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方鐘延的婚禮如期進(jìn)行,定在下月十五。
自從知曉方鐘延是杜蕓的表哥后,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便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盡管我努力說服自己不要胡思亂想,但猜測的天馬行空仍然會在一個人獨處時突然襲擊,讓我猝不及防。那么多年,他不會沒有從杜蕓口中聽說過我何見月,情敵口中描述的我又會是什么樣子?憑杜蕓與我之間的愛恨糾葛,她會不會主觀性的添加了太多對我的偏見和厭惡?一想到這,我便有種被人愚弄之感,那狠狠的一記耳光仿佛又扇了下來,右臉竟莫名地有種熱辣辣的疼痛感,杜蕓怨憤的目光和激動的吼叫聲就在眼前。
沒用的是,我不敢問,我害怕。一個離幸福如此之近,唾手可及的人,會對近在眼前的感情精心呵護(hù),用心保護(hù)。因為,它實在太脆弱,脆弱得一碰就擔(dān)心會碎。
短短的十五天,十五天。
之后的每一天,共處一室的我們都籠罩在一種尷尬小心的氣氛中。我們一改常態(tài),沒有挖苦諷刺,突然都變得彬彬有禮了,沒有調(diào)侃,沒有玩笑,更沒有往日常見的小嘲諷。甚至,每說一句話都像是在踩鋼絲,需小心翼翼,穩(wěn)定心神,全然不像一對就快步入婚姻殿堂的熱戀情侶。
“喜帖的形式,你來拿主意,我全聽你的。”沒有任何討論,方鐘延小心地望著正呆坐在一旁,一言不發(fā)的我,帶著試探性。
最近的我,總是心不在焉,聽到方鐘延的聲音,才恍惚不已地轉(zhuǎn)過頭,淡淡地應(yīng)了聲“嗯。”
“另外,在宴請人選上,我主要負(fù)責(zé)我爸媽這邊,你負(fù)責(zé)你爸媽那邊,這樣一來不會產(chǎn)生不必要的矛盾。”方鐘延頭也未抬,低頭翻看著茶幾上幾本婚禮雜志。
“好。”
眼睛盯著電視,我目不斜視地點了點頭。
“還有婚禮舉行的酒店,我們也得在這兩天內(nèi)盡快確定下來,好預(yù)定???”
“我在看電視,我們還是明天再討論吧。”方鐘延不停說話,我都聽不清電視的聲音,心中忽的涌上一股煩悶之氣,毫不留情地打斷了方鐘延,勉強(qiáng)笑了笑,看著方鐘延,“我有點累了。”
瞥見我淡然,毫無興致的眼神,方鐘延半張的嘴一點點合上,“你最近精神好像不大好,還在怪我?”
一個咯噔,我無話可說,更不知如何應(yīng)答,馬上從沙發(fā)上站了起來,快步朝客房走去,一邊走一邊故意風(fēng)輕云淡地說:“不要多想,你也早點睡,有什么事我們明天再討論。”
輕輕關(guān)上房門,我一個轉(zhuǎn)身重重靠在門背上,閉上眼睛,抬手輕敲了下腦袋瓜,還在心里狠狠罵了回自己。不是說好的,為什么還管不住自己的胡思亂想,硬生生把氣氛弄得這般死氣沉沉?這不是我想要的,不是!不是說好不計較,不亂想的嗎?我不由得將后腦勺撞向正靠著的門,一下又一下。
馬上就要嫁給他了,難道你還不相信他?
我不知道。
當(dāng)杜蕓腳蹬高跟鞋,以一副盛氣凌人的姿態(tài)站在我面前時,我正心情不錯地哼著歌走出公司大樓。一看見她,我的腦袋便轟然一響,腳步一滯,預(yù)感大事不妙。
事實證明,女人的第六感總是準(zhǔn)得出奇。看到她的第一眼,我便從她似笑非笑的眼神里看到了殘酷與災(zāi)難???
