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回憶往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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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當那些喜愛霍林杰先生作品的讀者們到網上查詢他的信息的時候便會發現，無論是百度百科還是維基百科在介紹他童年和青年生活的時候都會特地介紹他的成長環境和家庭，因為后來的文學評論家們發現無論是他的詩歌還是他幾部著名的小說都或多或少的投射出他童年和青年時家庭的不幸生活。他詩歌里關于童年里的陰影，青春是的寂寞孤獨，親人之間關系的惡劣與冷漠，人與人之間的互不待見和難以了解……這些在他的前期詩歌里占有很大的比重。而在他的小說里，像著名的中短篇小說集《十一個人》講述的皆是因為童年的家庭不幸和父母的彼此疏離與對子女的忽視，導致主人公性格的內向和孤僻，進而因為這樣的性格導致其后在紛亂復雜的社會生活中被拋棄，最后自殺的悲慘故事；而在著名的長篇小說《孤獨的一天》里，霍先生寫了一個普通的大學生在放假回家后的一天，在那一天里主人公回憶過去，在當下與父母產生矛盾，和父母無法交流，彼此疏遠，而在這一天主人公也似乎一眼看到了自己的未來生活……

　　在這么多年的編輯生涯里，唐小木也時不時的會動手寫些文章或者一些文學理論或是文學評論，他一直認為每一個作家的作品都會或多或少的投射出作家本人的人生經歷或者是某些深藏在心底甚至是連作家本人都難以發現的東西。作品是不同作家的不同人生和思想的產物。在作家創作的時候，潛意識里作家本人的曾經經歷和思想便會不著痕跡的滲入進作品里，而作家本人依舊不知。唐小木曾經在一家雜志上發表了一篇反駁普魯斯特的文章《無數個作家的唯一性》，文章中他反駁普魯斯特所說的作家和其作品的“無關性”。普魯斯特認為作家的作品是作家另一個自我的反射，和作家在社會里的形象沒有任何的關系，但唐小木通過對中外古代作家和現代許多重要作家作品和其一生的經歷、思想、生活的環境、童年的家庭等一些列的分析來證明，作家的作品總是和作家本人有著無法分割的聯系，即使作家在創作的時候有意的和自己的人生經歷分割開來，但是對于潛意識的背叛，作家本人卻是無能為力的。

　　當然，唐小木的這篇文章發表過后在文學界引起了一陣不小的爭論。爭論一開始還是關于唐小木文章的，但是后來爭論的焦點便不知不覺的跑到了對于作家人生和花邊消息上。最后的結果也是可想而知，總是無疾而終，就好像中國文學界里的許多事情一樣。

　　和霍林杰先生自己小說《十一個人》主人公的童年經歷差不多，霍先生在江蘇的某個小縣城的農村里長大，那樣糟糕的地方在中國到處可見。霍先生的父母親都是農民，曾經上過幾年學識得幾個字。農村的生活使得長久祖輩流傳下來的那一套東西像是基督徒的《圣經》一般在村子里根深蒂固且無人能反抗的延續下來。像每一戶人家一定要生男孩；像男人在家庭里的統治地位；像離婚是絕對不容許發生的，即使生活再糟糕也要忍受下去而不能提出離婚……村子封閉的好似鐵罐一般，而生活在其中的人通過那經成年累月被雨水侵蝕而銹開的小孔看外邊的世界。村子里人并沒有血緣關系，屬于“雜姓莊子”，因此對于別人家壞事丑事的關注總會多過自己家庭，而在兩戶人家產生矛盾在另一家門口打架的時候便會叫上所有的兄弟姐妹，然后村子在接下來的一個星期里都會有新的談資。霍林杰先生就出生在這樣的村子里，并在此度過了整個童年。

　　“那時候我們根本就沒有什么樂趣，打彈珠，捉迷藏或者是看誰有了新的機器人玩具……”霍林杰先生盤腿坐在書房的沙發里對唐小木說，“我一直都討厭那個地方……”

　　“那你也像《十一個人》里面的那個男孩那樣經常逃家？”

　　“沒有，從小的時候我就是一個不愛說話比較內向的孩子，雖然村子的生活無聊但是我還是在村子里。小時候我就很害怕我的父親——家里所有人都害怕父親，他說一就是一，從來沒有人敢說不。我大哥曾經因為逃課而被父親用皮帶毒打了一頓，父親就讓我站在那里看著。我母親只是在一旁哭，并且不敢出聲。那一次之后我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很快就煙消云散了，膽戰心驚的挨過每一天。

　　那一次如果不是我叔叔下班回來得早，那么我大哥的腿估計就被父親打折了。童年的時候我和叔叔霍國棟處的最好。他在四十歲的時候結婚，三年過后妻子就因為癌癥去世了，帶走的還有他們剛滿七個月的孩子，后來叔叔就一直未婚。他很喜歡我們兄弟倆，很照顧我們，說起來我最開始的文學啟蒙估計就是我的叔叔，他在我十歲生日的時候給我買了一本《西游記》連環畫，那是我整個童年里最喜歡的東西，可是后來被父親當做垃圾燒了……雪是越下越大了，我生在江蘇在我的記憶里并沒有幾場大雪！”

　　“我也還沒見過這么大的雪！斯德哥爾摩經常下那么大的雪嗎？”

