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致搬完酒,趕著牛車回家,見韓漠被兩個衙役扔了出來,忙跳下車把他扶起來:“兄臺,沒事吧?”兩個衙役罵罵咧咧:“他娘的!大中午的來了個傻小子!”韓漠大叫:“喂!你們太草菅人命了!整整一個部落被滅族了!你們怎么能不管呢!”
衙役站在高高的臺階上,叉著腰,用下巴指著他:“就是有這事,也不歸咱們管!再說,你一無人證二無物證,連前因后果都稀里糊涂,啥都說不上來還敢告狀?”
韓漠:“這……你們應該去查啊!”
衙役們喝道:“快滾快滾!若非看在你是蠻邦野人,未曾開化,大老爺豈能如此輕饒了你?快滾!”韓漠一握拳頭沖上去:“你說誰野人?”兩個衙役架起他扔到地上,一亮腰刀:“再敢惹事,剁了你!”見把韓漠震住了,兩人收刀,罵罵咧咧往衙門里走:“娘的,做夢還他娘的沒醒呢吧!”
這句話使韓漠豁然開朗。是夢!肯定是夢!
羅致見他居然笑了,擔心他摔傻了,問他沒事吧,韓漠拍著身上的土,笑說:“我沒事,多謝關心。”
羅致一點頭,坐上牛車,揮起鞭子。韓漠忽然眼睛一亮:“嘿,哥們!”
“兄臺,你叫我?”
韓漠指著他腰間掛著的一個手機套:“借我用一下?”羅致摘下來給他。韓漠道過謝,抽出手機狂按鍵,想打電話讓老爸救命。手機沒電。韓漠叫:“有沒有搞錯!”羅致關切地看著他抓狂,想幫忙又不知該怎么幫。
……古人怎么會有手機?
……手機殼上還貼著Vivi的大頭貼?
韓漠一把抓住羅致:“這女孩呢?這個手機怎么到你手里的?我是說……這玩意是怎么……你認識這‘女子’嗎?”
“前幾日在下救了這位姑娘。這物件是她答謝我的。我本不想收,但是她說,救命之恩不能不報。”
“我也得謝謝你啊!她人呢?”
羅致的表情有些惋惜:“已經走了。”
“去哪兒了?快帶我去找!”
羅致為難:“兄臺,不如到舍下一敘。”韓漠才看見他車轅上掛著藥,“對不起,對不住。”
羅致請他上車,韓漠怕把人家車壓塌,小心翼翼地坐上來,一手死抓著車轅。羅致一邊駕車一邊抱拳:“在下羅致,無字。還未請教兄臺大名。”韓漠騰出手抱了抱拳,又抓住車轅,“我叫韓漠。兄臺啊,這個姑娘,沒說她去哪兒了嗎?”
“她只說要回京城去。”
京城?長安還是北京?她知不知道我們現在什么處境啊?韓漠又問:“她出事了嗎?你是怎么救她的?”
“當時我在城外打獵,見到幾個漢子追她。蔡姑娘一路逃,一路大喊救命。我看不過眼,便上前喝問。”
韓漠才知道Vivi姓蔡。“什么人追她?”
“自然是強盜。逼良為娼。”
“**?!”
