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南相自己都不知道他派了個舞女為朕跳舞助興?”
南相并不知情么?眼前不由浮上那張淡若止水的臉,彥楚怎會知道?
也對,這是莯國境內,他的地盤。南相是客,自然一舉一動全然在他眼皮底下。種種,彥楚豈會不知?再說眼下正值西疆鈅銀交戰之際,莯國與鈅銀聯盟,彥楚納娶鈅銀公主為妃,莯國與西疆的關系勢必緊張,彥楚又怎會不忌憚南相的動向?而南相竟然會在這緊要關頭,出現在莯國云都他彥楚的婚宴上,求娶音林郡主,看樣子擺明了是要莯國不要插手鈅銀之事,那彥楚又會怎么做呢?
我不過頂著南相的名義在殿上獻舞,之后老老實實呆在蘇妃宮里,除去讓冬香夜間為我奔走宮墻,畫上清遠閣內部聯絡的秘符外,便再沒有什么出格的事。他這般問我,又有何目的?
我穩聲道:“民女怎會知情?民女只是小小一介舞姬,有人重金請民女前來獻舞,民女豈會不來?何況是皇上與蘇妃娘娘大禧,作為臣民何敢枉顧圣恩推托不赴?”
我若是將柳方中的身份告訴他,他不信也罷,倘若信了,倒時不知會牽連出來多少人。肅平或許便會是第一個受其影響。
他俯身過來,一把捏住我下頜,迫使我直視著他,我竭力壓住心中的惶恐,穩住神色,那雙同公公一般混濁的眼白中間,灰黑瞳孔倒影出我略有些扭曲的臉。
他的目光,似要透過眼底探進心里,直讓人覺得陰冷刺骨,似要將心挖出來切碎般,渾濁的嗓音亦冷冷打到面上:“是嗎?朕怎么覺得你那夜獻舞動機不純?”
我竭力穩聲,亦直視他道:“民女也不曾想過會有這個福分,被蘇妃娘娘留在宮里。”
下巴的疼痛越發強烈,仿若骨頭碎裂般,他并沒有松手的打算,依舊冷聲道:“答非所問,朕亦可將你治一個欺君之罪。”
“那日民女的舞,皇上從頭看到尾,如若民女另有圖謀,又怎會瞞過皇上圣眼?皇上英明,民女亦不敢在御前造次。”
下巴徒然的紅熱是他松開手后的痛疼,想來剛剛話中的真實性并沒有令他懷疑。一個舞姬即使再負盛名受人追捧,也是他莯國國主的臣民,生命如同草芥頃刻便能被他毀去,且獻舞前后都在他眼皮底下,一有風吹草動又怎會逃過他的眼睛?即便他一旁美色在握,眼看著鬼迷心竅,旁人又不是他,怎會猜到他到底在想什么?
彥楚依舊站在我身前,金線繡制的蟠龍貼著肚腩,臃腫肥碩,卻不失威嚴。他依舊盯著我的眼睛道:“即便是受人所邀,那邀約之人又是何人?”
果然他問出這個我最怕回答的問題。在他的目光下,我面上的神色自是暴漏無疑,心底的恐懼似長了腳,一點點爬上來,似要脫目而出,被他攝去。
他笑了笑,面上的褶皺更為深刻:“你不是在汴州附近受過重傷?怎還愿意來次跳上這支舞?”
汴州附近?
不會是這幾日他便命人查證我的身份了罷。難道那日之事他也有份參與?不對,他沒有提及肅平,只問我的舞。只可說明他的人并不在那日襲擊肅平的人之列,他會聽說,應亦是后來查證。畢竟,人多眼雜,不會沒有人看到小荷他們將我帶走。不對,心下一陣忌憚,說不定是柳方中是故意放風出去,令彥楚警覺。
我壓制住越來越強烈的心跳,看樣子只能說出來了:“回皇上,民女曾于汴州附近遇上匪徒,被人救起。恩人望我于宴上獻舞,民女無以為報,便答應了。恩人似是南相的幕僚,南相對民女的獻舞知不知情,民女并不知曉。民女只知是南相令民女獻舞。”
他笑,臉上的褶皺越發深沉,一手攀上我的腰肢,在我耳邊輕聲道:“推的倒干凈。那日見你起舞,朕就覺得你是個尤物。想不到,你不僅舞跳的好,腦袋也不笨。朕的后宮,需要多幾個你這樣的女子。”
我清聲對他道:“民女粗鄙陋顏,不比宮中娘娘風姿貌美。民女亦沒有皇上說的聰慧。。。”
他打斷我道:“是不敢,還是不想,朕心中有數。不過朕要告訴你,只要朕想的,無論如何,你照舊是要入宮服侍朕的。”
正說著,只聽公公慌忙喊道:“皇上,走水了!西林館走水了!”門已被他從外面推開。
他回身盯著我道:“看來你是不知道,南郡葉筱筱本人早在兩年前便被壺梟囚在了西疆后宮里頭。”
殿內瞬時便被濃煙遮住,不知是從那里燃的火。說罷他便扶了公公走出去。
門外已亂成一片,我聽到公公對彥楚道:“皇上要不要移駕雨墨軒?眼下西林館走水,恐熏著皇上,雨墨軒正巧離著近些。”
殿內的濃煙越發強烈,見著那個肥胖的身影被那個公公攙扶著迅速消失在眼前。我踉蹌著亦在他身后沖向殿外,或許是救火的公公并未看到我的身影,只覺的一陣徹頭徹骨的冰冷潑向身來,已是躲避不及。周身濕透,我剛要踏出又是一盆冷水澆到身上,膝蓋往下陣陣綿麻之疼,突然沉重,想是時辰跪久了,腿麻受不得寒。
