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這一曲探戈人生 ——《聞香識女人》

　　首先，我想說的——或許是我們看過這部電影的人——都因該說的，我們為遇見這樣的電影而感到幸運和高興。我說的完全沒有任何的夸張（就我個人而言）。對于這部電影，我們感嘆阿爾帕西諾的精湛、魅力四射的表演，感謝導演馬丁·布萊斯特成功的改編（翻拍自1974年迪諾·萊希的同名電影。）再加上今天看的這一遍，我已經把這部電影看來五遍并且能記住其中很多的場景和人物的對話。我毫不掩飾自己對于這部影片的喜愛和崇敬之情，因為在其中我感受到太多。有些是我能經歷或正在經歷的，有些則是我這一輩子可能都不會經歷的（像成為上校，到前線作戰，成為約翰遜總統的幕僚），但是我能感受通過那些經歷過的人來獲得那些經歷。

　　（對于我們如何感受那些我們所不曾——或是因為年齡或是因為所選擇的道路——有過的經歷。人們都說這有真正的經歷過痛苦才能知道什么叫痛苦，只有經歷過分別才知道什么叫依依不舍，只有經歷了時間才知道歲月荏苒、萬世滄桑，對于這樣的觀點我保留看法，因為我知道有另外的一種方法能讓我們擺脫那些外在的局限而自由的穿梭在人類的廣闊感情和世事的無常中。我們并不是只有通過時間才能感受到蒼老的，我們在很多程度上就能超越時間，在其外經過，感受過去的某個時段、某段歷史、某種痛苦甚至是某個人的心境。那么方法是什么？方法就是通過人們所留下的那些痕跡，生命和思想的痕跡。那些文學作品、那些歌曲、那些電影、那些零散的信件……我們通過這些痕跡去深入站在其背后的那個人，甚至是他所站的城市，國家和那整個世紀。我們有這樣的能力，并不一定只有等待時間帶著我們穿過重重長廊，匆匆的瞥過一眼，然后便遺忘。）

　　故事情節并不復雜，甚至我們曾很多次都能聽過這樣的故事。關于垂垂老矣的人和那些正成長的人們相遇，這是一種人們所希望會出現的情境，因為我們都想知道一個站在死神的門前和一個剛剛從上帝房間里走出來的人之間會發生什么？會有怎樣的對話？有什么樣的秘密能讓我們從中窺見？我們太迫切的想要知道關于那些未知的神秘之地里有什么，我們能從直線流逝的時間里獲得怎樣的指示，也許只是一個眨眼都會讓我欣喜若狂，因為我們實在是已經走得太遠，了解的太多但是又太少，在那些面前我們幾乎一無所知。于是我們就假設，希望能從中獲得些什么。于是靦腆、不大放得開的查理就這樣遇見了脾氣乖戾、古怪且孤僻的弗蘭克上校。

　　這樣的邂逅便是我們所期待的。兩個完全不同世界的人，無論在年齡、性格、經歷和生活上都有著天壤之別的兩個人，但至少有一點是他們在遇見是就是他們所要面對的，那就是他們的生活（或說是人生）都走到了一個十字路口。查理在學校的麻煩，弗蘭克上校對于生活的失望。我們一開始并不會意識到這些，而是當弗蘭克在餐廳里告訴查理他準備自殺的時候我們才意識到，原來他們都站在十字路口，并且弗蘭克漸漸的失去了繼續選擇下去的勇氣。他準備過一個最美好的感恩節，也是人生最后的幾日。然而也因為如此我們才發現對于這一個似乎依舊沉浸在往日軍隊里的弗蘭克來說，最后的這幾日更像是對于曾經輝煌的一次回顧。我們完全能夠想象曾經那個英氣分發、魅力無比的上校，那個和老朋友在上流社會里的杯光酬影，把酒言歡，但當我們回過神就不由得被自己這樣的想象所感染了。如今，時光流逝，故友死去，曾經的榮耀和成就皆歸塵土。人們遺忘了他們，而他們卻依舊堅守著曾經的輝煌，就好像是一個孤獨的騎士在堅守著那些古老的誓言一般。我們難免感嘆，而對于那些和電影里弗蘭克一樣的人們則更加能體會到那些時光的荏苒，曾經的遠去。