羅致余光看到韓漠差點從車上栽下去,忙伸手把他拽住。韓漠抓著車轅坐穩:“多謝。她的事也多謝你了。”
羅致問:“兄臺,蔡姑娘是你何人?”韓漠:“朋友。”羅致很吃驚地看他。韓漠知道他不理解,忙補充說:“朋友的表妹,其實也是我表妹。聽你這么說,這丫頭還挺倒霉的。”“她執意要走,別遇上禍事才好。”羅致說完,看著韓漠手里的手機。韓漠忙把手機裝到套子里,雙手還給他。羅致一笑,接過來揣在懷里。
沒話題了,韓漠指著后面的貨物問:“這是什么?”羅致笑道:“空酒壇。我從酒坊給幾個客棧食肆運酒,賺些錢糊口。”
說話間出了城,又走了四十多分鐘,終于到了羅家,土坡上一個小小的黃土墻圍著的院落,沒有鄰居。進了院門,眼前的房子是土木結構,房頂上覆蓋著瓦片和茅草的混合物。羅致喊:“娘,孩兒回來了!”他讓韓漠先進,韓漠幫他卸了車才一起推門進屋。
房子里面的家具極其簡單,只有一張木桌子,還缺了一條腿,用一截木頭代替。
羅母跪坐在桌邊的草墊上,縫著一件很破的衣服,頭上戴著一支普通的玉簪。她是一位貧困而端正的中年婦女,臉色不好,好像生病了,還病得不輕。
韓漠忽然想:“我失蹤這么久了,爸媽一定急死了。”
羅致道:“娘,孩兒買藥回來了。”
羅母咳嗽了幾聲。“好。這位是……”
韓漠忙自我介紹,并且準備解決今晚的住宿。“參見伯母,我,呃,在下韓漠,沙漠的漠。能不能在您家住一晚上?我幫您干活。”
“哪里的話。四海之內皆兄弟,你與致兒能相遇即是有緣,千萬不要見外。”羅母微笑,繼續縫衣服。
羅致為韓漠倒了杯水,笑道:“娘說的是!韓兄千萬不要客氣,請略坐,在下先去為家母煎藥。”“你忙,你忙。”韓漠客氣地接過水來放在桌上。雖然他很渴,但從杯子外觀看,覺得還是不喝的好。他端正地跪坐在草席上,沒過五分鐘,腿都麻了,想趕快做點別的事轉移注意力,于是沒話找話地對羅母說:“真是不好意思,您看我表妹前幾天還打攪過您呢。”
羅母笑道:“哦?那姑娘是你表妹?嗯,倒是般配。你們如何失散了?”咣啷一聲。羅母問怎么了,羅致說不小心把碗給打碎了。羅母嘆了口氣:“你沒傷著吧。”羅致:“孩兒沒事。”
看來雖然是貞觀之治,老百姓的生活水平還是不高啊。韓漠突然想起一句經典的電影臺詞:“地主家也沒余糧啊!”
羅致煎好藥,服侍母親服藥,又幫母親生火做了晚飯。韓漠實在餓了,也不計較,狂吃了兩碗。羅致的飯量更大,邊吃邊聊:“韓兄,你是西域人士嗎?”
韓漠:“我不是。我祖上是大唐人,不過現在不在大唐住。”
羅母笑了,“原來如此,看你胡服短發,裝束不像漢人,但相貌又不像胡人。”
“怎么?韓兄不是在長安住嗎?”見韓漠搖頭,羅致頓時黯然。韓漠說:“呃,也許Vivi她親戚在長安,她投親去了。”羅致:“蔡姑娘的親戚不就是你親戚嗎?”“對啊!本來呢應該是!可她爹的二姑的小叔子好像在京城做買賣,他就不是我親戚了!”羅致信了:“原來如此。”
韓漠想:“這小子難道看上Vivi了?他倒是個老實人。”
羅母指著韓漠胸前的仿古限量版,“財不可外露,這等貴重之物,還是該仔細收好。”韓漠低頭一看,趕緊藏到衣服里,想一定是剛才和衙役打架的時候掉出來的。肯定滿大街人都看見了,真丟人。老爸啊,都是你害的。想起老爸,他郁悶了。老天爺啊,讓我回去21世紀吧!
羅致見他忽然傷心了,問:“韓兄,有何煩心事嗎?”
韓漠一笑:“沒事。”
羅致問:“韓兄現在家住何處?”
韓漠信口開河,眼睛都不眨一下:“我們全家人都是游牧的。在大沙漠里走散了,就互相找不著了。我一路走著,走到大唐來,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回去。”
羅致安慰他說:“韓兄,雖說父母在不遠游,但是男子漢大丈夫豈能老于戶牖?今番出游,正好求取功名,將來衣錦還鄉,也好光耀門楣。”
“不敢,不敢。”韓漠謙虛地搖搖手,心想:“光耀得上嗎?”