“聽說,你要結(jié)婚了?”杜蕓將雙手很自然地繞在胸前,微低著頭,狡黠地抬眸看我,一副觀看好戲的神情異常刺眼,刺得我心里一陣發(fā)虛。
“我結(jié)不結(jié)婚,應(yīng)該和你沒有任何關(guān)系。”輕扯嘴角,我假裝平靜地看向遠(yuǎn)處。在氣勢上,我絕不能輸她。
沒想到,面前的杜蕓居然嘴角輕揚,涼颼颼地抬頭冷笑了幾聲,然后睜大眼睛死死盯住我,用重重的鼻音狠狠說道:“抱歉,沒有人想關(guān)心你。我來是想告訴你,既然你讓我結(jié)不成婚,我也會讓你和我一樣——結(jié)不成婚!”
猶如晴空霹靂,平地驚雷,這句要命的話狠狠戳中了我這幾天郁積在心中的隱痛和惶懼,我渾身一抖,手中的皮包差點滑落。
“怎么?原來你也會恐懼!看見你驚慌失措的樣子,我心里真是暢快!”我惶恐的神色杜蕓盡收眼底,顯然很開心,陰冷地笑著,繼續(xù)嘴上不饒人,盡情地嘲諷我。
“誰需要驚慌失措?你以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不就是我們家鐘延那個所謂的表妹嗎?鐘延早就告訴過我,如果你以為自己的分量足夠摧毀我們兩個人的感情,你也真狠得下心毀掉自己表哥的婚姻,那我無話可說!”杜蕓的嘲諷深深刺激了我,如果再不反擊,只怕我會全軍覆沒,守不住自己一直緊緊看護(hù)的陣地。
果然,聽到我早已知曉她和方鐘延的關(guān)系時,杜蕓臉上很快掠過一絲驚異之色,但隨即馬上又恢復(fù)了剛才嘲諷的姿態(tài),冷哼幾聲,緩緩幽幽,一字一句,“原來你這么迫不及待地想嫁人,就連一個根本就不愛你的人也能接受。既然是這樣,算你狠!我提前祝你‘婚姻幸福,悲哀一生’!”
什么?我渾身一個激靈,緊緊拽住手中的包包,杜蕓的那句“連一個根本就不愛你的人都能接受”深深刺痛了我脆弱的神經(jīng)???
他,根本不愛我?不會的,不會的,一個神經(jīng)正常,那么優(yōu)秀的男人何苦要娶一個自己根本不愛的女人?這根本說不通!就算他不愛我,但至少他是喜歡我的???
“不要拽著自己過去的經(jīng)歷不放,拿自己的不幸來中傷旁人,有意思嗎?與其這樣,還不如好好反省自己,努力去爭取自己所愛之人的心,或許還有一絲希望!至于鐘延到底愛不愛我,我自己清楚,不用你說。如果你想阻攔,很抱歉!我沒工夫搭理你的無理取鬧!”微微一笑,我很自然地拂了拂額前的發(fā)絲,一口氣將話說完。隨著話音結(jié)束,我迅速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開,不想再和杜蕓繼續(xù)糾纏下去。
一聲大笑,“哈哈???你真可悲,被人耍了還不知道呢!”
心顫,我前行的腳步驟然而止,轉(zhuǎn)過頭,“什么?”
大笑的杜蕓看見自己方才那句話起了作用,竟一臉幽怨地看著我,嘴唇輕微張合,似乎有什么欲說不能的話堵在嘴邊,不能痛快傾吐。
“你說清楚!”
終于,杜蕓抿了抿唇,仿佛下了好大的決心,突然回給我一個冷冽陰森的眼神,一股憤恨噴涌而出。
“好!事到如今,我就告訴你這個大傻瓜!你知道我表哥為什么會追你這種人嗎?是我叫的!是我!我太恨你了,我恨你這么多年一直占據(jù)著希遠(yuǎn)的心,即便是你和他提出分手,就算心中有恨,他也愛你!我不甘心,不甘心!我要讓你嘗嘗被人拋棄的滋味!讓你也嘗嘗唾手可得的幸福突然消失不見的痛苦!”
我一個趔趄,倒在路邊的柱子上,手中皮包落地。
“哈哈???我成功了!你已經(jīng)愛上了我表哥,就等著跌入深淵吧!”杜蕓的話愈來愈模糊,愈來愈遙遠(yuǎn)。
有一種絕望,叫做連希望都是假象。以為一切都是真實,卻原來是一場讓人心碎的夢。
我軟倒在柱子旁,心痛得厲害,也不知杜蕓是何時離去,胸中一股熱血直往上涌,漸漸失去了知覺???
