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魔

　　日間，這本是陽光極好的一天，可近中午后，天氣又漸漸陰沉了下來。很奇怪，不管什么時候，你去百貨公司總能看到來來往往的顧客絡繹不絕，好像他們從來不用上班一樣。而大廈的地下停車庫內，車卻不怎么多，空空蕩蕩的停車庫，有時也會讓人心中發虛。因為這里偶爾也會生出一些郁蔓，幸而人來人往的陽氣抑制了它們的生長，不然也會生禍。

　　一道虛化模糊的黑影一閃而過，窩在了車庫的角落后面。它還不是實體，但卻如同在喘息一般一鼓一漲地起伏著。不論是誰，如果被人連夜不停追殺，肯定都會這樣。它殺了方向，所以追殺他的不但是人，而且是巫。

　　方向，巫族方相氏的內宗親族，當代家主嫡孫，甚至已內定為未來家主繼承人，其天賦和才智在男巫中也絕對出類拔萃。可惜他死了，被它殺死了。

　　原本沒有人知道是它殺了方向，但是偏偏方可知道，作為方向的同胞妹妹，一種極為奇妙的感應讓她得知了整個過程，所以方未艾并沒有去找狐仙算賬。方相氏出動了極大的人力來獵殺這個甚至沒有名字、沒有實體的雛魔，不論出于公理還是私仇。

　　全族瘋狂地追捕了整夜，而受了重創的它只能到處逃竄，毫無還手之力，幸而黑夜給了它最好的庇護，讓它熬過了一夜。可是天亮后，捕殺的瘋狂并沒有絲毫減弱，其中有個女的，似乎格外的瘋狂。它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如同行尸走肉般沒有思維的普通兇靈，它可以感覺到局勢的緊迫，急促的起伏不一定是在喘息，也可以是因為有了思維后，它開始學會了害怕。

　　緊逼不放的追殺，方可越來越靠近它了，而她的內心也越來越興奮！追了那魔整夜，法力、天賦超群的她完全不覺疲憊，直到此刻，已經沒有人可以阻止她了。

　　地下車庫一個人都沒有，頭頂的日光燈一震閃爍，方可抬手間，一扇扇厚重的通道鐵門被關上，傳來了一聲聲好似戰鼓般沉重的碰擊聲。

　　“到此為止吧。”方可隔著面具說道，聲音含糊不清，“你本就不該存在，而你也證明了自己的確不該存在。”方可漸漸平靜下來。

　　黑影開始了明顯的顫抖，那雙魔瞳中流露出了毫不掩飾的恐懼。“唔呀~”那撕心裂肺的叫聲好似在嚎哭，大樓頂上立刻找來了一大片烏云遮住了原本慘淡的太陽，就連方可都感覺到了瞬間的絕望。

　　幸好這個停車場沒有人，不然在這燈光跳動、空曠無人的停車場，哪怕一陣風吹過都能讓人汗毛倒立，何況是這等鬼叫。

　　“還想反抗？”方可怒喝道，動用了法力的怒喝聲如同千層驚雷般驚魂，她從大氅內抽出一根六尺長的金頭法杖，同時祭出了九位尸神，念道：“方相氏方可，九神鎖魔，萬劫不復。”

　　人，與鬼的質量不同，所以根本無法接觸到鬼魂，而巫族則是通過神通法術來接觸并制服那些本該存在于異界的存在，如服裝、法器、尸神等等。強大的方相氏巫師可以控制大量的尸神，像方可這樣在三十歲前便可祭出九位尸神的，已屬罕見。

　　九位尸神將黑影團團圍住，片刻間就要將它撕成碎片。

　　方可似乎產生了錯覺，她好像聽到了誰在附近哼小調。

　　“手下留情呀，妹妹。”這句話雖然來自耳邊，可說話的人卻遲遲沒有出現。

　　方可什么都沒有看到，再反應過來時，她的九位尸神已經被無形的力量死死地按在了地上，似乎隨時都會被捏死。而她也不知何時起，竟無法動彈了。

　　“誰！？”方可被嚇得心驚肉跳，那種力量對自己而言沒有強弱之分，那是種不可抗力的可怕力量。那種仿佛在末日也能悠然自得，卻又霸道無比的氣勢，本不該在人間出現。那人卻似乎故意要她緊張一會，并不急著出現。

　　來了，牛津皮鞋的清脆踢踏聲老神在在地由遠而近，那是一個看上去該有五十多歲的老男人，一身筆挺的深灰色西服西褲，戴著與西服相配的禮帽，穿著得非常講究，雙眼炯炯有神，胡須修得極為精致。這人舉手投足間也充滿著那種老上海的氣息，那是一種種糅合了中西文化的韻味。無論誰看到他，都會第一時間聯想到他雙手插袋，走在外白渡橋上的情景。

　　老男人取下咬在嘴里的石楠木煙斗，微笑道：“代我向方未艾問好，順便告訴她，我還尚在人間，別太欺負魔了。小鬼頭我帶走了，多謝照顧。”他微笑得很有味道，那種老男人的味道。

　　老克勒……

　　停車場內，一陣天昏地暗后，只剩下方可一個人怔怔地站在原地，九位尸神懸浮在周圍。方可慢慢地蹲下，良久，她再次站了起來。一夜未眠，她覺得好累，恨不得即刻倒下就睡。

　　我們總是這樣，抱著信仰奔向目標，然后失敗，慘敗。被打得粉碎，奔潰。孤立無援地承受過了痛苦，而后，我們抹斷淚痕，繼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