　　對于1974年那部由迪諾里西所拍的《女人香》，它更多的關注可能就是我們在上面所說的那些，是那些老軍官的過去生活，但是1992并不是普通意義上的翻拍，他更加關注人與人的關系。對于查理和弗蘭克在這幾天里的互相了解和漸漸的相處而使得最后雙方都獲得了某種解脫或說是重生。當他們雙方都站在各自的十字路口之時，他們并不是獨自一人，這是他們幸運的一點。在接下來幾天的相處和互相了解之后他們雙方的十字路口漸漸的開始融合并且成為彼此的問題，他們從彼此身上看到自己的選擇，而彼此也促成和鼓舞了對方邁出下一步，而正是因為這樣的“下一步”他們才從那“實在艱難”的十字路口重新找到一條能繼續下去的路。

　　電影的名字叫《聞香識女人》（ScentofaWoman），在我看來這個名字并不能綜合的體現出影片所想要表達的那些，而只是其中的一方面。弗蘭克能夠通過敏銳的嗅覺聞出女性所擦拭的香水，甚至能知道他們眼睛或是頭發的顏色。我們都會為這樣的能力感到驚奇，但是我們又不得不去想擁有這樣能力的原因，而原因很簡單，那就是弗蘭克在博德學院那簡短但卻酣暢淋漓的演講里說的那樣“我是見過世面的”，我們不能輕而易舉的就放過這句話，他幾乎就是我們理解這部電影的眾多鑰匙里的最重要一把。是的，弗蘭克是見過世面的，并且他所見的那個“世面”是我們很多人這輩子都見不到的。他曾上過戰場，這是如今我們這些早已遠離戰爭之人所不能理解的。戰爭從來都不是像電影或者是電視劇里表現英雄所演的那樣。在槍林彈雨、殘肢遍地、鮮血橫流的戰場上我們才真正的意識到這個世界上是有地獄的，而在這其中一切都會被摧毀和破壞，而人性在這樣的煉獄中也必定要經歷他們所不能想象的折磨。我們都看過海明威的《太陽照常升起》《永別了、武器》，看過埃里希·瑪麗亞·雷馬克的《西線無戰事》或者是泰倫斯·馬利克導演的《細細的紅線》，從其中我們能了解到戰爭對于人的摧殘和改變。而同樣的戰爭對于弗蘭克來說也是這一生最大的事情。

　　也許會有很多人并不理解為什么弗蘭克要自殺，了結大好的人生，而這也就是我們的悲哀。有些人生活美好，無論如何他都會覺得一切值得，雖然也有情緒低落、傷心痛苦的時候但依舊不會選擇了結生命，因為他覺得生命太有意義，并且還有那么多親人在等著我們；但是也有一些人，并不是他生活不如意或者活在生不如死中，他經歷太多痛苦太多，他覺得生命已經沒有意義，他想了結自己。對于這些我們是否能就這樣的來判定哪一個是正確的、哪一個是不正確的？哪一個是好的、哪一個是不好的？我們是否有權利來定義他們這樣做是否正確？是否有權利來評定他們？我想說的是，我們不能，也沒有這個權利。為什么？因為我們并不了解他們，就像當弗蘭克和查理在爭奪槍時的那一段對話：

　　查理說：“人人都會犯錯，你應該勇往直前啊！”

　　但是經歷了那么多滄桑和生活后的弗蘭克并不這樣認為，他說：“什么生活？我早就沒有生活了！我活在黑暗里！我活在黑暗里！”

　　“我活在黑暗里”這句話的雙關是我們誰都能理解的，但是在第二層的“黑暗”我們卻不能說我們真的了解。我們不了解弗蘭克，他的過去、那些事情和心理，我們所知的了解都只是通過他人或者是弗蘭克再一次對話里無意透露出的那些，我們只能透過這些殘缺的過往和那些話來窺探他所經歷的事情和心境。而后者更為重要，我們要知道他此刻的狀態，他站在十字路口這一刻的心理。我們通過他的話便漸漸的發現，他已經失去了繼續生活下去的勇氣。那些早已經失去的生活如今也漸漸的沉入黑暗，往事已逝，輝煌不再，孤獨所帶來的痛苦幾乎已經到了摧毀一切的地步。在一處弗蘭克對查理說自己的愿望時，我們驚訝的發現他的愿望竟是那樣的簡單和天真，他說：

