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007 化險

　　白光四射而下，照得周圍一片慘白，墻上凝固著的暗紅色的血跡和地上森然的白骨，證明了曾有多少人死于這里。

　　洛桑無力地站在原地沒有躲閃，也知道躲閃不開，只是在最后一瞬閉上眼呼喊著他的名字。

　　突然，一個黑色的身影劃過，在她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就將她護住，一道金色的屏障在原地撐開，將慘白的光束隔于屏障之外，與屏障擦出了幾道火光。

　　“受傷沒有？”男子冷漠的聲音中夾雜著一絲溫柔，英挺的眉眼一瞬不瞬地注視著眼前虛弱的少女。

　　洛桑輕輕搖頭，身上因無力而幾乎虛脫，完全無法站穩身形，于是干脆就勢跪了下去。

　　“對不起，伊塞，讓你失望了?！?/p>

　　伊塞從剛進來開始，便靈敏地察覺到這里封印的奇特之處，心知她此刻身體必然虛弱，于是便俯身將她抱起，柔聲安慰道：“盡力了就好，你不用自責。我先送你到外面休息，等下我拿了機密就出去?！?/p>

　　洛桑輕輕“嗯”了一聲，體內僅剩的力量已經無法作出其他表述了，只得任憑伊塞用瞬移結界將她送到廢墟的入口?！龔奈促|疑過伊塞為什么能在這里使用靈氣，在她的心中，伊塞便如神祗，這世間極少有他做不到的事情。

　　一個人靠在冰冷的墻面恢復體力，洛桑在心底默默回想著剛剛走過的路。其實，真的很盡力了，哪個機關不是危險重重？而且這里竟然會有野貓，果然是無知者無畏啊！雖然做足了心理準備，卻實在是沒想到會被貓嚇個半死。還有，若果真是亞特倫斯教的人設此封印，這實力可不是洛爾迪薩高攀得起的……

　　這邊胡思亂想著，那邊伊塞已經拿了所謂的機密出來了，整個過程竟不過半刻鐘！

　　“怎么，這么快啊……”洛桑支撐著坐直身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是你太慢?！币寥謇涞穆曇糁芯闺y得帶了絲笑地調侃道，并伸手替她整理了一下折騰的亂七八糟的衣襟。

　　洛桑低頭看了看自己衣衫不整的樣子，又看到伊塞依舊整整齊齊的穿戴，不禁有些怨念地抱怨道：“既然這么輕松就能拿到機密，干嘛還要我來浪費時間？”

　　伊塞見她一副不情不愿的樣子，不禁好笑道：“安排你來只不過是想讓你鍛煉一下，你還真以為自己的實力可以和我抗衡了？”

　　“我沒有……”洛桑很有自知之明地否認掉了他的調侃。沉默片刻之后，試探著問道：“這次沒有按時完成任務，怎么辦？”

　　伊塞自然知道她是問自己打算怎么懲罰她，而不是組織上會如何降責于他們。四年來他過分的苛責挑剔，讓她自始至終有些怕他，這一點他心里是很清楚的，無怪洛桑首先擔憂的是他這邊。

　　“安心吧，不罰你。”他無奈地輕嘆口氣，道：“以前是我把你保護得太好了，從來沒有讓你自己歷練過。這第一次能做到這樣也難為你了，回去之后好好修習就行了，不用擔心別的?！宜坪踹€沒那么不近人情吧？”

　　洛桑倒也不得不承認他這話說得有幾分真實。平時訓練暗殺術或靈術的時候，都是伊塞親自與她過招，雖極少有手下留情的時候，但畢竟輕重都是由他來掌握的，他不會真正傷害到她。而但凡涉及到外界的事情，他總是替她將一切擺平，從不讓她動手，也從不讓任何人傷害她。伊塞對她的態度說白了就是——我欺負她可以，但別人若想欺負她，門兒都沒有！

　　既然伊塞也說了這次是第一次，能做到這樣已經不錯了，她也不想給自己惹麻煩，于是答應得干脆利落：“你特別近人情！特別特別近人情！你放心，下次有任務我一定好好完成，一定不會再讓你失望了！……”

　　“行了行了，等到下次用行動證明給我?！币寥麚]揮手讓她打住，抬頭望了望旁側，深邃的眸中有絲晦暗的神色一閃即逝。沒有人會知道他此時在想什么，他一向習慣把自己與黑暗融入一起。除了洛桑，任何人都無法接觸到他最無防備的一面。然而，就算是洛桑，也無法讀懂他全部的情緒。

