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在面前坐下的男人穿了一件純白圓領體恤,咔嘰色九分褲,磨頭咖啡色低幫馬靴。頭發染成深棕,發根新躥的帶有天生的金色,額頭被打薄的劉海遮去一半。膚色偏白五官勻稱,下巴剃得干干凈凈。
我看了一眼他填的表格。黃豆豆,男,30歲,已婚。這四項是打了星號的必填項,尚且字跡潦草到難以辨析,其它一些家庭住址聯系方式和愛好均為空白不足為怪。但我懷疑這并不是真名,這幾年來我不知遇到過多少個張國榮王小丫。
“你好,黃豆豆先生。”我扶了扶眼鏡:“我叫韓冰。”
他顯然在點頭前遲疑了,扯了扯嘴角靠到了座椅背上,雙手交叉胸前。護心是遠古以來的防御動作,表示抵御危險不想被觸碰。
“黃先生,你既然來了這里,就是有準備要跟我交流的。我可以給你時間來調整心情組織語言,不過這都將計入咨詢時間按分鐘收費。”
“我懷疑我妻子有外遇。”他把手撤下來,無意識地相互交錯摩挲,這表示緊張焦慮。
“跟我講講這件事吧。”我保持微笑著直視他眼睛的標準姿勢,即使他的目光一直朝向地面。
“當時她嫁給我的時候,說一輩子不離不棄的表情那么誠懇。但是現在想起來才覺得她喜歡的根本不是我,而是那場婚禮。她很享受穿婚紗走紅地毯被祝福聲包圍的感覺,她說無名指套上戒指的感覺就像心頭吊著一捆捆錢,踏實。”
“你認為她傍上了別的什么大款。”
“那家伙是我們小區的,做事很奇怪,有時候開桑塔納有時候開保時捷。他認識麗麗就是開那輛保時捷在小區門口進不來的那次。哦對了,我們小區戶主的車輛是實名登記的,他登記的應該是那輛桑塔納吧——沒有登記的車牌會被攔截。另外還可以刷卡進去,那天他恰好也沒帶卡。麗麗那時候是買菜回來,看到他跟保安解釋得很急就順便過來幫他刷了,跟保安說是本家的親戚。”
“你們有車嗎?”那聽起來是個頗為高檔的小區,黃先生照理也應該很富有。
“有的,不過她不怎么會開,菜場也不遠,她說費油。”
“好,那后來呢。”
“那男人就跟麗麗道謝,順便咬耳朵說既然是親戚就沒有不上車的理兒,他就抓準了麗麗手里拎的東西太多的點。什么?你問我怎么會知道的。哈哈,小區的保安可是被我買通的。要是我沒帶卡沒開對車回來肯定不會有事,真不知道那人錢多腦筋怎么還不通……哦,麗麗當然很漂亮,怎么跟你描述呢,就是路過的人總要多看她幾眼。她挽我手出去散步的時候還有人會朝她吹口哨。我當時追她也是費了不少勁兒,物質的不夠還得精神上的,她大學讀的金融輔修了中文,就是那種理性感性各一半的類型,特難弄。”
“婚后她當了全職太太?”
“賺錢我一個人就夠了,要她湊什么熱鬧。”他似乎顯得有些不以為意,皺起眉:“我說韓醫師,我是來說我妻子外遇的事情的,你別扯其他亂七八糟的。”
“好,那么你是怎么發現你妻子跟那個男的依然有聯系的。”我順了他的叫法,這樣能與對話者更加平等。
“短信、通話記錄,對,我他媽真就干翻她手機的娘們兒事情了,誰讓她整天沖著手機膩笑,打電話也要特意跑到陽臺上去。說實話,哪個男人看到自己女人這幅樣子不吃醋不起疑心。那男的也惡心,發了一大堆情話還都用排比句,什么你若星辰耀我之眼你若碧泉濯我之心,怎么酸怎么來。”
“那么并不是他的錢打動你妻子的?”
“是。不對,不是。欸韓醫生你這問題問得有問題吧,怎么回答都一個意思。反正她就是出軌了。”
“就這事,你們聊過嗎?”
“我那次翻她手機,翻到一半她洗澡洗完走出來了,很大聲地問我在干嗎。我想她還理直氣壯了,就說你們倆奸夫淫婦干的好事還不允許人看了。她走過來把手機一把奪過去還罵我神經病,我就來氣了把她推到地上讓她好好解釋。她就一直哭一直說沒這樣的事,還說要帶我看醫生說我疑心病太重。媽的,連證物都有了,這娘們是不是一定要捉奸在床才會認。然后我就提衣服走了,到今天為止都沒回家。”
“你這段時間住在哪呢?”他現在肝火正旺,我得想辦法轉移一會兒話題。
“我不太清楚。媽的,這有關系嗎,媽的。”
“黃先生你冷靜一下我給你倒杯茶,紅茶綠茶?”我順勢走向隔壁的茶水房,偶爾留出的空間和時間可以讓對方平靜下來。
“白水就好了。”他在椅子上舒了舒肩胛骨,開始打量我的辦公室。
“韓醫師,你說你一個女人,怎么辦公室一點女人應該有的東西都沒有。”扯家常是好事情,表明愿意進一步交流。
“女人應該有什么呢?”
