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猛地驚醒,坐起身來,他全身的毛孔還在不斷地溢出汗水。他依舊緊閉著雙眼,額頭上突起著青筋,頭發(fā)濕濕地粘在一起,緊貼著頭皮。他用一手扶住了昏昏沉沉的頭,因突然坐起而失控的血液在他的血管中撞擊,奔涌進他的大腦。
他強忍著不斷向他襲來的暈眩,用另一只手撐著竭力不讓身體再次倒在床上。他不想再次回到剛才的夢里了。盡管他現(xiàn)在再怎么努力也回憶不起夢中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但他的腦中不斷有好幾幅不怎么連貫的畫面在閃現(xiàn),黑暗的夜,搖曳不定的燭光,在地上流淌的腥紅的血,以及一個男人撕心裂肺的哀號。
他在喘過幾口氣并且感覺稍微好點以后,緩緩地睜開了雙眼。
他急忙扭過頭,看向身邊的女孩。女孩還沉睡在夢里,臉上掛著她平日里也難以見到的甜美的笑容,一條胳膊搭在了被子外,白皙的脖子與少半截光滑的脊背也露在了外面。
男孩看著女孩安然的樣子,心跳漸漸平復(fù),身上的汗也被臥室里陰冷的空氣蒸干。他小心地替她蓋好被子,盡量使動作輕柔,不至于驚醒她。但即使這樣他也還是碰到了她的肩,她嘟囔著夢囈了幾句,翻了個身,令男孩慶幸的是,她沒有驚醒。
男孩起身下床,蹬上拖鞋走到衣架旁,穿好外套。他沒有開燈,但這并不防礙他把一切做得熟稔并且安靜。
他這才開始環(huán)顧四周。墻上的鐘表指針在滴滴答答地走著,時針剛好指在七點鐘。屋內(nèi)昏昏暗暗的,并沒有太多光亮從窗戶進來。他走到窗戶前,透過四塊拼接起的玻璃看向外面,天空被如海上沖騰翻卷的浪花一樣的濃黑色的云籠罩著,與他目光所能觸及的森林邊際相接連著。雨水也還在不斷嘩嘩地下著。
這雨已經(jīng)下了好多天了,不過一直都是淅淅瀝瀝的。直到昨天晚上才突然轉(zhuǎn)大,像是突然蘇醒的猛獸,狂風(fēng)是它的鼻息,雷聲是它的咆哮,閃電是它的牙爪。它像是在虎視眈眈著這座森林邊緣小屋里的男孩與女孩。
不過現(xiàn)在雨已經(jīng)小的多了。男孩還記著昨天夜里女孩被雨聲吵的無法入睡,他在凌晨近一點鐘時坐起,輕拍著女孩的背來哄她入睡。
男孩走向廚房,他摁下電燈開關(guān),燈沒有亮,他又走到冰箱前,拉開冰箱門,沒有預(yù)想中的冷氣撲面而來。他想,可能是因為昨晚的風(fēng)刮斷了電線。他取出僅剩的一袋牛奶與兩個雞蛋,關(guān)住了冰箱門。
他走到煤氣灶前,把鍋架好,倒了些水,把雞蛋放進去煮著,牛奶溫好。
他走回臥室,女孩已經(jīng)醒了,睡眼惺忪。他打了一盆水,用毛巾替女孩仔細擦洗完了臉。女孩看上去精神多了。他匆匆用剩下的水抹了一把臉。
他習(xí)慣性地摁下臺燈開關(guān),當他意識到自己這樣做只是徒勞時,他看到了窗外的那棵大槐樹的枝杈間有黑影掠過,并傳來了不祥的叫聲,是一只烏鴉。
他的腦海中又閃現(xiàn)出了不到半小時前的他那混亂的夢中的畫面,他的心中有不安的陰影掠過。
女孩很容易地就看出了男孩的不安。
她問,怎么了?
男孩從呆怔中反應(yīng)過來,伸手溫柔地撫摸著女孩的臉,說,沒事,只是停電了。說完,他扮了個鬼臉,逗得女孩咯咯地笑。
他從床頭柜上拿過一份月歷,這個月中那些過去的日期都畫上了圈。他在7月13日上,也就是今天的日期上,用筆勾下了一個圈。他把月歷向后翻了一頁,在九月的第一天那里畫著一個色彩更加鮮艷的圈。
他還記著醫(yī)生曾對他說,不出意外的話呢,在9月1號這天,你們將會有一個健康可愛的寶寶。
想起這,他的心中就充滿了難以抑制的狂喜。他放下月歷,走到女孩身前,半跪在床邊,在女孩臉上輕輕吻了下,輕輕地撫摸著被子下女孩隆起的腹部,說,你就快要當媽媽了。
女孩羞紅了面頰,扭過頭去,輕輕點點頭,細聲說,嗯。
男孩笑著,飛快地跑進廚房,拿回了煮熟的雞蛋與溫牛奶。他剝好雞蛋,喂給女孩。
女孩問,你不吃嗎?