　　“嗯！我們走吧！”洛桑借著伊塞手上的力站了起來，剛想要運起靈氣，卻被伊塞制止。

　　“你帶著這個，回去給愛維亞領隊，不要再回來參戰了。你現在的身體狀況我心里清楚得很，你別難為自己。我們會爭取在天亮之前回去，目前的情況很樂觀，不用擔心我。”伊塞把一個狹長的盒子遞給洛桑，不容置否地吩咐道。

　　“那……那好吧，你千萬要小心。”洛桑輕輕把盒子接過收好，并沒有執意要留下。她承認伊塞說的是對的，現在她的身體狀況根本連靈氣都控制不好，留下非但不能幫他任何，還只會增加他的負擔。

　　“去吧，等我回來?！币寥y得溫柔地對她笑了笑，留給她一個通往古堡的瞬移結界，便閃身消失在空氣中。

　　洛桑站在原地呆呆地望著遠處閃起的金光，心底驀然一暖。

　　[從什么時候開始，他變得愛笑了呢？變得那么溫柔了呢？]

　　[如果能一直這樣下去……該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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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了古堡，就等同于進入了愛維亞的監視內，隨便在哪里說一句什么，都沒準兒會被她聽到。

　　這一點伊塞曾跟洛桑說起過，因此她深知不可在組織里亂說話。但眼下已經在古堡里跑了兩圈，依舊沒有找到愛維亞的影子，所以她突發奇想地打算喊她一聲試試看。

　　“領隊——領隊——”

　　聲音不大，在空曠的走廊里甚至根本沒有引起回聲。然而片刻后，耳畔便響起了愛維亞的聲音。

　　“到三樓藏書閣等我。”

　　真的有用！洛桑不禁背上一層冷汗?？磥硪院笳f話真的要處處留意，雖說她不在乎愛維亞怎么看，但萬一什么不該說的話被她聽到，豈不是要給伊塞添麻煩？

　　[那心里想的她會不會也知道呢？天啊要不要那么過分……]

　　她在心底暗暗抱怨。因為體力的損耗依然沒有恢復，身上疲乏得很，所以剛跑到八層就又要跑回三層也是一個折磨人的體力活。那一層五十級的臺階啊……想想都絕望。

　　折騰了很久之后，她終于站在了藏書閣的門口。抬手敲了敲門，沒有人回應。洛桑一向是不拘禮節的，除了在伊塞面前還算規矩些，其他的人她向來不在意，就算是現在讓她面對老國王，她也敢行同輩禮。于是見沒人回應，便自己推開門走了進去。

　　藏書閣的裝修絲毫不亞于宴會廳，甚至比宴會廳還要奢華。一進門就是紅地毯，一直延伸向最里面的書桌。地毯兩側的金色鑲邊紅木書柜足足有五六米高，上面陳列滿了各種精致華貴的書籍。高高的穹頂上懸掛著一盞巨大的金色水晶燈，水晶吊墜垂下來，折射著窗外的光線使得屋內金光閃閃。

　　她隨手翻看著桌上的一本《西圖雅藏經》，消磨時間外加等待著愛維亞。傳說西圖雅是一位女神，每五百年下到凡界一次，消除記憶過一世凡人的生活，一世結束后靈魂再回到天上?！段鲌D雅藏經》就是五百年前女神所作。據說十四年前女神再度降世，現在應該是和自己一樣大，如果有機會，真希望能夠見一見……

　　呆呆地想著，門被輕輕推開，衣著華貴雪狐裘披風的女子緩步走了進來。洛桑聞聲轉過身來，卻只是微微欠身道了個平禮：“洛桑?克多婭見過領隊。”

　　“嗯?！泵鎸β迳＿@種說無禮又似有禮、說有禮又實在無禮的舉動，愛維亞似乎也并不介意，只是淡淡問道：“機密取到了？”

　　“是?！甭迳Ｄ贸瞿莻€通體漆黑的盒子遞上去，心底又在默默想著一些其他的問題，明顯的心不在焉。

　　愛維亞接過盒子，微微注入一些靈氣，盒子上立即出現了金色的紋路，在圍繞盒子游走了一圈之后，盒子緩緩開啟了?！八麄兦闆r如何？”