一只溫暖的手輕輕握住我的臂膀,將我拉入濃煙之中,濃重煙塵飛撲而來,喉嚨咳喘疼痛。外面的人不停向殿內潑著水,應是并不知道殿內還有人。
我被那人拉著,也不知走了多遠,烏黑的濃煙將我們團團裹住,恐懼令我反抗,那人卻緊緊拉住不肯松手。也不知怎樣來到了窗邊,方看清她的臉。
她回身對我道:“爬出去,下面是駁石,踩實了掉不下去。”
我抓住窗沿,身子跨過去,雙腳摸索了半天,終踏到一方堅硬石塊。見我出來,她亦同我一般來到窗外。
西林館臨水的這面游廊砌成白墻,入水的地方不再是木材,而是產自徽州長年受河水沖刷所成具漏瘦透特點的黃石。或許是由于游廊次面遠山并無佳境,白墻之上每隔一丈便是一處鏤空扇花窗,借以窗下的墻身,我與她躲過滅火的宮人,來到了遠處的一個假山的石洞內,此時我們皆是一身烏黑,發髻凌亂。
她從一塊石頭下面拿起一個包袱,掏出兩身宮人衣裙,遞給我一身道:“姑娘趕緊換上,今日十五,宮人親屬于長門探望,我已打點好,你趁亂出宮,彥楚不會知情。”
換完衣服,她躬身對我鄭重道:“屬下朱菲,清遠閣青峰堂座下云都壇口右師,受副閣主之命常年潛伏于宮中。”
心下一陣溫暖,她果真是清遠閣的人。
她迅速為我梳了個宮人的盤頭,看了看,誠懇對我道:“姑娘切莫擔心,副閣主之事,朱菲定會設法與閣主聯絡。”
她又從袖口內掏出一支珠釵遞給我,肅聲道:“屬下入宮三年,半年前方得已至御前侍候,始終探不清彥楚絲毫。此番他召見小姐,屬下疑慮彥楚不僅貪戀小姐美色,怕是與另一事有關。”
見她話音嚴肅,心中不免疑惑,我亦認真對她道:“右師但說無妨。”
她壓低嗓音對我道:“小姐可曾聽過素氏門族?”
素氏門族?
于沫水灣時,小易燁嘯曾提到過素氏門族,當時是因為中谷富商王覺聯系閣中的人欲出重金尋覓黍離下落,難道彥楚也要找尋黍離么?或許也是為了那本昭德書冊。
思慮之際,耳邊又傳來她沉穩的聲音:“彥楚似已著手打探素氏門族的下落。屬下不知彥楚因何對小姐疑心,屬下只是懷疑彥楚想要從小姐口中探知素氏門族的事,畢竟副閣主眼下被困于柳方中手中。”
說罷她微微低下頭,輕聲道:“燁嘯近日與屬下聯絡過,若是于宮中見到姑娘,立即送姑娘出宮。姑娘去城中的悅來客棧,尋一個叫做舟晉的男子,將珠釵交給他,他會帶姑娘回梅山。”
擦去臉上的污漬,我與她繞過假山,緩緩走上甬道。甬道之上的宮人行色匆匆,仍有不少人是抱著銅盆,提著木桶奔向西林館的方向。我們與他們同向走了一段,后拐入一邊的岔道。
朱菲抬手擦去額上的汗珠,輕輕遞給我一個牌子:“姑娘到了長門,拿出這個腰牌,侍衛不會阻攔。”
我輕輕凝著她道:“宮中禁衛森嚴,你已出來多時,你自己也說在彥楚此人并不簡單,快些回去吧,萬一彥楚對你疑心。。。”
“姑娘莫擔心,屬下有辦法護己身周全。”她溫聲道。
遙見那座赤紅城門鑲嵌在灰墻之間,城門之上的重檐金琉璃瓦屋頂的城樓下,是一排排手持長槍的侍衛。地面上的侍衛更多,往來行人無不攔下仔細盤查。凡是見到手持牌子的,便輕松放過。城門外似已圍了不少人。
朱菲看了眼城門,輕聲對我道:“姑娘出宮去罷,屬下只能送到這里了。”
“青雨謝過朱姑娘今日救命之恩,來日必定竭力相報。”
她暖暖浮上一抹笑容,素凈的臉上分外好看。我同她告別,轉身向著城門走去。
眼看那座城門越來越近,心中的喜悅亦越來越滿,親人相聚的歡喜之情溢在眾人的臉上,亦愈來愈清晰。抬手碰了碰右側衣袖的內袋,那支珠釵牢牢躺在里面,右手手心里的那塊腰牌亦被我握的沁了一層汗。只要找到悅來客棧,便能回去梅山了。舟晉或許也是清遠閣的人,或許我可以通過他拜見閣中眾人,盜出浣水菱蘭也說不準。
微風吹來,含了些許香甜。我覺得這股香甜特別甜美,邁大步子向那城門走去。卻沒想到脖頸突然受到攻擊,一陣酥麻,堅硬的青石頓時砸到了臉上。
本站所收錄所有玄幻小說、言情小說、都市小說及其它各類小說作品、小說評論均屬其個人行為,不代表本站立場
Copyright © 2011-2021 云文學網 All Rights Reserved 上海市作家協會 版權所有 上海作家俱樂部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