再次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醫(yī)院白慘慘的床單上,周圍圍著黑黢黢一團(tuán)人影,擋住了射入窗內(nèi)的陽光,竟看不分明他們的臉。
莫非???我昏倒在大街上?
“何姐,你終于醒了!看見你倒在地上真心嚇?biāo)廊耍 边@個聲音,是馬璐。
我使勁睜大眼睛,漸漸看清周圍的人,有馬璐,小余,宇哥,還有一蕓。
“我難道是昏倒了???”微瞇著雙眼,面無表情,我死死盯著頭頂?shù)奶旎ò澹匝宰哉Z。
“可不是嘛,要不是我剛好看見,指不定會怎樣!”一直站在床邊的馬璐摁了摁我的被子,輕聲柔語,“何姐,你怎么就暈倒了呢?中午出去還好好的。”
正說著,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門口飄來。
“見月!”
我順著聲音的方向扭頭朝門口望去,一身西裝筆挺打扮的方鐘延急匆匆地奔到我身邊,看了眼我,柔聲問,“怎么回事?好端端地怎么暈倒了?”
我怔怔地盯著他,死死的,我要好好看看眼前這個玩弄我的人!現(xiàn)在他所說的每一句話,在我聽來,竟都惡心至極!撇過頭,我不想看他,也沒發(fā)一言,心中卻堵得難受、憋悶,滿是委屈。
你,怎么能這樣對我!怎么能!
可是,我沒有勇氣當(dāng)著這些同事的面與他來個魚死網(wǎng)破。被人愚弄這件事本就讓我倍感難堪,我不想再面對旁人可憐同情的眼光,甚或是淡漠的幸災(zāi)樂禍???
方鐘延只當(dāng)我是累了,還沒恢復(fù)過來,并未十分在意我的不加理睬,轉(zhuǎn)而熱心有禮地和我的幾位同事寒暄幾句,道過謝,并熱情地將他們送出門。
病房安靜了,我撇過頭索性閉上眼睛。只聽方鐘延返身坐回我的床頭,順手從桌上拿起一個蘋果,慢慢削了起來。
聽著水果刀鋒摩擦蘋果皮那輕紗般輕柔,又如春蠶吃食般安然的聲音,我咬緊嘴唇,告誡自己一定要沉住氣,拼命壓制著滿腔的疑問、不解與失望。時間分秒消逝,我只覺分外難熬,一股股怨氣直直涌了上來,根本壓不住。
“我不結(jié)婚。”這四個字被我用不經(jīng)意的飄忽語調(diào)陡然道出,竟有種隔世之感。
“哎呀???”刀鋒與蘋果皮的摩擦聲瞬間停止,水果刀掉在地上的聲音。他劃傷了手指頭,我卻沒有轉(zhuǎn)頭,更沒有睜眼。
大概一個世紀(jì)過后,耳邊才傳來一句壓抑著滿腔不可置信的“為什么?”
為什么?你還有資格問這三個字嗎?你一直都在挖井,就等著我一步步淪陷,然后不顧一切地往里跳,再也爬不出來,成為你和杜蕓的一個大笑話!我想不通???我們之間到底有什么樣的深仇大恨,值得你這樣大費周章,不惜賠上自己的幸福和浪費自己的時間來刺傷我?難道就因為她是你表妹,你就要做出這樣小人至極的舉動,毫不留情地踐踏我的感情?
可是,我不能相信???我不敢相信???我想不出一個這么優(yōu)秀的人為什么要拿自己的感情作賭注,作出如此君子不齒的事!難道你以前的種種都是假的?難道都是我自己騙自己,一廂情愿地認(rèn)為你只是一個舌毒心善的好人?
我不能,也不想就這樣糊里糊涂地拋下這段小心經(jīng)營了大半年的感情,最后還落得個欺人感情的罪名,就算是轉(zhuǎn)身離開,我也要明明白白,干干凈凈,理直氣壯!
