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窗子在如今對于教授來說也已經是一種奢侈，每一次當潮濕的冷風夾雜著莫名刺鼻的氣味一同刮進屋子的時候便提醒教授，21世紀早已經遠去。這些年他越來越注重對于自己內心的感受，時刻讓它活著，依舊有能力去敏銳的捕捉到周圍的變化。在世紀中走過，教授看著人們漸漸的冷漠和麻木，而這危害極大的兩者也成為了人們繼續日常生活的保證。教授嘗試著去理解，因為他也經歷過那些毀滅的戰爭。

　　為了防止自己日漸的失去情感而變成一塊僵硬的石頭，教授嘗試著用無邊無際的回憶來讓情感活著。記憶在日后對于他來說起到的最大作用也便是如此。無論是好的、壞的、悲傷的還是喜悅的，在如今都顯得彌足珍貴。因為當他意識到自己還能大笑和流淚的時候，他感到欣慰。而保持“活著”的另外一種方法就是讀那些他收集和保存下來的書。三大帝國聯盟的建立對于文化來說不啻為一場毀滅，當他們把地球上每一個人手里的紙質書都沒收和焚燒的時候，教授想到20世紀的納粹，想到那些喪心病狂的獨裁者和暴君。但是讓他意外的是，人們都愿意交出那些書更多的是燒掉，因為他們相信帝國聯盟所說的那一套。如今，私自保存紙質藏書已經是犯罪，九個月前聯盟軍事法庭投票做出了這一決定，無一人反對。

　　對于這一點，教授是無論如何也不能理解和釋懷的。他出生在20世紀，那是一個崇尚讀書和文化的時代，人們從偉大的作家、哲學家和思想家那里獲得真理，為了真理和更崇高的理想而奮斗。而如今，戰爭之后文明有了另外的面孔，形成的軍事帝國聯盟燒掉那些書，剔除那些對于統治不利的作家和哲學家，他們輕而易舉的修改歷史和重新編寫歷史，甚至現在有歷史學家提倡應放棄21世紀和之前的所有歷史，人類真正的歷史要從三大帝國聯盟建立之后開始書寫。SJ—5號非常反對這些，他有時候表現出的憤怒讓教授都感到驚訝。

　　教授已經不再是曾經那個想要制造出時光機器，在科學史上留名的年輕人了，經歷了大大小小的戰爭和失去家人、愛人和朋友，看著國家被核彈炸毀，他已經十分疲勞，一種發自內心深處的無力感在整個世紀里蔓延。他遠離政治和任何的斗爭，躲避著收割者的追捕而默默無聞地四處流浪，但最后他依然要回到這里，等待一切歸來。

　　在風雨中的蜂鳥睜著大大的紅眼睛望著他，教授關上窗戶，打開干擾電磁波，它能讓蜂鳥感到不舒服而遠離這里。SJ—5號和往常一樣在這個時間里待在地下圖書室，那里是教授這兩個世紀來小心翼翼收集的紙質圖書。他們曾經讀過的偉大經典都被銷毀了，許多曾經的三流小說和文章在如今也變成了一流。SJ—5號已經是第十三次看這些書了，因為只有665本，加上他內在安裝的過目不忘的程序使得他對于這些書了如指掌，但是盡管如此他還是經常去重新看一遍。教授很多時候覺得他已經比自己懂得的更多了，無論是科學技術上的還是人文藝術方面的，這就是智能機器人的優點，但教授有時候也會為此擔心。

　　如今人類利用機器人已經是習以為常了，他們在人類的生活中起著重要的作用：當孩子的保姆，做家務和保安，一些機器人成為大公司的職員，而帝國聯盟有45%的軍隊是由機器人組成的。軍事議會在成立之初就訂立法律，任何私人和個體公司不得制造智能機器人，不得讓機器人學習和賦予其感情，機器人完全是人類的工具，不得超越這個范圍。如今的世界上，已知的七大智能機器人都是三大帝國聯盟制造出來的，他們擁有有限的智慧為聯盟服務。他們有別于那些無知識，無思想只是工具的“冷機器人”，因為在它們內在設定的程序里有一部分是由他們自己控制的。

　　這時，一只蜂鳥在窗子外盤旋，嘰嘰喳喳，似乎完全不受電磁波的干擾。教授立即警惕，但當SJ—5號從圖書館里走出來后他知道這一只應該是被改造的蜂鳥之一。

　　他問“有什么事情嗎？”

　　“是的，教授，根據這只蜂鳥反饋回來的消息，有一個陌生人剛剛進入這片區域。”SJ—5號能直接從自己的眼睛里看到蜂鳥傳回的信息。

　　“能查出他的身份嗎？”

　　“很遺憾教授，聯盟資料庫里沒有這個人的信息。帝國聯盟收錄整個聯盟里每一個人的信息，如果沒有那就意味著他是……”

　　“脫離者和秘密卡契，或者是收割者……”