　　“呃，不清楚。應該還好吧……”洛桑愣了一下，打算草草地敷衍過去。本來她就是在他們開戰之前回來的，情況要她怎么知道？

　　然而愛維亞貌似也并不在意這個回答，只是坐在椅上翻看著盒中的文件，淡淡地說了一句：“有伊塞和斯維薩在就沒事。”

　　洛桑見她這話相當于自言自語，似乎也沒等自己接話，于是便不語，只是默默站在桌前，目光隨意地在書桌上游走。

　　“坐?！睈劬S亞指了指身旁的另一把紅木雕花椅，示意她自便。

　　于是洛桑便老實不客氣地坐了下來。就目前為止，她的體力還弱得很，站久了難免會疲憊。她自然不是那種會委屈自己的性格，因此愛維亞不發話也就算了，一旦發話哪怕只是客氣客氣，她也絕不會客氣。

　　“洛桑，十四歲，這么小的年紀，能達到今天這樣的級別，蠻厲害的?！睈劬S亞的語氣很隨意，不置可否?！盀槭裁磳W暗殺呢？”

　　洛桑想了想，很認真地回答道：“伊塞讓我學什么，我就學什么?！?/p>

　　“你呢，倒是很聽話?！睈劬S亞終于一反先前淡淡的態度，話語間似乎帶了些嘲諷的意味。她注視著洛桑的雙眸，目光鋒利如刃，直逼得洛桑的目光也不得已有些閃避。她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一字一句道：“只不過，失去了自我?！?/p>

　　洛桑聞言渾身一顫，冷意從下至上襲遍了全身。好不容易回過神來，欲要斟酌語句開口答話，卻又聽見愛維亞說道：“斯維薩之前跟我說你的靈氣至少是十五段，而我感應到的卻是二十段。伊塞作為魂靈修習至今已有十二年，才僅僅是二十五段，你卻是普通人修習了四年，這差別是來自哪里？”

　　這話聽上去只是隨便一問，實則卻是字字犀利，句句逼人。洛桑被她逼得進無可進退無可退，既不敢說實話，又不敢說謊，汗水竟濕透了貼身的衣衫。未及想好如何應付，愛維亞又是一步緊緊跟上：“禁術，近些年在西德華帝國倒不少見，皇室也并未下達律令予以禁止。——但是，‘那個’卻是千古禁忌，被發現的話……”

　　“領隊這么說，可是已經有證據在手了？”眼見著事情越挑越明白，洛桑也穩了穩心神。非但不打算裝糊涂，而且還開了幾分氣場，直直地頂了回去?！叭纛I隊只用四年時間便掌握了證據，那想必皇室若想追究，也早就查出來了?！边@話外的意思就是——皇室都不管的事情，你憑什么管？

　　“這可就相當于承認了呢！”愛維亞瞇起眼睛，笑道?！拔沂菦]有證據。不過，就算有，我也不會干涉你們，我又不是成心跟你們過不去。”

　　“那，便謝謝領隊了?！甭迳Ｎ⑽⒁恍?，頗帶些恭敬地頷首。

　　“不過呢，你們兩個也別太張揚了。這種事情，掀到光天化日之下便是大麻煩?？v然你們有再大的能耐，也難逃Boss的掌控。何況，連我都能查到的事情，皇室若想查，怎么會查不到呢？”愛維亞委婉地警告道。

　　既然愛維亞都已經把話說到這份兒上了，洛桑也不敢再無禮，即刻便將氣場收斂了許多，應道：“是，多謝領隊提醒?！?/p>

　　兩人談到這里就算是結束了第一個話題，還未等第二個話題開頭，便有下人來請，說什么人員已經到齊，恭請領隊主持會議。于是愛維亞便起身離開了，留洛桑一個人小心翼翼地收拾自己后怕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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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還深，洛桑蜷縮在古堡臥房的藤椅里休息，試圖合眼睡上一會兒。

　　這里是她和伊塞在組織里的房間，但是出于監視過度嚴密的緣故，并不打算在此長住，僅僅是時間緊迫的情況下當作暫時的休憩室。

　　伊塞一刻沒有回來，她就一刻不能心安，于是睡了又醒，醒了又睡，不知折騰了多少回，總算盼到了天明。才剛剛聽到外面傳來一絲響動，她就立刻醒了過來，還沒來得及從藤椅中爬起，一個黑色的身影便出現在她的面前。