羅母若有所思地說:“那你今后可有什么打算嗎?”韓漠說:“去長安找活兒干啊。我也不要戶口,待遇好就行了!對,也得去找找我表妹。”羅母說:“好,致兒也好一起去。”羅致很意外。羅母笑道:“你也該去歷練歷練了。吃過飯早點休息,明天一早上路。”
這么著急?韓漠也很意外,不過人家的事,也不便多問。吃過飯沒節目,他只能睡覺。睡不著,翻身六七次,坐起來十三回,看看窗外的月亮,聽著有風呼呼吹過,一種被塵囂遠離的孤獨感充滿了心頭。這樣的生活,韓漠不知道自己崩潰之前能忍受多久。想大喊一聲,又怕嚇著人家母子。只能想早睡早起身體好,狠狠地把眼睛閉上,隔壁母子的對話卻傳進耳朵。
“娘,怎么突然要孩兒去長安呢?您身體還沒全好,孩兒怎能走呢?”
“我沒事。我致兒是大丈夫該建功立業,怎能老于鄉間?”
“娘,是孩兒說錯話了嗎?”
“不是。來,試試這幾件衣裳。……這件合身。這一件稍微大了點,脫下來,娘再給你改改。……致兒,這回出門要多加小心,以后母親即便不在了,你也要自己照顧自己。”
“娘?!”
過了會兒,羅母慢慢地說:“你該去找你爹爹了。”羅致沒接話。羅母好像交給他什么東西:“你拿此物去長安找他。”
“是,孩兒陪娘親同去。”
羅母道:“士可殺不可辱。我再不見他!”
羅致斬釘截鐵:“娘不去,孩兒也不去!”
“你若不去,便不是我的孩兒!……致兒,聽娘說,你去找父親,認祖歸宗,將來建功立業,封妻蔭子,也不枉娘一生的苦心。”
羅致喊了聲“娘”,撲通一聲跪下,好像還哭了。又聽見羅母咳嗽了兩聲,溫和地說:“娘身體這個樣子,怎么能捱到長安呢。你先去找父親,再回來接我。我還有些首飾,夠度日的,不必擔心。”
韓漠聽著,聽著,睡著了。第二天一大清早,羅致把他叫醒。韓漠迷迷糊糊地說:“六級還沒報,工作還沒找。”羅致說:“兄臺,起來吃早飯吧!吃過飯咱們好上路。”現實很快回到韓漠的意識里。他哦了一聲,自覺地爬起來洗漱吃飯。
羅母打點好羅致的行裝,還拿出兩雙新鞋給韓漠。韓漠連連道謝,立刻把腳上爛得不像樣的鞋換下來,把另一雙放在包袱里。
羅母笑道:“些許小事,不必掛懷。韓公子,你把外衣除下,給致兒穿上。致兒,把你這件外衣脫下來給韓公子穿上。”
兩人不解,乖乖照辦。羅母笑道:“好,你們相遇即是有緣,今日又有同袍之誼,應當結為兄弟!跪下吧!”
羅致唯母命是從。韓漠只好也跪下,心里想著有病吧。羅母點頭:“男兒膝下有黃金。你們可要對得起這一跪!”
羅致大聲發誓:“黃天在上,厚土在下,我羅致愿與韓兄結為異姓兄弟,今后甘苦與共,生死相交,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有違此誓,人神共厭!”韓漠重復了一遍,心里又加上一句:“黃天厚土啊,你們一定得保佑這小子長命百歲,身體健康啊!”
兩人一起叩首。羅母把他們扶起來,交給羅致一個錦囊,道:“致兒,今日午時,你再拆開來看。”羅致笑道:“娘是學諸葛武侯嗎?”羅母慈愛地把他的衣領掖好:“以后,要自己照顧自己。時候不早了,上路吧。”羅致眼睛有點濕潤,行了禮轉身就走,再不回頭。拉車的那頭牛見主人出門,以為又要搬酒,就跟著羅致走向門口。羅母輕輕把牛拉住,揮手送兒子和韓漠上路。
韓漠竊笑:“嗨,不就是去旅個游嗎?用得著這么依依不舍嗎?”