　　教授讓5號把蜂鳥傳回來的影像放出來。昏暗的客廳里他們看見一個身著單薄的男人在雨里向前走，因為光線昏暗而看不清他的面目。

　　“教授，十五分鐘之后他將看到我們的房子，是否啟動隱藏？”SJ—5號問。

　　教授看著屏幕里艱難前行的男人，片刻之后他對5號說“不必了，他應該只是個脫離者！”

　　“教授如何能肯定？”

　　“如果你和我一樣活了兩個世紀，那你就能從第一眼中看出一個人是做什么的，有什么樣的性格。”教授說。

　　漫長的獨處已經使得教授對于孤獨更加的了解和親密，甚至會比和人待在一起更加自在和應付自如。但是無論如何在很多時候他依舊渴望能有人來到自己這里。SJ—5號再聰明，外表再像人類依舊是缺少那一種氣息的互動。那些來追捕他的收割者老去死去，然后又有新的收割者頂上，有時候他甚至希望能和那些收割者說說話。他會想起雨果曾經寫的那本《悲慘世界》里，那個督查沙威和偷了面包的冉阿讓。他自己就是偷了面包的冉阿讓，而一代代的收割者就好像是緊追不舍的沙威。這個組織和他們同時出生，而如今守時者就剩下他一人，而收割者卻依舊擁有眾多的成員。坦白來說，教授一直都害怕這個組織，就好像他們一直在提醒自己是個小偷一般。但到如今，還有什么重要的呢？

　　一只蜂鳥停在窗臺上，教授知道那就是SJ—5號改造過的，因為那些帝國聯盟的蜂鳥是不會停下來或者是休息的。他們的程序里沒有設計這些。蜂鳥的紅色眼睛像21世紀恐怖電影里的怨靈，在黑暗中飄蕩。（如今，電影院里并不再播放故事片了，而是統一的宣傳片和帝國聯盟拍攝的影片）

　　“教授，他已經來了！”SJ—5號說。

　　“開門讓他進來吧，可憐的人肯定凍壞了！”

　　來者看著自己剛想敲的門自動打開，不覺提高警惕，右手伸進口袋，但當他看到站在屋里玄關處的SJ—5號時立即說“不好意思，打擾了，我已經走了兩天的路實在是走不動了，不知道能否在這里借助一晚？”

　　“首先請進，你可以親自問一問教授！”SJ—5號說，他的聲調抑揚頓挫，讓來者立即意識到他是機器人，且是一個智能機器人。“請交出您身上的激光槍和電子炸彈。”

　　來者下意識的警惕，這時教授從客廳過來，他說“請原諒5號的嚴謹，他只是不希望我受到傷害。你在這里會非常安全，我向你保證！”

　　來者交出武器，脫下破舊的外套。從那件外套上就能看出來他曾參加過槍戰，因為激光槍會在衣服上留下痕跡。來者面容堅定，一對劍眉剛氣十足，兩只精明的眼睛里閃耀著銳利的光芒，他一定是身經百戰、走南闖北的人，不僅是因為他臉頰和手臂上的那些傷，而且因為他整個人所散發出的氣場讓人驚訝。

　　“你好，我是教授，這位是SJ—5號！”教授說。

　　“艾倫.馬丁，感謝你讓我進門！”

　　“為他人方便。你走了那么長的路一定餓了，5號會為你準備充饑的食物。”

　　“謝謝你。沒想到這里的環境比伊薩還要惡劣，常年都這樣嗎？”馬丁問。

　　“是的，這一次的雨已經下了六個月了。”

　　“我聽說這里有一個叫長汀的城市，我的導航在路上壞掉了，不知道還有多遠的距離？”

　　“長汀在此處的正北方，再向北走110公里就到了。如果你要步行的話肯定要有幾日。”

　　SJ—5號端來食物，馬丁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

　　“馬丁先生，如果您不介意的話，5號想問你是從哪里來的？為什么要到這里？”5號問。

　　“哦，5號你不該問別人這些問題！”

　　“對不起，教授。對不起，馬丁先生！”

　　“沒什么，我是從三番州來的，和別人約好在長汀見面。”

　　SJ—5號準備把馬丁的外套清洗干凈，一本小書從衣服里掉下來剛好落在教授的輪椅邊。教授撿起書，竟然是20世紀著名的政治哲學家漢娜.阿倫特的書，只不過書并不完整，后面的幾十頁都被燒毀了，依舊能看到被火燒的痕跡。馬丁望著教授，瞳孔收緊。

　　教授什么也沒說把書還給他，說“5號會帶你去客房，里面一應俱全，我想你會愿意洗個人熱水澡再睡覺！晚安！”

　　“晚安！再次謝謝您，教授！”

　　“不客氣！”

　　馬丁看著教授的輪椅消失在拐角，心里升起疑惑。他把書卷好揣進衣服內口袋里，喝完剩下的熱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