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病中

　　這場紛揚大雪百年一遇，剛開始還羞羞答答，后來直接漫卷殘云了，足足下了三天三夜，整個城市都陷入一片白茫茫的空洞幽靜中，靜謐得讓人心里都要長出幽幽的毛。

　　就在和希遠徹底劃開界限的當天晚上，方鐘延來了個電話，聽到我沙啞而又疲憊不堪的聲音，才知我昨日的小感冒已經成功的升級為重癥感冒，顧不得說上三句話，他便立馬掛斷了電話。

　　半小時后，他站在了我的面前，臉上一如既往地似笑非笑，開口就不饒人：“確立關系才不過一天，你居然就病倒了，這不明擺著想考驗我是不是會照顧人嘛！”

　　我沒心思和他耍貧嘴，希遠的影子還在眼前晃悠，只能不說一句話地呆呆看著方鐘延。

　　“怎么了？不會一個感冒還把腦袋給燒壞了吧，你居然不回嘴！”看到我癡傻不堪的模樣，方鐘延用一雙大手象征性地摸摸我的頭，繼續調侃。

　　我躲開他的手，沒好氣地說道：“我可沒心思和你鬧，你也不知道體諒下病人啊！”

　　聽出我語氣中的淡淡哀傷，方鐘延瞬間溫柔了下來，“我還不知體諒？要不然怎么一聽你的聲音，大雪夜的就趕過來照看你？”

　　心里一陣暖，我嗔笑：“你呀，就是嘴巴太壞，小心以后吃嘴上虧！”雖然明白他性情如此，似乎什么都不會認真對待，但話中意卻是真誠的，實質內容也是溫情的?？杀M管如此，還是會被他那些冷言冷語弄得心里不甚痛快。

　　聽完這句透著股關心的規勸之語，方鐘延竟又恢復了方才的調侃姿態，一點不饒人，“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現在才說我嘴巴壞！其實啊，我們都一樣，你別不承認！”

　　我無可否認，或許正是因為他洞悉到我們都是一類人，才會決定和我交往，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合則聚，不合則散吧！我們都是調侃慣了的人，絕對不會死纏爛打鬧得不可開交，老死不相往來什么的。用一個上海人喜歡說的詞，那叫“拎得清”。

　　看到我沒說話，方鐘延終于記起我正生著病這個事實，一把扯住我的手臂，“你還是快躺下吧，站這么久也不怕又著涼了?！?/p>

　　我對方鐘延轉移話題，推卸責任的功夫佩服得五體投地！怎么會有這樣的人，從進門到現在，明明是他一直站著要嘲弄我一番，才導致我不得已地傻立著，他倒是推得一干二凈，反倒咬住我的不是！急憤之余，我狠狠瞪了方鐘延一眼，輕點著頭，喃喃道：“算你狠???”

　　果然是個自我防護強大之人，聽完我那滿含怨氣的三個字竟完全無動于衷，還不忘添上一句：“我不狠，你哪里會喜歡呀！”

　　我一愣。他的這句話，倒提醒了我去思考我與他之間的關系。

　　有一種戀愛關系，叫不討厭也不喜歡，只是天時地利人和，恰巧作成了一段緣分。還不熟悉，也不陌生，建立在相親之上，又臣服于愛情之下。只是在某個脆弱微妙的時機，兩人之間因某個共同之處而觸動了彼此的心理防線，終于肯冒險踏出邁向彼此的一步而已。從始至終，我心里都很清楚，我談不上很喜歡他，只是覺得他不算討厭，跟他在一起可以不用像和希遠在一起時一樣，說的每一句話都要有一番斟酌，很累。相反，他能給我輕松自由的感覺，毫無負擔，反正我們是一路貨色，正好他也看上了我，何不試一試？

　　“提醒一下，我們之間沒有感情基礎，根本還談不上什么喜歡不喜歡，至多也就是不討厭而已！”也許，我還是喜歡明明白白地說出最真實的感受，不愿空給自己一個謊，然后自作多情的淪陷。所以，我就得這么地斬釘截鐵，直截了當。

　　或許，他以為我一定會附和著點點頭，沒曾料想我竟會這么實在透明，臉上的笑容有一秒鐘停滯，轉而又迅速綻放，“看來你還沒被燒壞嘛！”

　　說著說著，許是我一臉認真的表情讓他忽覺無味，他竟再沒多說一句話，只問我吃過藥沒，又拿來溫度計讓我夾在腋下量量體溫，發現只高出了半度，就笑我身體素質差，說什么才高半度嗓子就給燒壞了，我真是金貴云云。

　　我被請回繼續躺在床上，這時才發現方鐘延給我帶來了止咳糖漿，略一思忖，估計是在來的路上買的吧。喝了兩勺糖漿，又吃了一粒阿司匹林，昏睡因子開始刺激我的大腦神經，已經10點鐘了，我可不想身邊的這個人在我這呆一個晚上，于是不停催促他快點回去，夜深路不好走等等。方鐘延沒有強留，笑著說了聲好，告知我他明天還會過來，就馬上離開了。