“比如說花花草草啊,粉色黃色的窗簾啊,浪漫派壁畫什么的。你看你這里,什么都是黑白的,連你也是。桌椅全部放在房間的東南角,剩下大片空間看起來更空蕩。還有啊,這全黑的窗簾挺壓抑的。”
“你是搞室內藝術的。”我把水遞給他。
“怎么?我說的很專業?”
“專業不專業我聽不出來。只是你進來的時候我就看到你左手背上的印章了,如果沒錯的話應該是星盾酒吧的徽,憑這個可以在全天內再次回到酒吧免再次入場費,這還是上個星期才開始的活動吧。然后星盾酒吧的顧客大多數是附近的公司職員,你左手小拇指關節處還有一些白顏料——我剛才把水遞給你的時候看到的。星盾附近有關于顏料的有一家室內藝術行和一家藝廊,但藝廊我常常去卻沒見過你。”
“哈哈,果然是心理學專家嗎。”他的笑容里倒夾雜了些許尷尬,開始拿左手不停地搓右手。
“你剛才接水的姿勢是緊握杯的底部,這說明你很容易為了一些小事不開心。不過你多半具有藝術家的天賦,在室內藝術方面會很有前途。”
“韓醫師。”他嘆了口氣,這是準備傾訴的前奏:“我很愛她,但是總掌握不好方法,一點事我就會很急,經常出手打她。可是她應該要知道我是愛她的啊,我是愛她的。”他用手捂住了臉。
“你沒跟她結婚之前,你們感情很好吧。”
“哼,結婚之后也很好,一直到那個男人出現,之前我們一直很好。每天白天她在家里繡十字繡或者網購買點東西,晚上做飯等我回家,然后刷完碗就貓到我懷里陪我看電視。她一直像個小女生一樣,很喜歡幻想,說要我帶她去環游世界,然后在每個國家生一個漂亮寶寶,生出個全球來。后來她突然變了,晚上開始對著電腦看韓劇——我說是我進電腦房的時候她總在看韓劇,我在客廳的時候她不知是不是又在跟那個男人調情。而且晚上她也不愿意我碰她了,每次都背對著我說別鬧了我很累了。她天天呆在家里有什么累的!不知道是不是白天跟那男人搞多了,媽的。”
“從那時候你開始打她?”
“我不想的,我也不想的。每次我都想跟她好好說,可是她那張臉紅潤得一看就是外面有事,看著她的臉她的身體我總會想到她跟那男人在床上的樣子,然后我就忍不住會扇她巴掌。天知道我想打的不是她,是那對奸夫淫*婦。好吧,誰讓她就是那個淫*婦呢。這不能怪我,是她自己對不起我,是她騙我!”
“她并不承認,不是嗎?”
“哈哈,她要是承認了,也許我會直接跟她離婚。但是她打死不承認,這令人惱火,就像表子立牌坊。”
“她的家人知道這件事嗎?”我饒有趣味地看著他聽了這話深深拗下去的頭。
“他們到現在還不愿意見我。我難以理解,他們竟然能接受那個男人經常到他們家去卻怎么也不讓我進門。呵呵,我以為他是個搞不好關系的暴發戶,沒想到他就是藏著掖著,跟我岳父岳母那里裝孫子,他們竟然也喜歡他!這孫子!”
“你還是得告訴我你這些天的住處。”
“哦……我這些天都住在大街上的。回我爸媽那里太沒面子了,而且他們同樣不愿意見我,該死的。其實街道到了晚上還是挺好的,就是有時候過往車輛會按喇叭很煩。我一般是,是在寶塔公園那里,對,公園長椅還是很寬敞的,晚上也沒有人。”
“你在說謊。”我說:“第一,寶塔公園這幾天在給長椅重新上漆,暫時性關閉。第二,即使公園確實開放了,那里也是流浪者常聚集的地方,晚上不可能沒有人。第三,如果你每天住在大街上,你難道隨時攜帶刮胡刀嗎,你的下巴明顯是今早剛剃過的。”
“我,我今天去星盾酒吧問那里的兄弟借的,這有什么好奇怪的。”
“你不是今天去了一次,而是一直住在那里。你手上的徽章就相當于門卡。你一定在那里有個關系非常親密的朋友,才能鉆空子讓你一直逃門票。”
“是又怎么樣吧。記住你只是個心理醫生,不是警察。我不想說就可以隨時走,一些事也不需要跟你說。”
“本來是這樣沒錯。直到我發現你向我藏了一件最核心的事,從你進門登記資料的時候就開始了。”
“哈哈,如果你是說我的名字的話。我的確不叫黃豆豆,你的表格只說這是必填項,卻沒有說必須是真實信息。黃豆豆跳舞跳得很好,我挺喜歡他。”
“不是這個。”我頓了頓:“你的婚姻狀況那欄,正確信息應該是喪偶。”
本站所收錄所有玄幻小說、言情小說、都市小說及其它各類小說作品、小說評論均屬其個人行為,不代表本站立場
Copyright © 2011-2021 云文學網 All Rights Reserved 上海市作家協會 版權所有 上海作家俱樂部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