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倒影】8

　　晴轉小雨

　　鬧鈴響起，乍醒，關閉鬧鈴，賴床。當一系列每日日常重復出現在我的早晨里的時候，其實我知道，那雙美麗的大眼睛再也不會出現在我的面前。起身坐在如今的單人床上，我帶著一臉的睡容撓了撓頭，很難得的，我竟想起了安夙兒，那個曾讓我頭痛不已的前舍友。算算搬出來已經有一兩個月了吧，但她竟還盤踞在我的腦海深處，并時不時出來冒個泡。不過今天暫且忽略她吧，別忘了自己今天還要做一件“大事”！

　　此時正站在眼前的錢越左望望右望望，在確定眼前的我確實是找自己后，還是一臉不可思議地輕輕問道：小鳳，你找我啊？

　　頭一次被人當外星人但還是努力保持知性女性應有風度的我神情嚴肅地推了推眼鏡，并對眼前充滿著不解的錢越說道：店長，鑒于《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法》上的規定，雇員應有適當的工作時間和休息日。所以作為雇員的我應該享有像今天的休息日，如雇主無異議，雇員先走了。

　　隨著我瀟灑離去的背影的遠離，終于回過神來的錢越不禁嘀咕道，想請假也不用這樣吧……

　　走出店后，我拼命忍住了想笑的沖動，一直到街角，才放聲大笑起來。其實這一笑不僅是因為剛才唬了一個傻子，還因為…圣子教堂，我來了！

　　重新用眼睛審視著眼前潔白的教堂，它還是像以前那么平靜，平靜得，似乎讓人不忍心推開那扇大門。

　　然而，當我剛想完時，眼前哥特式的大門卻“吱”的一聲，向我敞開了（后來才知道并不是為我敞開），并露出了一雙閃亮的小眼睛，眨巴眨巴的，似乎有點疑惑。

　　看到了這雙眼睛，我本能式地后退了。上帝??！怎么一清早來到圣子教堂，卻讓我遇到了這個慫小孩，恐怕能否進去還是個未知數。

　　眼前的男孩見到我這個退避三舍的樣子，就更疑惑了，一邊搔著頭，嘴里還念叨著：你不就是……我小心翼翼地盯著他，唯恐他會做出類似拿著掃帚趕我走的驚人舉動。

　　你不就是那天晚上見到的姐姐嗎？“慫小孩”突如其來的一句嚇了我一跳。姐姐？怎么叫姐姐啦？不是叫女人的嗎？然而沒等我出聲，眼前的“慫小孩”就姐姐前，姐姐后的把我拉了進去。姐姐怎么來了？都怪我今天睡懶覺，遲了開門，姐姐是不是等了很久了？那天晚上有見到星河哥哥嗎？

　　坐在教堂里的長椅上，我受驚若寵地盯著那雙似乎嵌上了水晶的大眼睛許久許久，才冒出一句話：你到底要我回答哪個問題？

　　男孩愣了愣，很快意識到了自己的失禮，不好意思地搔著頭說道：姐姐，你看我……轉而他又問道：姐姐是不是來找星河哥哥的？

　　你怎么知道的？幾乎是脫口而出。原來我的目的有這么明顯嗎？我難以置信地看著又處于“變臉模式”的男孩。難道我又被另一個人看透了嗎？

　　因為……男孩湊近了我耳朵，星河哥哥的“回頭率”是很高的?；仡^率…這個我承認，尤其是在“阿姨”階層，我感同身受著呢。還有，男孩直起身，接著說，沒有人會在工作日跑來做彌撒的。

　　看著臉上帶著些許得意之色的男孩，我正在思考他剛說完的那句話是不是在暗示我犯花癡也不挑個時間時，他又說道：這樣吧！星河哥哥正在做早餐，你在這等等，我把他叫來。見我點了點頭，男孩對我笑了笑，就走開了。

　　這時，我長舒了口氣，終于能抬眼看看周圍空無一人的教堂。只是讓我沒想到的是，圣子教堂的清晨原來可以這么美幻，似乎無時無刻都在向人們展示著她的宗教性。平凡如白絮的陽光，也能透過教堂七彩玫瑰花窗的折射，使得教堂里面不僅是長椅、壁畫、壁燈等擺設，就連那個我至今沒能弄明白的雕像，都散發出了淡淡的白光。此時的圣子教堂仿佛一位在清晨神情認真地做著彌散的小修女，讓人不禁產生想與之為伴的想法。雕像兩旁各有一扇門，男孩就是從左邊的那一扇門走進去的，門還沒關緊，這得以讓我瞄到了里面似乎還有個很大的庭院。正在這時，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我似乎又看到了男孩端著什么東西在門后一閃而過。不是幫我去叫星河嗎？我好奇地探出門去看，只見男孩真的端著東西上了樓。難道星河在樓上？抱著這個想法，我下意識地跟了上去。

