酒壺:“別這么喝啊!回頭再病倒了,你不想去找你爹了?”羅致咳嗽不止,努力地笑了一下:“大哥你不飲酒,不知道酒的好處。不過這酒不好。等小弟將來……請大哥喝好酒!”
有幾個家丁平時就瞧不上韓漠油嘴滑舌,這會兒聽了羅致這句話,便道:“平遼王府的酒還不好?混小子想喝御酒啊!”“就是!窮酸樣!喝過酒沒有?哈哈。”
羅致怒目而視:“你說什么?”
家丁們起哄:“誰沒本事說誰!”“也不知道是哪個小子跟人蹭飯,還一副少爺派頭!”“就是!真對不起這身皮肉!”
羅致怒喝:“你!”韓漠趕緊跟他們道歉。羅致道:“大哥!何必與這幫奴才啰嗦?”韓漠不想惹事,準(zhǔn)備離開。
一個家丁用一個饅頭砸韓漠:“吃完了再走啊!”羅致火了,上來就是一腳。這家丁沒提防,倒在后面一群人的身上,呼呼啦啦壓倒一片。家丁們從地上爬起來,一哄而上。有人罵:“真是祖上無德!”
韓漠拉架,對羅致說:“人家又不是罵你,激動什么?!”
家丁們喊道:“祖上無德,才有你們這倆混賬!”
韓漠忍無可忍,回頭嚷:“你說什么?!”
飯廳里打成一團(tuán)。羅致身體不好,要不然早解決了戰(zhàn)斗。
正打得不可開交,王府的中軍官胡鬧進(jìn)來了,“吵吵什么?”他大約三十八九的樣子,嘴巴比身手更強(qiáng)壯,當(dāng)年跟著薛仁貴在東遼打過仗,據(jù)傳還曾做過薛仁貴的上級,在府里很有點權(quán)勢和老資格。家丁們沒聽到,繼續(xù)打。胡中軍走近了點,又喊了一嗓子。眾人打得方興未艾,還不住手。胡鬧見沒人理他,頓時憋紅了臉,扯著嗓子叫道:“都他娘的住手!誰再打!軍法處置!”
一聽“軍法處置”,眾人齊刷刷住了手。韓漠沒有收住,一拳打到胡鬧的眼睛上。胡中軍立馬變成了熊貓眼,重重地摔到地上。眾人圍上來把他扶起來:“胡長官,沒事吧?”
胡中軍捂著眼睛,跳著腳罵道:“哪個混球竟敢揍我?老爺當(dāng)年追隨王爺在東遼戰(zhàn)場都沒掛過花,今天哪個混球揍的我?”他最后上綱上線地總結(jié)道:“反了你了!”
韓漠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胡中軍怒氣不降反升:“大膽!找死!給我上!”眾人又挽起袖子,要群毆韓漠。韓漠拉開架勢,豁出去不干了。
羅致身體還有點虛弱,見大哥可以應(yīng)付,就不助拳了,只是從旁點撥:“‘白鶴亮翅’!‘帶馬歸槽’!不對不對!拳要向下一些!快,快,腿抬高些!小心后面!”
韓漠煩死了,“又不是現(xiàn)場直播,你解什么說呀?”
眾人打得七零八落。大總管王茂生聞訊趕來,著急地?fù)]手喊道:“莫打了!別動手!這是怎么話說的!都住手!”
胡鬧捂著眼睛道:“總管,這倆臭小子打我!”他發(fā)現(xiàn)自己腰都閃了,更火了,“把他倆給我綁了!哼!饒了你們,我‘胡’字倒著寫!”
王總管一臉忠厚:“別打了!這吵吵嚷嚷地像什么樣子?”
公子楚衡被驚動了,趕來一看眼前景象,臉色鐵青。胡鬧忙喊:“都住手!小王爺在此,誰敢造次!”眾人一聽“小王爺”三個字,立刻住手,規(guī)規(guī)矩矩地拱手行禮。只有羅致沒動。于是薛楚衡越過眾人,直接看到他,見他是生面孔,二十出頭年紀(jì),雖然一臉病容,但眉宇之間頗有英氣,心想:“這人倒像條好漢,且莫怠慢他。”
羅致很難堪,暗想:“這小王爺和我乃是兄弟,卻這樣相見。”
楚衡拱手說:“這位壯士,不是我府中之人吧。”羅致見他這么客氣,放松了緊張,還禮道:“在下來探望兄長,倒給府里添亂了。”楚衡:“不敢,府里下人有眼無珠,沖撞壯士了!請勿介懷。來請到花廳略坐。”羅致也不推辭,拱手:“叨擾了!”