　　“冬天都是這樣，估計這也就是斯德哥爾摩的魅力所在！”霍林杰先生說。

　　唐小木披著毛毯（雖然屋子里的暖氣一直開著）在書房里走動。他發現在兩排書櫥的后面還有一個很小的空間用屏風隔了開來，里面擺著一張單人床和一個床頭柜。霍林杰先生每一次在寫作感到疲倦的時候便會在這里小睡一會兒。在床上面的墻上掛著六七張黑白攝影，所拍攝的內容都是同一個人，霍先生的愛人葉蘭波。那是的他估計只要二十六七歲，年輕而英俊，眉宇之間是獨屬年輕人的熱情和叛逆。就唐小木所了解的，葉蘭波在其短暫的一生里都是一個叛逆的人，就好像是他名字的那個“蘭波”一樣。

　　床頭柜上的百合花綻放的意外美麗，就好像那個是相片中那個年輕人一樣，被時光永遠的定格，永恒的美麗和叛逆。

　　“我母親在我15歲的時候喝農藥自殺了，當時我還在縣城的中學里，父親一個人在家里喝的爛醉如泥，第二天他到廚房里看午飯還沒準備好便非常惱火到前屋找母親才發現她已經死了。我收到通知時已經是母親死去的第三天了，是叔叔到學校接我回去的。

　　在葬禮上我和大哥披麻戴孝跪在母親的棺材邊，看著親戚用很臟的手帕捂著臉哭了幾聲，村子的人也都哭了幾聲便去找自己吃飯的位置了。我當時一滴眼淚也沒有，我想流幾滴眼淚，但是無論如何都哭不出來，我也不知道是因為什么。大哥一直在睡覺，打著鼾。一切都是叔叔幫著辦理的，父親在屋子前面的草堆便，有人看見他說他在哭。

　　我的童年沒什么值得講的，都是不愉快的經歷。蘭波一直會嘲笑我在自己的小說里寫那些往事，隨著年齡的增長沉默很多時候代替了青春是的急于證明和滔滔不絕，對于把自己的往事經過挑選加工變成另外一個人的故事在我年輕時候都是這么干的。蘭波說我坦誠，我從來沒有保留自己對于曾經家庭不幸的看法，對于讀者我始終在用真誠來回報他們的錯愛。”

　　“您是在20歲的時候離開那個縣城到外地去讀大學的？”

　　“是的！那是我一直都在期待的事情。我本來還有過擔心，因為父親把一直在學校里搗亂不學習的大哥帶回了家，高二的時候，我擔心他也會這么對我，但后來我考上了大學他也就沒再說什么。叔叔替我交了第一年的學費，然后我便開始了四年的半工半讀生活，直到從學校畢業。這一段的故事和《孤獨的一天》里的楚瑜完全不同，但是那種心境還是差不多的。擺脫不了的焦慮，不安和孤獨……日復一日。”

　　“您難道不是在大學的時候遇見葉先生的嗎？網上都這么說……”

　　“不是。那時候我奔波于幾份工作之間和專業里完全沒有時間，況且因為我自己的原因使得談戀愛的機會就更加少了。當時我一直都覺得整個大學里只有我一個人是這樣的，遇見一個喜歡的人比登天還要難。多少個人之中能有一個和我是一樣的？這樣的假設讓我漸漸地不再期待，再加上童年的陰影是我對于愛情產生了懷疑和冷淡，我似乎沒有愛一個人的能力。而也就是在大學里我決定不結婚，對于家庭我早已經不再相信和無能為力了……

　　但是人生卻總會讓你意外。在整理和寫這本詩集的時候，回過頭再看那些曾經的往事就會發現一切似乎真的就是注定的：注定的家庭，注定的生活，注定的大學畢業，工作和遇見蘭波……”

　　這句話對唐小木來說也是深有感觸。他想起剛和妻子結婚的時候他們會躺在床上回憶曾經的相遇，然后他們兩人都堅信是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暗中幫助著他們。日久生情，所有的回憶里都滿是幸福和喜悅，即使有吵架和矛盾，也都變成了愛的插曲。

　　“這是詩集的手稿，斷斷續續的寫了二十多年。我想把《意外的禮物》放在第一首，寫那首詩是在遇見他的第三天。冬天的到來讓我有更多的時間待在屋子里回憶曾經的那些事情，為此也寫了近六十多首，刪刪減減之后還剩三四十首。”

　　“您決定把這本詩集叫什么名字？”唐小木問。

　　“《淚與黃金》，在扉頁里寫上‘致蘭波’。我曾經和他說過以后會專門為他寫一本小說或者是一部詩集，全都是屬于他的。現在看來已是時候了，這本詩集就如當時我所承諾的那樣都送個他！”

　　“名字有什么特殊意義嗎？”

　　“這是他曾經經常向我提的一首詩……在大學畢業之后我并沒有準備成為一個作家或是詩人，雖然在學校里也寫但是并沒有真正的往這方面想。畢業后我就在叔叔的公司里工作，直到遇見蘭波，他看了我寫的東西覺得很好便鼓勵我寫下去，而他也很喜歡詩和小說。

　　他成年之后就把自己的名字改掉了，因為喜歡法國十九世紀的天才詩人阿爾蒂爾.蘭波，所以他就把自己名字改成了蘭波。在我們曾經的房子里他把蘭波的一首詩裁下來裱在相框里，《遠離了飛鳥》。其中有一句說‘我哭，我看見黃金——竟不能一飲’。他癡迷這句話，我想以此命名把這所有的詩送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