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心路（3）

　　當方鐘延終于抑制不住地說出心中隱藏至深的話后，我明白自己的任務已經順利完成了。之后，我帶著形容悲戚的方鐘延離開了那間空無一人的小平屋，交給了早已趕來相接，哭得淚水漣漣的方阿姨夫婦。因為實在不想在這樣一個深夜去面對一具早已冷透的尸體，我并沒有跟去，一同前來的還有佳柔姐，方伯伯便讓她直接送我回酒店。

　　在回去的出租車上，我好奇地向佳柔姐打聽那所小平屋的故事。

　　佳柔姐微笑著看向我，有些猶豫地說：“那可是個傷心的故事。”

　　我知道她似乎不愿往下說，于是轉過頭沒有強問。

　　“你和鐘延現在也是男女朋友，有些事知道也無妨，我就告訴你吧。那個女孩叫姜子毓，很天真可愛的一個女孩兒，和鐘延從小青梅竹馬，就讀于同一所學校，直到高中畢業，我家搬到現在居住的城市，兩人還是很要好，一直保持著聯系。她家家境不好，沒有爸爸，只有一個整天靠賣菜維持生計的媽媽，腿還有點瘸。但她從不自卑，也不對生活失望，總是笑得很燦爛。當時的鐘延正經歷著要接受親生父親是混混這個事實，又要適應新的家庭，所以總是郁郁寡歡。也就是那個時候，姜子毓的出現，讓他暫時擺脫了心靈上的煩惱，找到了生活的希望。其實鐘延的父親在妻子和兒子離開后，每隔一個月都會去鐘延就讀的學校看他。后來知道自己兒子整天和一個家境貧寒的女孩在一起，很是反對。說什么跟這樣的女孩在一起一點前途都沒有，至此鐘延又恨上了自己的父親。后來不知怎么的，有一天姜子毓突然哭著告訴鐘延，自己的媽媽生病住院了，要一大筆錢，她找不到人幫忙。正當方鐘延急急忙忙想找我爸幫忙的時候，他親爸卻突然來了，因為心急，鐘延根本連看都沒有看一眼他，這讓他很惱火，非要拉住他糾纏，不讓他走，問他去干什么。也許是真的又急又氣，鐘延居然說道，我去找我的爸爸要錢，你有嗎？沒有的話，我就去找能給我錢的爸爸！這句話戳到了他親爸的痛處，于是破口大罵，說什么自己養了個忘恩負義的兒子，可能還說了很多難聽的話，鐘延一個氣不過，脫口而出，你也配是我爸，現在只要你能拿出5萬救命錢，你就是我爸，可惜你就是個窮光蛋，以后再也別來找我。后來，一向脾氣火爆的他親爸查到了姜子毓的頭上，本來就極力反對他們在一起，現在居然還發現她找自己兒子要錢，一時生氣就破口大罵，姜子毓根本沒見過這樣難堪的場面，加上本來家就蓋在一處高山上，一不小心就嚇得滑了下去，恰好掉進一條很深的土溝中，當時就不行了。后來送到醫院，終于還是搶救無效。”一口氣講完了整個故事，佳柔姐轉過頭平靜地看著我，“整個事情就是這樣。”

　　我唏噓不已，不曾想方鐘延的生命中還有這樣一段凄美的曾經，正因為凄美，所以永遠不會擁有美滿的結局???我甚至在想，能讓方鐘延喜歡到一直不肯原諒自己生父的女孩，到底擁有什么樣的性格？眼前浮現出方鐘延憤怒地從我手中奪走照片的樣子，他很在意她，也許一生都無法忘懷。或許，在方鐘延一生遇到的所有女人中，他可以忘記任何人，單單記住的恐怕只有那個凄美故事中的已逝之人吧，連我也一樣。

　　一宿無眠。此時的方鐘延一定守在自己父親的身邊痛哭流涕，哀悔不已吧！

　　第二天，我早早就起了床，與早已收拾妥當的佳柔姐一同離開酒店，奔赴喪禮現場。

　　汽車駛過熱鬧的市中心，經過昨天去過的舊巷子街口，又向郊區行駛了半小時后，終于停在了一座圍著2米高護院墻的平常屋舍外。還沒下車就聽見院內哭天搶地的聲音，透著股怨憤之氣。