楚衡一面禮讓羅致,一面吩咐把參與鬧事的家丁每人責(zé)打40大板,看在羅致求情的份上,減到20大板。羅致本來想替韓漠受罰,可是楚衡堅持家有家規(guī),他就不好再說什么了。韓漠來不及辭職就挨了20板子,后背都要打穿了,在心里罵了薛家祖宗十八代,詛咒他們家早點倒霉。
知識改變命運。羅致文武雙全,楚衡跟他一見如故,不但把一條家藏的好槍送給他,還強(qiáng)烈邀請他搬到府中暫住。羅致卻之不恭,也就答應(yīng)了。韓漠養(yǎng)著傷,感嘆同人不同命,后悔大學(xué)怎么沒學(xué)點有用的。不過沾了羅致的光,他的日子好過了點,甚至得到了伺候薛王爺父子去打獵的優(yōu)差。
這天卯時,韓漠和羅致穿好制服準(zhǔn)時奔到集合點。二十名親兵整隊待發(fā),個個都年輕力壯,軍容整肅。連王爺膘肥體壯的白馬也特別精神。韓漠想,真是帶兵有方!看這馬就知道了……如果拉去賽馬一定贏!
府門大開,平遼王薛仁貴身著戎裝,健步走出,掃視著兵丁,目光溫和而剛毅,頗有威嚴(yán)。親兵們齊聲大喊:“參見王爺!”裴夫人看著在丈夫和兒女上了馬,很不放心地囑咐道:“王爺,他們兩個還小,這可別出事啊。”薛仁貴笑道:“又不是泥娃娃,不必?fù)?dān)心。”說罷就領(lǐng)人出發(fā)。
當(dāng)時的河?xùn)|環(huán)境還挺好,適宜生態(tài)旅游。一進(jìn)山野,獵鷹從主人肩上騰地飛入云中,又盤旋而下。獵豹和獵犬在地上矯健地追逐。薛楚衡遙遙領(lǐng)先,若莘在后面喊:“哥哥!等等我!”她懷抱著小獵犬,紅色的披風(fēng)隨風(fēng)飛揚(yáng),顯得特別英武。親兵們簇?fù)碇麄凂Y騁,
韓漠負(fù)責(zé)提獵物,跟在薛仁貴馬前,看見幾只野豬沖過來,嚇得大叫“保護(hù)王爺”,噌地躲到薛仁貴馬后。薛仁貴手起箭發(fā),獵物應(yīng)弦而倒。親兵們大聲喊好,有的奉承,有的真心。韓漠用木棍捅了捅,確定野豬真死了,才叫人幫忙,把它綁起來拖走。
薛仁貴顯然經(jīng)常聽到這種崇拜式的奉承,顯然也還很受用。他把弓遞給兒子:“楚衡,你來試試。”“是!”楚衡接過父親的寶弓,抬頭尋找獵物,一只大雁不巧飛過,被他一箭射中。親兵們又喊好。
薛仁貴毫不掩飾對兒子的滿意:“又精進(jìn)了。”又對手下道:“你們都試試!得獵物多者有賞!”所有的親隨中,只有羅致干凈利索一箭命中了大家還沒看到的獵物。薛仁貴注意起他來。楚衡適時地引見。羅致拱手:“小人參見王爺。”薛仁貴點著頭道:“好箭法!”羅致拱手:“謝王爺,小人不敢當(dāng)。”
一上午馳騁,大伙都累了,薛王爺命令休息。胡鬧挑了個山清水秀的地方讓人埋鍋做飯,燒烤獵物。韓漠咣當(dāng)睡到地上。胡鬧記仇,誠心出他洋相:“王爺,這小子不會騎馬射箭,可會唱歌跳舞。”親兵們哄笑。楚衡解開馬鞍,拍拍愛駒,讓它隨便啃青,讓韓漠唱歌助興。
羅致替韓漠臉紅。韓漠倒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對著青山高歌一曲。回音四起,還真有環(huán)繞立體聲的效果。親兵們沒聽明白歌詞,只管叫好哄笑。
羅致臉通紅,大聲說道:“這肉快烤好了,王爺,請用吧。”若莘:“再唱一個!”薛仁貴見羅致如此窘迫,問楚衡才知道他跟韓漠的關(guān)系,便揮手道:“罷了,先吃飯。完了再去那邊山上。今日出獵,就打個痛快!”
韓漠唱完歌,坐到地上,接著喘氣。羅致砍下一條野豬腿給他。韓漠接過來大嚼,羅致想跟他說點什么,周圍有人又說不出來,默默地在他旁邊蹲了一會兒,還是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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