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葵散文.指間歲月】系列之
《母親結.一件小事》
作者按:母親節,用極澈之情,堅韌之結,致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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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回兩雙高跟鞋。
一雙純黑色,細跟;
一雙酒紅色,粗跟鏤空。
并不著急穿戴,將它們妥當安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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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好部分仍在進行的小說文檔后,起身去樓下餐廳吃飯。
一家帶有露臺的花園式小餐廳。
選了一個靠窗的座位。
點了一杯咖啡,一份意大利面,一碟蔬菜沙律,一小塊巧克力慕斯蛋糕。
陽光透過玻璃窗折射到木質紋理的桌面上。嗅聞到一股略帶玫瑰花香調香水味的氣息,將目光游離搜索。
一對母子。坐在我右前方處。那股芳香味來源于這個已為人母的女子。
一件藍色短袖上衣,一條印有千鳥格紋理的半裙。一只小巧的卡其色小皮包。她身形苗條。均勻的小腿下穿了一雙純黑色高跟鞋。鞋頭有幾何圖案。化了淡妝,發髻被高高挽起。小男孩約摸七八歲年紀,穿戴休閑。
他一直低著頭,小手緊緊地抓著筷子。青年母親似是在訓斥他,不時動用手勢來強調。小男孩偶爾抬起頭用委屈并帶些不服的眼神看著她的母親,眼眶里似有淚水。但是女子并不予理會,訓誡頗為嚴厲。
*
尚且年輕并愛美的女子,強硬嚴厲的管教。
一個如此微小且尋常的畫面,一場細小的事件。如此熟悉。將目光抽回,思緒翻涌。
小餐廳響起小提琴曲子。熟悉的節奏旋律,來自Bond的《Winter》。
遞進翻涌式的激昂,帶動空氣中的每一寸塵埃。絲絲入扣。
深度烘焙的哥倫比亞咖啡味道酸澀濃郁。不加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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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尚年幼時,她還是年輕并且是美麗的女子。
她喜歡的一雙純黑色高跟鞋。鞋跟5厘米左右,鞋身印有印花紋理。年紀尚輕時的她經常穿戴。
她極愛梳頭。
在我成長歲月的諸多個清晨中,母親都會早早起來,做完瑣碎家務后,一種飽滿的煙火氣息。然后靜坐在梳妝臺前,用木質梳子靜靜梳理她烏黑濃密的齊耳秀發。
她愛美。
她是身形嬌小且骨骼清瘦的女子,在她還只有30多些左右年紀時,在一個做服裝設計的朋友處定制過一件優雅合身的旗袍。
旗袍的材質是純桑蠶絲,做工精致考究。整體通透的墨綠色,圖案是類似青花瓷的精致紋理,隱約還有東方女子的抽象頭像蘊含其中。
她佩戴首飾,身穿旗袍,一雙純黑色印有印花圖案的高跟鞋。打理裝扮好尚還是幼童的我,前往照相館拍照。
優雅清麗,脫俗唯美。她是美麗且有隱忍的女子。的確,她是給女兒做了榜樣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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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之后,我再未看到她有穿過那件旗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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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年除夕,當時代正迎接一個千禧之年時刻的夜晚。窗外煙火四起,氛圍喜慶蓬勃。
她獨自坐在臥室的床上,背靠床臺。電視機里播放熱鬧紛呈正喜迎千禧之年的春節聯歡晚會,娛樂歌手演唱的流行歌曲動聽有節奏。
當時的我尚讀小學,一邊觀看精彩的晚會節目,不時又跑到陽臺看炫美綻放卻轉瞬即逝的煙火。
從陽臺走進房間,望向她。
獨自一人靠在床頭。她沒有說一句話。
她沒有看晚會,也沒有觀煙火。她閉著雙眼,右手支托著臉龐,眉頭有深深的緊蹙。
曾年少的我尚不能深刻感受當年母親心中正承受的巨大悲愴與雙肩即將要被壓榨的重擔。
那一年,父親遭遇人生事業中的低谷,強硬的人事糾紛與挫折,布滿原本在外人眼里看來是如此光鮮與富麗的家庭。
應酬、喝酒、交際。
電話、排場、地位。
命運在你以為萬事安好之時給你冷不丁地用力捶打。
嫉妒、糾紛、暗中。
勾心、敲擊、無措。
在命運的洪流中,有諸多的人群在不斷重復模仿也從未被超越的迷局。一波又一波。
那一年,父親沒有與我們一同度過那個盛迎千禧之年的時刻。
命運需要他接受考驗與錘擊。在這過程中,用力地棄置、重整、修煉以及背負艱巨的擔當。