　　我走到院子門口往里一瞧，偌大的庭院內竟然坐滿了人，一張舊式的八仙桌方方正正地擺放在院子中央，鋪著白布，還放著一對大蠟燭，一個小小的罐子排放在桌子正中央。也好，總算及時火化了，想必方鐘延一宿沒睡，得在凌晨四五點鐘將自己的父親送去火化吧。環視了一圈，除了看見正跪在一旁不停哭喊著咒罵的方阿姨，我并沒有看見方鐘延。難道他還是不愿意親手為自己的父親送靈么？我不敢多想，只好先走了進去對著八仙桌拜了三拜，又安慰了番哭得越來越厲害的方阿姨，然后走到院子一旁站定。這種有著悠久歷史傳統的喪葬禮儀和形式我曾經見過不少，最重要的是哭喪之時，越大聲就表明喪禮越成功，死去之人越能盡快得到超度，所以不少迷信之人還專門請來會哭的女人來幫忙哭喪，以求吉利。

　　直到幾個做法事之人神神叨叨地完成超度的過程準備正式出門下葬之時，方鐘延才被人從里屋中喊了出來。一夜沒見，穿上孝服的他好像更瘦了，連下巴上細細的胡渣也長了出來，一雙本就嚴重睡眠不足的眼睛紅腫無神。

　　當喪禮結束時已是下午3點，人群已經離去，空空的院落里檀香飄得很遠。聽人說，通常在下葬之后還會作幾天法事，本來我想明天就走，可終究開不了這個口。這時，心思周密的方伯伯走到我身邊，對我說：“見月，非常感謝你能把鐘延這孩子勸回來，本來想著等這里的喪事完全辦完后，你和他再一起回去，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當然，我是很希望你能留下來，鐘延和佳柔兩個人都可以陪你，我和方阿姨也想和你多呆幾天呢！”

　　方伯伯的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我更不好意思說想走的話，只好微微一笑：“方伯伯，我也很愿意留下來，只要你們不覺得我難纏就行。”

　　當我和方鐘延離開的時候已是大年初七，坐在夜的火車上，回想這幾天與方鐘延的家人待在一起的時光，心情很是順暢。看得出來，方伯伯一定很愛方阿姨，兩人相濡以沫，相依相扶的樣子很容易地就讓人想起這么一句話：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閑聊中，方阿姨還向我講述了自己與方鐘延的生父相識、相愛的故事，眼神中沒有悔恨，只有感謝與溫柔。我想，在一個人最美的年華遇到一個英雄救美的男子，不論她是個混蛋也好，是個流氓也好，都有讓人春心萌動的力量吧。不是有誰說過：誰他媽這一輩子不會喜歡那么幾個混蛋！或許就是這樣，面對曾經，我們不能心存怨恨，而應抱著感恩的心態回望。

　　只是不知道，那個一連幾天都不說話的方鐘延是否能明白這樣糾結矛盾的道理，明白自己母親的心事？

　　五小時的車程在鐵軌有節奏的哐當哐當聲，以及每隔半小時就出現的推車銷售員的叫喊聲中慢慢流逝，因為乏得厲害，我一直都在打瞌睡，可怎么睡都不舒服，腰酸脖子痛。這時一只手伸了過來，將我的頭輕輕往右邊一按靠在了一個人的肩膀上。我沒有做驚愕狀，更沒有轉過頭看是誰，毫無疑問，是他。

　　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天邊已經泛白，地平線上一抹紅暈寧靜而又淡遠，太陽就快要升起來了。

　　“醒了？”

　　我一個轉頭，正好碰上了他的唇???

　　驚慌，羞極，無措。只輕輕一碰，我卻感覺碰上的是一柄被燒得火紅火紅的烙鐵一般，讓人心跳加速，有點灼痛。顯然，方鐘延也著了愣，竟也紅了臉，似乎完全沒有預料到的神情。是他離得太近，還是我轉得過急？

　　一瞬驚慌過后，我們倆同時分開，裝作若無其事，然后一直未說話。

　　下了火車，我們在路邊等車，這時方鐘延才對我說道：“謝謝你！”

　　我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微微一笑：“你不用謝我。我相信，就算我沒去，你最終還是會做你該做的事。”

　　“不管怎么說，還是要謝謝你！”方鐘延溫柔地看著我，堅持道。

　　我沒有反駁，默默接受了他的感謝。后來，他讓我先上了出租車離開，自己塔后一輛，我們道過“再見”后便各自回了自己的寓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