男孩說,冰箱里空了,一會兒咱們得去趟鎮(zhèn)子里。順便給寶寶買一個小搖籃。
女孩點點頭。她說,張開嘴,啊——
男孩略微猶豫了下,張開了嘴。她就把半個雞蛋塞到了男孩嘴里。她嘻嘻地笑著,把還剩一半的牛奶遞給男孩。她看著他喝著牛奶,有些擔(dān)憂地問,家里,錢夠嗎?
男孩看著女孩的眼睛,用手拭掉女孩的嘴角的蛋黃渣。
過了一會兒,他說,錢足夠我們度過這兩個月了。等孩子生下來后,我母親也就不會繼續(xù)反對我們的婚事,更不會再讓我娶那個叫林的女人。那時候,我們就不用再為錢擔(dān)憂了。
女孩看著他,就那樣安靜地看著,什么也不做。過了一會兒,她說,我愛你。
男孩笑了,揉著女孩的頭發(fā)。
他微笑著扶她坐起,幫她穿好衣服。
等到雨已經(jīng)小到可以忽略不計后,男孩小心地扶著女孩走出臥室,慢慢地下了樓梯。他們互相為對方系好了圍巾。圍巾是女孩不久前織的,樣式與針法都是從男孩從鎮(zhèn)子里書店帶回來的雜志里學(xué)到的。
男孩推開門,潮濕的空氣中夾著腐爛的木頭的味道撲鼻而來。他皺皺眉,但還是微笑著轉(zhuǎn)身把女孩扶進了車。
他鉆進車內(nèi),關(guān)上車門,問女孩,冷嗎?
女孩搖搖頭,但她搓了搓手。
男孩發(fā)動了車,打開了電臺,電臺正放著一些不知名的爵士樂。.他握緊方向盤,踩下了油門,車子駛離木屋。
他們的木屋離鎮(zhèn)子很遠,中間甚至要走很長一段的山路。男孩專心地開著車,女孩閉著眼睛,沉浸著飄蕩在車內(nèi)的悠揚的歌聲。
車子碾過水洼與石子堆,穿過了林間的小路,爬上了坡,駛上了山路。因為山路被修整的很好,所以能明顯感到路好走的多了,男孩的心情也好多了。盡管他并沒有聽過電臺里放著的這些歌,但他還是隨著音樂胡亂地哼著。在這期間當他跟隨著電臺哼完一整首曲子后,女孩還為他鼓了掌。
然而這樣的好狀況并沒有維持多久。
在一個轉(zhuǎn)彎后,眼前突然出現(xiàn)了好多塊巨大的巖石。男孩猛地踩下剎車。在一陣輪胎與地面劇烈摩擦發(fā)出的尖厲聲響后,車終于在幾近觸碰到最大的那塊巖石時停了下來。
他摟著女孩并安慰著她,在確定女孩安然無恙后,他走下車,他看著擋住去路的巨石,知道今天是暫時去不了鎮(zhèn)子里了。他抬起頭,看到了陡峭的山坡與山坡上林立的亂石。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犯下了一個錯誤,足以讓他和他的女孩回不到他們的小木屋。石頭隨時會再次滾落,他根本無力抵抗。也許滾落的石頭會砸在他們身后,發(fā)出令他們嚇一大跳的巨響,也有可能會像眼前這次一樣滾落到他們的前方,擋住他們的路,那樣他們就得在這危險的山路上呆上很久,甚至得度過夜晚。
男孩又想到了最糟糕的情況。他有些害怕,但他知道自己必須得保持鎮(zhèn)定。他返回車內(nèi),為自己和女孩都系好了安全帶。他一邊把車調(diào)過頭一邊對她說,我們得盡快回去,車可能會開得很快,如果感到害怕,你就閉上眼睛。
女孩看著他,眼中滿是信任,朝他用力點點頭。他感到勇氣在那一剎那間又重新充滿了他,他努力地保持著笑容,想使自己看起來更鎮(zhèn)定些。他又對女孩說了些什么,可他自己都沒聽清楚。
因為他的話被另一種聲音淹沒了,那聲音突然出現(xiàn),像是來自地獄,來自于天地間的縫隙。他感到大地在撕裂,巨石在撞擊,海浪吞沒帆船。他驚恐地回過頭。