羅致堅持步行,搞得韓漠不好意思騎馬。兩個人一匹馬在路上,韓漠老覺得有人看他,覺得羅致有點礙事。走到中午,韓漠的腿不是他的了,忍不住停下來嚷道:“羅賢弟,休息會,吃點飯吧。”
一看到午時了,羅致停下來,打開錦囊,抽出里面的信。他看完,臉色唰的白了,大叫一聲娘,轉身就往家跑。韓漠正四下打量找吃飯的地方,羅致已經以光速消失了。干糧和錢都在他身上!韓漠反應過來,跳上馬狂追,追到羅致家,被眼前的景象震驚了。
早上還好好的房子幾乎全部燒毀,大門和院墻上甚至還有沒熄滅的火焰。牛倒地死了,大車斷了車轂。又聽到里面羅致一聲大叫。韓漠趕緊沖進院子,看見燃燒著的房子里,羅母靜靜地躺在地上,雙手放在胸前,手里還握著一封遺書,頭上的玉簪不見了。羅致正傻跪著,抱起母親大哭。
韓漠看房子快塌了,大喊:“快出來!羅致!快出來!”羅致這才抱著母親沖出危房,癱倒在院子里。韓漠扭頭就跑,想攔出租車送羅母去醫院,跑了一步又停下來:“大夫在哪兒?我去找!”但是羅家離城有四十分鐘路程,就算把大夫找來,恐怕也是來不及了。羅致也沒回答,抱著母親大哭。而羅母一動不動,看來已經去世了。
這,這,這太突然了。韓漠也不知道怎么辦好了。他抓著身上的包袱,里面有羅母給他的一雙新鞋,眼淚也流了下來。
火漸漸熄滅了。天也漸漸黑了。羅致抱著母親的遺體,在破敗的院落里呆坐了一下午。他的衣服被淚水打濕、風干、又打濕。
當天正是十五,天空中掛著一輪滿月,清輝遍灑大地。野外和風陣陣,還有幾聲鳥兒的鳴叫。韓漠拉著一輛木車從城里回來,車上架著一副薄棺材,一些當地辦喪事用的東西,還有一套給羅伯母準備的新衣服,雖然不貴重,起碼整潔干凈。羅致看了大車一眼,把母親的遺體抱得緊了。韓漠把車放好,把衣服放到羅致身邊,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只好站在旁邊,擦擦腦門上的汗,揉著手上拉車磨出的血泡。
羅致聲音沙啞:“有勞大哥了,把棺木卸下來吧。”韓漠忙去辦。羅致給母親整理衣裝,才發現母親戴了二十年的玉簪也不見了。他哭了,狠打了自己一個耳光。韓漠不敢問,安靜地把棺材卸下來。
羅致擦了眼淚,抱起母親的遺體安放在棺材中,把那封遺書也放進去,又哭了半天,然后合上棺材蓋,拿起錘子釘蓋板,一下、一下,都像砸在他心上。
韓漠不忍心看他的臉色,低頭挖好墳坑,幫忙把羅母草草安葬。沒有墓碑,因為韓漠實在沒錢了。這些東西還是他賣了馬,當了仿古限量版置辦的,就差把自己押在當鋪了。身后這輛車還是向昨天吃飯的飯店小二借的。
羅致默然,拔出短劍,咔嚓一聲把沒燒毀的柱子劈成兩截,又提起一截,又縱劍一砍,木柱應手剖為兩半。他割破自己的手指,用鮮血在木柱截面上寫了碑文,立在母親墓前。
韓漠這才知道,這么把不起眼的匕首居然一把是鋒利的短劍!尋常人家怎么會有這種利器呢?
羅致在墳前磕頭:“孩兒不孝,暫將娘親安置在此,等孩兒與父親相認,再請娘入羅家祖墳。娘一生辛勞,卻被宵小之輩所害!……孩兒不能為您報仇,真是不孝!”
韓漠忙問:“伯母不是自盡的嗎?”羅致的眼神很嚇人:“母親的發簪都丟了!定是被人所害!我若不殺此人,枉為人子!”韓漠有點小緊張:“你有仇家?”羅致慢慢搖頭。韓漠說:“那,那你怎么知道誰是兇手呢?”羅致說不上來,臉色變得煞白。韓漠忙說:“那個,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放心吧,這混蛋一定會撞到你手上的!”羅致轉身沖韓漠跪好。
“你干嘛啊!你快起來。”韓漠嚇一跳,忙拉羅致,哪知他居然紋絲不動,肯定是高手!韓漠慌了,松了手后退好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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