　　“伊塞伊塞！我們勝了嗎？”她撲閃著大眼睛看著他，開心的笑容毫不掩飾。

　　“嗯，曼德勒奪回來了，除了那個領頭的跑得快，剩下的全部剿滅。我和斯維薩沒有事，其余的人死了一部分，輕傷一部分?！彼皇堑匾徽Z帶過，語氣平靜而沉穩，也收起了笑容和溫柔。

　　“哦。”想到現在是在古堡而不是自己家，洛桑便也沒有再問什么，默默起身整理好衣服，等待他接下來的安排。

　　“我現在要去愛維亞那里見一面，你就在這里等我，不要亂走，一會兒我們就回家?！币寥痔嫠瞪吓L，溫柔的動作下依舊是平淡如水的語氣。

　　“知道了?！彼犜挼攸c頭應下，什么都沒有多說，只是目送他走出門去，不自覺地露出一個笑容。

　　[你平安無事就好，這便是我唯一的牽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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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個時辰后，伊塞一語不發地回來了，情緒似乎有些不對。進了門之后連一個字都沒有說，就帶著她回了家。

　　洛桑跟在他后面，見他不說話，也不知該如何主動開口。她心里清楚肯定是和“那個”有關，愛維亞既然都和她說了，又怎么可能不和伊塞說？只是，這件事情事關重大，而且這一向都是他們二人所不愿提及的。

　　伊塞就站在那里，望著窗外大片的薰衣草一言不發?！挂虏荩@是洛桑最愛的花，他種在了自己的窗前。

　　洛桑在他身后幾步遠的地方停住，注視著他的背影，卻是在心底做著艱難的抉擇。要不要自己主動和他說？這舊傷疤再一次揭開，是要多大的勇氣？可是，這是他們每分每秒都不得不面對的，即便是錯，也只能錯到底。

　　洛桑尚在猶豫中，始終沉默著的伊塞卻突然開口，只有清冷的四個字：“你恨我嗎？”

　　“不恨！”洛桑幾乎是條件反射地脫口而出。在察覺到自己的失態之后，她立刻調整了一下情緒，向前幾步走到了他的身邊，試探著握住他的手。見他沒有掙脫，這才放心地握緊放在心口，輕聲道：“我不恨你，我永遠不會恨你。我這一身本領、還有這條命，都是你給的。我可以發誓，我洛桑今生就算恨一千人一萬人，就算恨整個世界，唯一不會恨的人也還是你，永遠是你。”

　　“洛桑，你這樣……不值得。”伊塞輕輕搖頭，眸中又一次閃過那種晦暗?！澳憧梢院尬?。因為就連我……都恨我自己。”

　　“恨與不恨，都是因人而異罷了。若換了旁人，可能會恨你入骨。但我不是旁人，我是你的洛桑。洛桑生為你、死為你，永遠都不會有背棄你的那一天！”洛桑情緒有些激動，她緊緊握著他的手，似乎再也不想松開了。這一刻，她很想哭，很想很想在他懷里好好哭一場。

　　“再生咒”、“靈魂誓約”，無數的人都在懷疑伊塞對她做了這兩件千古禁忌之事。所以，她陪他隱瞞，她幫他掩飾，卻終是無法擺脫這種無形的枷鎖。伊塞曾一時沖動犯下的過錯，她在替他背負承擔，并且一擔就是四年，未來還有六年。

　　遇見他之前的十年，加上靈魂誓約的十年，便是她的一生。

　　“洛桑，這么多年……辛苦你了。”伊塞溫柔地輕撫她栗色的卷發，目光中有安慰、有寵溺，但更多的是悔恨。

　　洛桑不說話，只是更緊地將他的手握住，感受著他真實的溫度，淚水盈滿了眼眶。

　　“洛桑，無論今后如何艱難，我們都得走下去，絕對不能屈服。哪怕有一天，我們遭到三界的排擠，所有人都知道了我們的秘密，都要置我們于死地……”

　　第一次聽見伊塞對她說這些，洛桑此刻心中更多的不是感動，而是痛。痛入骨髓，痛徹心扉。是的，這是他們遲早都要面對的，他們沒有任何辦法逃避。

　　“就算真的到了那一天，我也會和你站在一起。”洛桑注視著他的雙眸，一字一頓，猶如毒誓。“——直到最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