　　很快，男孩在一間房間門前停了下來，先是敲了敲門，并輕聲說著：多多，小桀哥哥給你送早餐來了，我進去咯。說完，男孩就打開門，直接走了進去。我緊跟其后，透過微開著的門縫，注視著里面。

　　只見里面地上正坐著一個五六歲的孩子，手里拿著類似瓶蓋的東西，似乎在自娛自樂地玩著，但沒有什么表情，也沒有理會剛走進去的小桀。而小桀也并不在意，在旁邊桌子上放下托盤后，端起上面放著的一碗類似粥的東西，也坐在孩子旁邊的地上，接著用勺子舀起了一勺，輕輕吹了口氣，同時用盡是哄小孩的語氣對那個孩子說：來！多多，喝一口粥。

　　就這樣，小桀一遍又一遍地重復這句話大概有十幾次了，然而那個孩子卻沒有一次理過他，仍在自娛自樂著。那個孩子不會是聾的吧？但不對啊，我心里琢磨著。那小桀為什么還在跟他說話？而且沒有一點不耐煩的意思。

　　還沒琢磨完，自娛自樂的孩子似乎終于瞅到了那個一直坐在自己旁邊，滿臉堆笑的小桀，慢慢地停下了手中的活兒。小桀見狀，一絲狂喜劃過了他的眼睛，但他很快鎮定了下來，又輕聲說道：多多！吃早餐啦！說完，把勺子送到了孩子的嘴邊。

　　當見到勺子來時，孩子明顯向后傾了傾，隨后又看了看此時很是誠懇的小桀，低下頭似乎在想什么。吃個粥要思考那么久嗎？我心想著。這時，似乎想通了什么的孩子，遲疑地張開了口，對著勺子抿了一口。即使孩子還是沒什么表情，但看著咀嚼中的孩子，男孩剛才抑制著的狂喜又表現了出來，一個有如陽光般溫柔的笑容綻放在了男孩的臉上，令此時的他散發出了甚至能讓人與之拋棄年齡差別的魅力。然而我是知道“三年一代溝”這個民間真理的，所以作為與他差不多有四個代溝的我靜靜地看著這畫面，心里想著是時候改變對男孩的看法了。

　　然而很快，咀嚼中的孩子看到了正站在門邊的我，似乎顯得很驚慌，不一會兒，就又回到了自娛自樂的狀態，又不把在旁邊的小桀或者我當做一回事。小桀看到了小孩的變化很是疑惑，叫了小孩幾聲，小孩都沒有回應。輪到小桀向后看了，當他眼睛一觸及我時，他很明顯吃了一驚。我見狀，笑著跟他擺了擺手，然而迎來的卻是他憤怒的回望。這回輪到我嚇一跳了，難道我做錯了什么嗎？后來男孩又回過頭去繼續哄著小孩，然而似乎是鐵了心了，小孩沒再理過男孩一次。

　　最后，男孩看了看手腕上的表，無可奈何地站了起來，把粥放在桌子上并笑著對小孩說：我放在這，你餓了就吃吧！小桀哥哥上學去了。小孩還是沒答應他，這時，我看到了他笑容下的那一絲失落，但只一瞬，旋即當他看著我時，我有理由相信，他想殺了我…

　　就這樣，我被這時兩眼噴著火的男孩連拖帶拽帶下了樓，還沒等我回過神來，男孩就沒好氣地說道：怎么又是你這女人，是誰讓你到教堂來的？

　　雖然很疑惑他又叫我女人了，但更讓我莫名其妙的是，不是他剛才拉我進來的嗎？怎么那么快忘了？這件事太過突然了，以至于我沒想到說什么，只在那“我…”個不停。

　　是不是小驁讓你進來的，那個臭小子。這時男孩又搶過話頭，并對著哪里喊著。小驁！小驁……

　　什么事?。扛?！這時候，奇跡出現了，我呆呆地看著從旁邊走出來的另一個男孩。莫非他們是…名叫小驁的另一個男孩看到了我，又笑著對我說，原來姐姐也在?。?/p>

　　果然是你帶她進來的。小桀又怒視著小驁說，知不知道多多剛才終于肯吃早餐了，但是那女人一出現就什么都白費了。

　　多多肯吃了，那是好事??！值得高興……

　　所以我問你為什么帶她進來！

　　姐姐找星河哥哥嘛！你總不能讓她在外面等啊。

　　總之，我就不明白你為什么還對種女人這么好……

　　好了好了，你再不走，我們上學就遲到了。說著，小驁用手環著還在說著什么的小桀的脖子，又笑著對已經愣住的我說:對不起！姐姐，我哥脾氣有點暴躁。我們有事先走了，星河哥哥也快忙完了，你就在這里等他吧！還沒說完，小驁就把吵吵嚷嚷的小桀“拖”走了。