背井離鄉。重塑格局。
這是生命本有諸多限制的本質,只是身處其中絕大多數的我們,尚未清醒。需要在觸碰黑暗的當下,重塑自我。這是通往光明更為有擔當的途徑。
*
她一直沒有觀看煙火與晚會。直到結束。
直到她漸漸疲倦睡去,我將被子蓋到她身上,當時她的皮膚依然細膩光滑。
只是有深深的疲憊與擔憂。
在命運給你用力的捶打中,也許也是另一種在向你召喚光明之途的旨意。
那一年,居住上海的某個女子正在為她的文字舞臺而不舍晝夜。
千禧之年,她的第一本短篇小說集出版。
七年之后,她亦為人母。
*
那以后,母親變得極為堅強。
骨子里她有種桀驁不馴與倔強的特質。對于自己認定的事情會用盡氣力與專注去實踐與完成。也許這種特質也給予了我深刻的影響。
年少時的我時常與她發生沖突。
有時只是為一些小事,內心有種不順服,即便知道她的艱辛與愴痛,但是嘴上卻很少說出柔軟體貼的話語,或如其他同齡的孩子討巧乖順。
她對我的教育極為嚴厲。她有她的模式與準則。附帶我曾叛逆任性以及早熟的心理,暴戾與爭執也時常發生。
然而心底卻是明晰她的用意與細膩,明白她所背負的重壓使命。
*
獨自在異地工作,生活。回去探望她。
隨著時間如白駒過隙般從指間流失,她已不再年輕。
那雙純黑色高跟鞋亦多年沒有見她再穿過,與諸多高跟鞋一起,被安置在鞋柜里。隔些時日,她還是會去擦拭與撫摸它們,小心翼翼。
那件通透墨綠色的旗袍被齊整折疊,安放在樟木箱子里。
*
樟木箱子的一角有早年父親追求她時寫的情書。層層疊加,被她齊整地安置。
二十年來她一直收藏,包括我幼時她為我織的各式毛衣,年少時曾被報刊發表的文章以及各種紙質信件以及舊物。
她是內心細膩用情專注的女子。愛憎分明。
在我成長中的某些清晨,她會如女童一般,翻出那些舊的情書信箋,用方言念給我聽。神情如同一個明朗少女。
她是心靈手巧的女子。會編制各種樣式的毛衣,裁剪不同款式的服飾,做工專注細膩。有時在織毛衣或是做家務的間隙,說起我剛出身時與幼小時的天真與稚氣,滿臉雀躍。
翻看完那些舊的信箋,她照舊會將它們小心收藏安放好,如同一場儀式。
即便與父親依然時常會有劇烈爭吵。烈性如她,暴躁如他,然而終究無法割斷命運讓其相遇相知并且相愛的連線。
在接受過生命中的幾多錘擊與敲打中,他們的凝聚力之光無線澄澈與堅定。
只是他們自己尚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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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命運曾給予的用力錘擊中,她用智慧、隱忍、實踐與樂觀,對抗宿命給予的不公與敲擊。
這種隱忍堅定意志在很大程度上給予了我深刻影響。一種更為直面慘淡生活的意志榜樣。
歷經過往的種種,體會人情的表象與流失,嘗盡世態的繁復與不易,在數個獨自面對暗夜侵襲的警醒與頓挫中,讓我逐漸明白她曾經對我說過的大部分話都是有道理,都是對的。
從小就對我有的那些教訓,包括不要做一個只徒有其表的女子,腳踏實地地干事,世上沒有一個人你是可以全身心的托付除非自己有其立身之本,別人給予你三分好,你該還出三分情……種種類似小的事情都是必須要做到的。
當時總閑她嘮叨與話多,然而這些樸素的道理卻是她給予我。
再無第二個女子。
言傳身教,我沒有忘記。
*
可以被打敗,卻永遠不會被打倒。在生命的限制中重整格局,向內求索。
***
小提琴曲子《Winter》一直在循環播放。
青年母親已經停止對小男孩的訓斥。她叫了服務員。片刻后服務員遞上一小份咖啡巧克力慕斯蛋糕。
純白的奶油匍匐在小粒堅果與純黑巧克力上。女子將蛋糕移到小男孩面前,用指節清瘦的手指輕輕撫摸小男孩有淚水痕跡的小臉龐。
小男孩還略微有些哽咽,但已沒有了剛才的小委屈。看著那個慕斯蛋糕,眼神雀躍。
那一刻,柔和的光線照向我臉龐,曲調旋律翻盡過往點滴,坐在靠近玻璃窗邊的我,流下熱淚。
*
世間中正有多少女子,也正背負堅強與果敢,擔負起宿命給予的苛刻與襲痛,黑暗與挫敗。
不離不棄,直面瑣碎生活的迷惘與執念,慘淡與艱辛。
自始至終。從無放棄。
因為她們是背負使命而來。
有使命的個體,路會越來越寬。
我相信。
*
肚中已有七分半飽,決定不再吃那小塊慕斯蛋糕。讓服務員小心翼翼打包。
留有空隙與余地的瞬間逐漸讓我更有安全感。
走過那對母子的身邊,與年輕母親的眼神有一瞬的交會。
走出餐廳,再無有任何交集。
***
餐廳外的湖墅南路。路兩旁的皂夾樹在午后陽光的照射下濃烈張揚,隱忍挺拔。
一種可以被打敗卻從未被打倒的姿態。
質地鮮明,風格獨具。
在持有而不沉溺的擔當果敢中,接受黑夜的襲痛,承載光明的洗禮。
穿過種種命運給予的詆毀與誤讀,考驗與凝練。
用全部的專注與心力。
因為暗夜會過去,光明終將到來。
漾子葵
2013年5月。
【漾】【昔日我曾蒼熟,如今風華正茂】散文合輯整體風格貼近生活,揭露本質。從人生正能量,電影風尚,情感訴諸以及成長歲月等幾方面展開。文風或針砭時弊,或情思縝密。接地氣的現實主義風格依然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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