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八章    殺機

　　其實任何人一旦沒入水中，都會體會到另一種完全不同的感受，好像離開了原本生活的世界，來到了另一個。已經十分微弱的五感此時近乎喪失，無法呼吸，當缺氧到達臨界點后，重要器官就開始死亡……這的確是另一個社會，一個不適合人類生存的社會。

　　水是至陰的，代表著另一種極致，表示大吉或大兇，能夠救人或殺人。人間是陰陽調和之處，人們生活在水與氣之間，煥發著蓬勃的活力。但對于水，大部分都是未知的，就像我們所能接觸到的，也只是人間之水罷了。

　　雖然身體上沒有明顯的感覺，但所有人都明顯意識到自己好像已經在瞬間降到了深海，這里水壓高得可怕，周圍徹底失重，而雙眼再也無法看見任何東西。水澤意識到，這里已非人間。周圍如此陰柔安靜，讓人難以調動些許警惕。看似平靜，其實誰都知道，他們被瞬間沉到了這里。

　　這里，殺機四伏。

　　十八對此很難接受，顯然這種環境并不適合人類生存，人類應人間環境而生，一切靠外在，離不開水和空氣。就算十八已然突破了生死，一時間還是不能習慣其他生存方式。

　　“如今你該體會到我們這些異界的來到人間生存是多么不容易了吧？”蘇水澤道，狐仙也好，妖魔也罷，都并非源自于人間，他們的世界已經亡于他們的末日。

　　身體器官因為缺氧不斷衰竭，又因為可怕的生命力而再造復活，這樣反復多次后，十八開始進化，漸漸地適應了這里，并擁有了交流的能力。“你才兩千多歲，是在人間出生的吧？你活在人間有什么困難的？”十八嘴唇振顫發出聲波。

　　“可我依然還是狐仙，初生時一樣需要適應。”蘇水澤道，“以自身適應環境，才能生存下去，你們人類雖然明白，但要真的做到很艱難，從自然環境、從而生成的生命的思維方式乃至他們的社會，一切你都必須從頭學起，而你未必能學透。出了融入社會，你要做到還有，依然是自己，護住本源。這一切都很難，就像你剛才是不是想死的心都有？”

　　“那你怎么不攔著我？我昨天才救了你的命，你今天就拉我下來送死？”十八道，如今他已經大致完成了一個階段的進化，他可以用另外一套感官觀察這個世界，可惜這個世界看起來依然虛無、黑暗，好像已經幾十個世紀沒有生命存在過一般。

　　“今天你未必會死，但以后就難說了。這次你能挺過去，往后你活命的機會就要大很多了。到最終你或許會有閑心看看人間的滄海桑田。”蘇水澤亦看著周圍道。

　　楊戩就在他們一側，冷冷道：“少說兩句，注意周圍。”

　　蘇水澤回想起下來前屠老爹的兩句話：“下去后記住兩點，保住自己性命危險，遇到那龍，一定助九天捉住那魚婷。不然我狐仙一族可就得面臨大麻煩了，當然也要提防二郎神倒戈，有意外就跑。”

　　“你們還真敢進來？”魚婷隨著這句話突兀出現，又消失在話的盡頭。這一下嚇得十八胸口那口鐘被敲得震天響，連蘇水澤都臉色難看得很。

　　楊戩也是一驚，魚婷的行蹤竟如此神不知鬼不覺，強作鎮定道：“這里就是龍神的水宮？也太荒涼了吧？”

　　“水界生存養育的是龍，龍需要的東西你們當然看不懂。你們在九天呆久了，被陽化了，對你們是弊的，對我來說可是利。”魚婷身影又閃現了一次。

　　“龍在水中可化虛散形，無跡可尋，留神。”

　　“都到這兒了，你還鬼鬼祟祟，真是丟你龍族的臉。”楊戩繼續激道。

　　“在九天，我們龍族談何臉面？不過你說得對，”周圍頓時大放異彩，魚婷的聲音響起，“今天開始需要了！”

　　十八這才得以見識到水宮全景，水波漣漪彼此折射著琉璃光彩，光影間全是無情地滄桑，“我完全沒有理解這里，但這的確是一座宮殿。”水宮是水做的，肉眼又如何能看見。

　　楊戩叫囂道：“看，你的小情人也來了，你背叛了他。是你給他下的毒？你沒有什么要說的嗎？現在不說，以后可再沒有機會說了。”

　　百色光華下，楊戩三眼全開，搜尋著魚婷的蹤跡。方天畫戟已經手中，示為水型。

　　老雷手中的雷電陣陣，警惕地觀察著周圍，也做好了準備。

　　魚婷再次出現在對面，以龍的模樣，身形無比巨大，口含龍珠沒有說話。

　　“怎么？心動了？”沒想到魚婷主動現身，正好利用水澤吸引她，讓水澤多活一會兒好了。楊戩暗道，老雷點頭會意。“就算你在水中獲得力量加持，也不會是我的對手！你的力量等級完全不夠，束手就擒吧。”