　　“我夢想著也許有一天，能有女人雙臂抱著我，雙腿纏著我。早晨我睜開眼睛她還在，她的味道甜膩而溫暖。”

　　我們必定回味弗蘭克這個看似“完全可能”的夢想而感到好奇，而在這其后我們便發現這其中的艱難。而這也許也是孤獨的主要來源。我們是人，當然都需要愛。而這世間上，有的愛匆匆而過，不值得一提，而有的愛卻是我們畢生所想要追求和獲得的。也許就像弗蘭克說的那樣，我們都希望“早晨睜開眼她還在”。年輕的干剛開始進入社會的查理也覺得驚訝，他說道“我不懂這為什么不可能”，但遺憾的是常常想這些看似容易的事情其實并沒那么簡單。弗蘭克所說的那種愛，不由得會讓我們感到孤獨和惆悵。

　　我想說到這里我們就不得不說說艾爾帕西諾在這部影片中出神入化的表演了。對于這樣一位暴戾、自負、抑郁、好色、紳士、正直且富于同情心的盲上校的塑造讓我們真正的看到所謂的“人戲合一”。我們覺得弗蘭克上校就應該是這樣的，說話、走路、生氣甚至是跳探戈都應該是這樣的。這個足以彪炳史冊的角色讓我們真切的體會到那個站在人生十字路口的上校的痛苦和絕望。我們應該感謝艾爾帕西諾，感謝他帶給我們這樣一個完美的角色。

　　簡單的概括這部電影，人們往往都會這樣說“一次意外的邂逅、一場“性感”的探戈、一出恣意的飆車和一段酣暢淋漓的演講為我們完整地勾勒出生命從“毀滅”到“重生”的全部過程。”而其中在弗蘭克邀請安娜跳探戈的時候他說“探戈里無所謂踩錯步，不像人生。你要是踩錯步或是絆倒了，只要繼續跳就行！”而那一首華麗而高貴動人的著名探戈名曲《PorUnaCabeza》（一步之遙）是有阿根廷最富盛名的探戈歌手卡洛斯葛戴爾(CarlosGardel)作于1935年。我想很多人都熟悉這首探戈曲，他幾乎讓人們不知不覺讓人們沉醉其中。而關于那一場酣暢淋漓的演講，我們從其中再次發現了弗蘭克的心理，他說：“當我走到人生十字路口，我總知道哪條路是對的。沒有例外的話，我就知道。但我從不走，你們知道為什么嗎？因為媽的太苦了。而現在查理，他也走到了十字路口。他選擇了一條路，這是一條正確的路，充滿原則，通往個性之道。”到這里我們已經能夠看出來這次的遇見已經讓弗蘭克對于生活有了繼續的勇氣，他從查理的十字路口看到了自己路上的前方，一次生命或說是生活的“重生”已經完成。

　　我們不得不為弗蘭克或者是查理能遇見對方而感到高興，這樣的遇見并不是我們所希望就能有的。也許很多時候因為開始時的不順利而導致就這樣的錯過，然后依舊是獨自一人在這條漫長的人生和生活的道路上摸索。我們都有出在黑暗中的時候，并且最后的結果也并不相同，有的人走了出來，有的人留在了那里。對此我們并不能妄加的定下結論，說那些走出來的人是“勇敢”的，而那些放棄的就是“懦弱”，我不贊成這樣的評價。我們都在各自的生活里努力。紀德曾經說的一句話讓我記憶深刻，他說“你永遠也不會了解，為了讓自己對生活發生興趣，我們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有人說弗蘭克和查理之間是父子感情，而我更愿意說是“知己之情”，這是我們所渴望的，我們希望遇見這樣屬于自己的人，當我們在十字路口徘徊能拉著我們的手順利的走過。孤獨不屬于別人，永遠都是我們自己的，但是我們都知道驅趕孤獨的方法，那就是愛。當我們看到弗蘭克，我們知道往事已過，似乎只有一人留下，但是路依舊還有；當我們看到年輕的查理我們知道，生活才剛剛開始。我一直都喜歡葉芝的在《遺失的孩子》一詩里說的那一句“這世上眼淚太多，你不會懂！”我希望我們都能嘗試著去靠近、努力的去弄懂，即使不是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