男孩從車子的后窗看到了,那是襲卷世界的鋪天蓋地的雨,砸向大地。雷電在墨黑的云中翻滾,雨聲大到完全聽不到雷聲。雨咆哮著正向他們這個方向襲來,被雨覆蓋了的樹林齊刷刷地像被斬去了一半。
他猛踩下油門,他感到剛得到的勇氣正同汽車引擎的轟鳴聲被追逐著他們的雨所吞噬著。他在轉(zhuǎn)頭的瞬間,他的眼睛瞥過了女孩,女孩縮在座椅上,眼睛緊閉著,有眼淚掛在女孩眼角。
就再那一刻,他的眼淚決堤而出。但他也不再覺得害怕,他正在被除勇氣外的另一種情感所充滿。他緊緊握著方向盤,汽車的速度達到了極致。車窗外的景物模糊成了一片。世界變得安靜,但他能聽到她均勻的呼吸。他控制著車躍過丘壑,穿過樹叢。
偶爾有幾次車子被一些障礙物刮到,但他覺得自己像極了小時候看的電影里的超人,無所不能。
因為他在她身邊。
男孩也記不清車子到底沖了多久,只知道大雨一直緊跟在他們身后,而在他們剛回到木屋前時,車子剛好熄火。
他抱著她沖進家門,他們身上沒有沾到絲毫的雨水。而此刻大雨正歇絲底里地拍打著窗戶,無濟于事。
男孩和女孩聽著雨聲,彼此相視,最后哈哈大笑。男孩緊緊摟住了女孩,女孩替男孩擦著臉上未干的淚痕。
那天下午,雨在一兩點鐘就停了,稍遲些的時候天空也奇跡般地放了晴。陽光灑在雨后的樹林上,小木屋因比也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輝。
男孩在廚房找到了一些罐頭,他放了些萊葉煮好后和女孩美美地吃了一頓。
盡管供電沒有恢復(fù),電傳卻意外地能撥通。電力公司電話中說最晚第二天中午前修好故障線路,工路局也說在次日上午使交通恢復(fù),就連鎮(zhèn)上醫(yī)院的那個產(chǎn)科大夫都打過了電話,詢問女孩的狀況后對他們即將成為父母進行恭喜。
他還在課廳里的柜孑抽屜里找到了一支蠟燭。當白晝即將消逝夜晚將要來臨的時候,他點燃了蠟燭。在燭火溫暖的小小光團的照耀下,他給女孩洗了腳,還在女孩睡前讀了童話,是王子與公主的故事。
女孩睡著后,他輕吻了她的額頭,并在一陣遲疑后俯身貼在女孩被子下隆起的腹部,他微笑著說,晚安。
男孩走到窗戶邊,天邊有群星繁綴,明月皎潔,森林被輕風(fēng)撫摩著,發(fā)生令人舒服的沙沙的聲響。他把手掌貼在玻璃上,他看著玻璃里倒映著的自己干凈的臉,想,今天的一切只是平靜生活的的插曲。他現(xiàn)在21歲,她才19歲。她們還年輕,在以后漫長的人生里,他們要面對很多這樣的插曲,可能比今天發(fā)生的一切加起來還要難以克服,但他絕不會再因此而感到恐懼,變得懦弱。
他閉上雙眼,深吸口氣,只要他還和她在一起。
男人睜開雙眼,他的眼中布著血絲,他的手掌緊貼著玻璃,窗外沒有星空,沒有森林,只能看到被一座沖天高樓割的殘缺了大半的月。冰冷的夜順著玻璃,緣著他的指掌,緩緩流淌。有眼淚滴落,從他長滿了怎么也刮不干凈的胡碴的梭角分明的臉上。
女人下床,光腳走到他身后,摟住了他,雙手環(huán)著他的腰,臉貼在他的背上。女人小心而充滿擔(dān)憂地問:
又夢到她了?
他轉(zhuǎn)過身,女人眼中充滿著淚水。他把女人緊摟在懷里。他說:
恩,但不是噩夢。沒事了,林。
完整題目是 關(guān)于那些白晝至夜與僅存于夢中的逝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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