“你敢不敢對天發(fā)誓,當(dāng)初是因為喜歡我,所以才會決定追我!”我冷笑一聲,幽幽吐出這句話,轉(zhuǎn)過頭狠狠盯住方鐘延的眼睛。
顯然,方鐘延根本沒料到我會問這個問題,方才因疑惑而緊皺的眉頭輕微一抖,眼神里的心虛之色赤裸裸地刻上我心頭。
“你???到底想說什么?”方鐘延答非所問,俯身撿起了水果刀,左手食指還冒著鮮血。
“不敢發(fā)誓了?哼???我想說什么,你會聽不出來?”轉(zhuǎn)過頭望著窗外,我的眼淚忽然決堤,“杜蕓來找過我,她已經(jīng)告訴了我所有的事,你不用再掩飾,我們之間徹底完了!”
“哐當(dāng)”一聲,銳利的水果刀再次落地,聲音鈍悶清亮。
“見月???”方鐘延失聲而叫,卻再無下文。
“沒錯,一開始我并不喜歡你,我承認(rèn)。并且,我接觸你的動機(jī)也不純,我也承認(rèn)。”沉默半晌后,再次說話,方鐘延的聲音卻冷靜得出奇,“如果是因為這些已經(jīng)過去的事,你不想和我在一起,我絕不同意!”
我冷哼一聲,眼光如刀子一般掃過方鐘延平靜堅決的臉。長這么大,還從來沒見過像方鐘延這樣一邊承認(rèn)傷害了別人,一邊還霸道地,理直氣壯地命令別人不準(zhǔn)離開自己半步的行為!突然覺得可笑之極。
不緊不慢,收回眼眸,我面無表情地推開被子,穿上拖鞋,披頭散發(fā)地站在方鐘延面前,歪著頭,很諷刺性地擠出一個笑,“方先生,本小姐不跟你玩了!如果你有自虐傾向,我建議你最好去找個心理醫(yī)生看看!還有,我很正常,不是傻子,明知山有虎,還知道要繞道!”
“你不信我!”我含沙射影,毫不留情的這番話大概真的刺傷了方鐘延,他雖眼神依舊冷峻,胸膛卻開始劇烈地一起一伏。
我要信你什么?我該信你什么?現(xiàn)在的問題,不是信不信你,而是誰愚弄了我,把我當(dāng)個傻子!
“對!”我重重丟下這個字。
“我問你最后一次,你跟不跟我結(jié)婚!”方鐘延上前一步,伸手緊緊箍住我的雙肩,眼神如利劍,直直地刺進(jìn)我的眼睛,“我給你最后一次機(jī)會,你是選擇相信自己對我的感覺,還是相信別人口中的愚弄!”
淡淡一笑,別人?自己表妹倒成別人了?仔細(xì)看著方鐘延深邃如海的眼眸,那里面竟然有深情,有期許,有擔(dān)憂,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膽怯,我的心軟了。
“或許你是喜歡我的”——這句話不是我早就得出的結(jié)論么?可是,即便你真的有那么點喜歡我,我仍舊無法忘記杜蕓口中所說當(dāng)初你接近我的動機(jī),如果你后來從未對我有過一絲感覺,你是不是要在我喜歡上你后,狠狠地推開我,然后壞笑著,嘲諷著,以一副欣賞的姿態(tài)看著悲傷欲絕的我?
我不敢想象,更不能原諒!
“如果一個差點掉進(jìn)獵人陷阱的人不知反省,繼續(xù)心存僥幸地在陷阱周圍徘徊,那她就是一個名符其實的傻瓜!”是的,我不原諒他,我怎么能原諒意圖想捉住我的獵人,即便只是曾經(jīng),但就是曾經(jīng),成了我心中又一個無法開解的心結(jié)。
我話中的深意,方鐘延一定聽得真切,手中的力道瞬間消失。一步步后退,冰冷的——“好,既然這樣,我也不會娶一個連自己的感覺都不相信的人!”奪門而去。
抓著頭發(fā),我癱坐在地。
有時候,毀掉整個世界的,不一定是看得見的實物,還可能是你心中久久不能釋懷的心魔,它能啃食盡你所有的念想,所有的希望,讓萬物光彩不再,瞬間漆黑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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