　　即使不是沒見過雙胞胎，但這雙胞胎兄弟也太逗了吧！只是，我很是在意小桀說的一句話。

　　小鳳來啦？

　　聽到這把聲音，我的精神重新煥發了起來。我立即滿臉幸福地向左邊看去，只見星河帶著笑容緩緩向我走來。這時的星河帶給我跟平時很不樣的感覺，但具體不同在哪里，我想不明白。

　　是啊！我笑著跟走來的星河擺了擺手，似乎我還是沒習慣把他當做一個殘疾人，而此刻并沒有帶導盲棍，正以一個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姿態向我走來的星河更讓我沒法把他當做一個盲人。記得聽錢越說過，當星河初次來到圣子教堂的時候，憑著自己一個人，摸摸索索地就把教堂里里外外走了幾遍，以至于教堂有幾個房間，有幾把椅子，甚至哪里的樓梯有幾個臺階他都記得清清楚楚。我想，也就只有在這里，你才能看到你所希望的太陽吧！星河…

　　所以當看到星河走到我旁邊便停了下來后我并沒有感到驚訝，只是面對星河冷不防地對我說的一句話，我卻完全沒有思想準備。

　　那你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什么？我不解地問道。

　　準備好了解我啊！當星河說完這句話時，臉上笑容突然變得狡黠起來，多了些許叛逆的味道，并且讓人忍不住有投懷送抱的欲望。

　　可是…理智戰勝了欲望，我強作鎮定地說，了解人是個循序漸進的過程，還沒到了解你的時機呢！

　　那你想先了解什么？星河被我說到一頭霧水，又露出了乖乖學生的樣子。

　　那我……我想了想，看到了樓上。先了解多多吧！

　　多多是前兩天才到我們福利院的，父母都是大忙人，同時又是我們教堂的教友，所以才把他放在我們這里。星河和我站在窗外，跟我解釋道。

　　為什么他自己一個人在這，不是還有其他的孩子嗎？我看了看樓下在追趕玩耍的其他孩子。

　　他的情況有點特別。星河停了一下，臉上掛滿了憐愛。多多患有輕微的兒童自閉癥，很多時候都關閉自己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愿跟人接觸。加之我們都是陌生人，這兩天都很少吃東西，我們都很擔心。

　　怪不得想殺了我…我心悸地想著。

　　我們進去吧！星河說著推開了門，并叫了叫里面的小孩。多多，我們來看你了。小孩果然還是沒有理我們。這兩天都是小桀在接觸他，對我們還是挺陌生的吧。星河擔憂地說道。

　　看著星河這幅模樣，更不知道動機在哪，我就這么不可思議地，突然熱血了起來。

　　今天就讓我跟他在一起吧！

　　星河沒有馬上回答，表情還有點疑惑。

　　其實我就是想幫幫多多！我馬上補充道。

　　我不是什么意思，只是怕耽誤你的時間。星河也立即回答道。既然小鳳想留下來，那多多就拜托你了，我待會還要出去。

　　道別星河后，看著眼前的小孩，我略帶“輕蔑”笑了笑。別的不說，帶小孩我還是很自信的。不光小時候經常幫忙照顧鄰居的小孩，等到了大學，不管是社區服務還是“三下鄉”，跟我接觸的小孩哪個不跟我打成一片。以至于同學經常跟我打趣說，我的方法是用孩子的智商去思考他們看到的世界。我也說，并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做到這樣的。所以…我暗暗宣誓著。我要借著這個機會，在星河面前留下個賢妻良母的好形象。

　　然而當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流逝得我都快聽到秒針的聲音后，我不得不承認，這孩子還真夠硬的，無論我用什么法子，他愣是連屁都不放一個。我百無聊賴地把玩著他的一個玩具，心想難道我的一天就這么過去了？跟星河都沒聊幾句。

　　這時我注意到了多多的一個變化。他先是盯著被我把玩的那個玩具一會兒，接著他又用小眼睛看了我一下。我知道，我“咸魚翻身”的機會終于來了。

　　我繼續拿著那個東西，然后擺出很疑惑的表情說：這個東西怎么玩的？難道是這樣？我拿手把它按在地上。

　　不是這樣的。小孩終于說話了。

　　我突然明白了小桀眼中的狂喜是什么滋味。我趕忙湊了過去，按耐不住欣喜地說著：教教我怎么玩吧？

　　原來要跟孩子打成一片，有時候還要用比他們更低的智商。想起以前安夙兒跟我一起做義工時，不用降低智商，就能把她麾下的孩子管得服服帖帖的。我無聲地嘆了口氣，看來這個方法也就只有本來智商就不高的我能做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