　　化龍的魚婷看著楊戩，語氣趨于平淡，這次用的是高亢的龍語：“難道你不知道，當他恢復到無性狀態的時候，我們之間就不存在愛情了么？用他來牽制我是你犯的第一個錯誤，如果我還保留感情的話，就不會有和九天分庭抗禮的勇氣了。”

　　楊戩絲毫不把魚婷放在眼里，他看到了水澤面無表情、死死地盯著魚婷，詭笑道：“我根本聽不進你的話，交出玲瓏使者，然后跟我回九天，明白了么？你已無處可逃，也沒有人可以幫你了。”隱形的魚婷可能還帶些威脅，但顯出身形的她就完全沒有威脅了。

　　良久，四處漸漸地又暗淡了下來。但是周圍的一切早被楊戩收錄進了天眼，如今他對周圍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一切都盡在掌握著。老雷的青色天雷已經結成雷網，時刻準備著捕獲魚婷。

　　霎時間，四周猛地亮了起來！魚婷要做最后的反擊了。“楊戩，今天是個去死的好日子！”

　　“你這么急？”楊戩怒笑道：“看來你是不想再多活一天！”天眼驟然怒瞪，死死地鎖定住了對面魚婷，神體也耀起了金光，漾開的氣息震撼了整個水域。

　　一聲龍吟：“我想早點殺死你！”

　　老雷表情麻木不仁，扯開了猙獰的雷網，帶著一種辛辣的刺激。

　　蘇水澤身影卻忽明忽暗，此時他將做下決定，關乎魚婷的生死，也關乎自己的生死。

　　忍到此刻倒戈的確是相對最好的時機，但是第一你根本殺不了我，第二你狐仙一眾也將徹底與九天反目，這正是我們九天所期望的，后果你想過么？乖乖幫我擒住魚婷，不然你死得會比她還早。我絕對有時間殺了你之后，再殺魚婷。楊戩給了蘇水澤最后一個信息。

　　沉寂不知多久的水宮此刻如同白晝，然而它突然間又恢復了沉寂，短促得就像夜里的咳嗽。

　　當一切脫離你掌握的時候，你才會豁然發現，自己是多么盲目、多么脆弱。

　　楊戩作為九天一大殺神，不論在九天或人間都有著近乎無匹的強大實力。他的確有能力在那一瞬間先殺水澤再擒魚婷。在這些人當中，他的力量應當是最強大的。

　　結果是從此以后世上再也沒有楊戩了，而且一點都沒有剩下。楊戩或許在最后那一刻很驚訝，因為有太多他沒想到。

　　譬如在最后關頭，他覺得水澤依然不聽話想要倒戈之時，發現魚婷襲來的速度比他預估的快了太多。

　　水澤根本不會倒戈，第一水澤不知道楊戩要殺他；第二他中了‘她’之后，的確對愛情完全麻木了，既然沒有了愛情，自然不會去幫魚婷。誰都是這樣，要別人信任他，自己卻免不了懷疑。猶疑間，他沒有把握好生死之戰中那微妙的最佳機會。

　　譬如在他原本還來得及抵擋反擊之時，老雷竟然將天雷雷網罩到了他身上，如果那是老雷的話。

　　老雷自然是老雷，老雷就是雷精，雷精是雷神麾下五大雷將之一，雷神是四御之一，雷神就代表著雷城。老雷的行動自然就是雷神的想法，老雷聯合九天罪龍擊殺楊戩，那么就是說，雷城與龍族已然暗中結盟！

　　譬如，魚婷將龍珠噴出轟向他，強大的力量讓他瞬間被分解得煙消云散之時，如果他那是還有思想的話。

　　譬如，那龍殺了楊戩后，露出了鄙夷厭惡的表情。如果那是魚婷的話。

　　魚婷還是魚婷么？魚婷怎么會擁有如此強大的破壞力？

　　“你果然不是魚婷。”水澤道。

　　“你自然早就感覺到。”那龍道。

　　“因為我被你撞過一下！”水澤又問道：“魚婷在哪？還活著嗎？”

　　十八恨道：“我看我們自己的命都快沒了，你還問這個干嗎？”

　　“還念著她？”那龍笑了起來，“我們是來救贖九天之龍的，你就不用再掛念她了。”

　　“他們怎么處置？”老雷問道。

　　巨龍依舊笑盈盈地道：“自然是殺了。”

　　“我問這個就是想看看我們還有沒有救。”水澤道。

　　一道銀光閃過，水澤和十八已經上了岸。

　　“還得回去么？”水澤道。

　　“恩，死不了。”那是魚婷的聲音。

　　十八甩了甩腦袋，環視四下，道：“這不是滴水湖啊，我們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