　　第二天上午10點，方鐘延又過來了。吃過藥再加上昨天基本上睡了一天，我的感冒也算好得差不多，喉嚨不灼不痛，頭腦也清醒不少，只是一天沒進食，肚內不免空空。所以，自稱從沒上街買過菜的方鐘延硬是被我差使著跑去附近的菜市場買菜。病了才知沒病的好，我心情大好，活動活動筋骨，準備親自下次廚好好補償補償自己。就這樣，在窗外絲絲的化雪聲不時響起，冬日難得的暖陽明晃晃地從窗簾透過來時，我和方鐘延兩人在一片笑罵聲中享受了一頓豐盛的午餐。而關于希遠的壓抑心情也被這抹暖陽加以烘曬，得到了暫時的慰藉和轉移。

　　自從在那個大雪紛飛的深夜我說下斷情之話后，希遠便再也沒有聯系過我，更沒來找過我，他仿佛突然人間蒸發，再也找不到蹤跡。為期7天的訪問早就結束，我始終沒敢開口向張總監旁敲側擊，套出他的最近行蹤。不是說要在國內呆上半年嗎？那他現在還在我站立的這座城市嗎？我想掏空所有關于他的記憶，不愿再讓它出現在某個臨睡的深夜沙發上，或者和某個同事坐在某個飲品店望著窗外某對年輕情侶出神的瞬間。

　　我只知道忘記他需要時間，卻不知道它究竟有多長。過去的八年，我哪一天不是在學著忘記？可越想忘記，卻仿佛記得越深了。

　　方鐘延倒是會經常來約我，基本是兩天一次。沉浸在新感情中，我發現，每次和方鐘延在一起，他總能變著花樣地推陳出新，讓人驚喜不斷，真正是笑口常開。如果是燭光晚餐，他會為你提前準備一個小提琴手，烘托氣氛；如果是看電影時遇到爛片，他會突然中途站起來，任憑你怎么又羞又惱也沒用，直到后面一片罵聲響起，他才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地拉著我狼狽不堪地逃竄；如果是簡單的散步，他會經常作出出格的舉動惹來路人的側目，還自顧自地笑得燦爛非凡。

　　我承認，他的確有令人快樂忘憂的本事，和他在一起，任何平凡和被人忽視的小細節似乎都因有了生命而變得趣味盎然。天永遠是藍的，水永遠是清的，心永遠是暖的。也只有和他在一起，我才能完全擺脫希遠的影子，笑得燦爛，瘋得徹底。

　　這樣的日子過了半月有余，整個城市已有了新年熱烈喜慶的氣息，下個星期一過，就是春節長假了。可青早早就打算回老家過年，這會兒已買了大包小包的東西屯在自己的寓所里，只等時間一到，立馬奔往機場飛回家。本來我也打算回家陪伴老爸老媽來著，異鄉孤身的凄清境況我是一年都不敢想，今年也不例外?？衫蠇屪蛱靺s主動打電話勸說我，說如果車票不好買以及春運擁堵的話就干脆不要回來了，甚至還站在我的立場認真為我分析，說什么假期只有7天，一來一回就得浪費兩天，在家也呆不了幾天，還得應付各個親戚朋友，勞心勞力，還不如等春節假期一過，他們尋個時間直接過來再來看我，既避開了春運高峰期，又能為我憑空節省下一大筆錢。這句思維周密的話，聽得我真個一愣一愣的，可也挑不出毛病，只好連連說好。直到現在，一回想那些話，我始終都沒打消“電話那頭絕對不是我老媽”的念頭呢！

　　所以，今年的新年我只能另外打算，空呆在寓所的事我斷斷不干，怎么著也得尋個地方旅旅行，讓自己置身于嘈雜之中才有新年的味道嘛！至于老媽所考慮的節省花銷之類的話，我是一定要當成耳邊風了！這年頭賺錢不就是為了花錢嗎？我可不是那些老一輩，經歷過如此多時代的滄桑巨變，心里變得異常沉重。當然，這些私底話我也絕不敢在老爸老媽面前直接說起。

　　也問過方鐘延，他也決定要回家團聚，我一邊向他訴說自己今年春節長假的狀況，一邊在心中自傷自憐。方鐘延扯著眉毛，眼睛瞇成一條縫，卻吐出一句：“也好啊，你終于也要經歷下‘孤家寡人’的階段，好好過，到時候可千萬不要想我！”

　　聽到這句話，我瞬間石化，再也說不出話。

　　在網上搜索了很久，問過可青，也問過另外幾個共事的同事，對于春節度假選個什么地方她們的意見并不統一，有去過海南三亞看海的，有去過麗江古城感受民族風情的，甚至有出國游玩的。她們一個個把這些地方夸得天花亂墜，倒有點像一個個商品的推銷員，聽著聽著突然覺得沒意思，一個人的旅游應該并不怎么興奮吧，何況還要去如此人群稠密，熱鬧非凡之地，孤零零地更沒勁，還不如去哪個山區，爬爬山，出出汗，消耗體力來得實在。用體能的消耗來帶動低迷的孤單很有效果，這個發現是我偶然在一本心理書上看到的。

　　否定了這個，又否定了那個，我發現自己真是自討苦吃，自作孽！既然想回家就回家呀，難不成爸媽還會把你趕出去?？蓾撘庾R里的一個小人又告訴我，這么快就投降了？何不挑戰自己一下？在翻來覆去的想了一晚上后，我終于下定了不回去的決心。

　　至于旅行什么的，我看還是暫緩思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