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花的救贖》
二〇一二年四月二十八日,上海,她消失了。
她站在江邊,懷里抱著一個藍色透明的玻璃容器,里面裝滿了枯萎的玫瑰花朵。這是一個男人五年來送她的所有玫瑰,這是她愛情存在過的痕跡。她沒有流眼淚,長長的頭發一直在風中凌亂。她輕輕地閉上眼睛,然后跳進了江水里。身體墜落的時候,她第一次感覺到了自由。
她說,宇,我終于自由了……
1
宇認識她的時候,楠二十一歲,讀大學二年級。喜歡用一條淺紫色的絲巾綁一個馬尾辮,一襲碎花小長裙,穿玫瑰色的帆布鞋。她總是一個人,走路時眼睛喜歡看著腳下,不怎么愛說話。
她是個孤兒,從小在孤兒院長大。其實誰都不知道她的爸媽都還活著,只有她自己清楚。六歲那年,她的爸媽離婚了,各自都有了新的家庭。她成了多余的那個,沒有人再來愛她了。
六歲的楠離家出走了,去了一個陌生的地方。沒有人知道她是誰,別人問她,她只是搖頭。后來,她就被送進了孤兒院。其實她永遠都忘不了,六歲那年她躲進一輛收廢品的車里,開始成為孤兒。
她不知道什么是愛,但她很想知道。她說,她和宇之間,其實就是一次選擇與被選擇的過程。
在那個陽光破碎青春飛揚的初夏,那個莫名其妙就砸到了她腦袋的足球和那個跑過來撿球卻沒有說對不起的男生。讓她措手不及。
她站在那,用手摸了摸腦袋被砸的地方,很痛。
那是宇第一次遇見楠。他說她當時的樣子,有點傻,是可愛的。
宇喜歡上了楠,喜歡她那份從骨子里透出來的安靜。有一天,宇突然跑過來對她說,楠,我喜歡你,做我女朋友吧。楠楞在那,睜大了雙眼看著他。然后宇突然拉起她的手,拉著她在操場上奔走。
楠是那種自己都不清楚自己需要什么的女孩。
宇送她玫瑰花,她就開始喜歡玫瑰。雖然在此之前她從沒有見過玫瑰花真實的樣子。她把花插在裝有清水的玻璃瓶里,放在窗臺上,好讓花能夠沐浴到陽光。可在之后的幾天里,她親自見證了玫瑰花枯萎的全部過程。那是殘忍的,是一種死亡。
她開始惶恐,一些東西最終都要逝去,她無法改變。她又開始做夢,六歲的她站在一場大霧中,四周都是呼喊她名字的聲音。楠……楠……
她從夢中驚醒,黑暗中她睜大著雙眼,茫然四顧。
直到有一天,她在商店的櫥窗里看到這個藍色透明的玻璃容器。她感覺她的靈魂好像就裝在了里面。她把它買了下來,然后擺在了宿舍的窗臺上。她剪下了那朵枯萎了的玫瑰花朵,裝進了這個藍色透明的玻璃容器里。她像是找到了某種寄托,這個藍色透明的玻璃容器,可以保存她得到的所有的愛。
她說,如果在以后的某一天里,愛情真的需要埋葬,那么這就是一場很透徹的葬禮。
畢業后,她跟著宇來到了上海。她清楚地記得那天是二〇一〇年三月十八號,他們在上海虹橋火車站下車。他們隨著擁擠的人群涌進了這座城市,她說,宇,上海應該是個不會孤單的城市吧。宇一只手拖著行李箱,另一只手拉著她的手。他說,你看這么多人,上海怎么會孤單呢。
他們坐地鐵直接去了外灘,這是宇一直想去的地方。讀書的時候,宇就對她說畢業后要去上海。到了上海,一定要先去外灘看東方明珠的。他說,那是上海的地標性建筑。
楠問他,為什么到上海的人,都一定要去看東方明珠呢?宇回答說,那代表了繁華和夢想。
從南京路步行街到外灘,燈光浮華耀眼。楠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壓抑,她聞到了這座城市糜爛的味道。面前是東方明珠塔,身后是古老的萬國建筑群。他們站在黃浦江邊,江水撲打江岸。她突然說,宇,我不喜歡上海,我們離開吧。宇緊緊地把她抱在懷里,他說,楠,相信我,我會讓你幸福的。然后楠就把臉埋進了宇的懷里。
很晚的時候,他們遠離了這里的繁華,他們在一條小巷找了一家便宜的旅館。黑暗里,宇抱著她,他感覺到了楠纖瘦的身體在顫抖。
宇在心里暗暗發誓,一定要讓楠在上海過的幸福。
2
房間里,楠從背包里取出那裝有枯萎玫瑰的藍色透明玻璃容器。她擺在了窗臺上。宇打開行李箱,整理衣物的時候對她說,楠,這里是照不進陽光的。于是楠拉開了淺藍色的窗簾,窗外是一座高樓。她將右臉貼著窗戶,眼睛盡量朝上仰望,可她還是看不到這座高樓的頂端。
這個時候,志站在了門口。他用手輕輕扣了扣房門。他帶著微笑,說,該吃飯了。
今天很早的時候,志就把他們接到了自己在浦西的公寓里。他和宇是從小的伙伴,一起長大。他在上海呆了三年,沒有上大學,現在是自由撰稿人。
吃飯的時候,他們討論工作的問題。宇要去應聘浦東的一家德國公司做銷售,楠還沒有目標,宇對她說,楠,你在家照顧我吧,等我穩定下來,你再去找份輕松點的工作。楠說,好。志站起來,去廚房將燉好的湯端了過來。他說,其實你們倆都可以去找工作的,這里有我照顧你們可以了。反正我在家寫稿子有時間。
楠看著志,他穿黑色的布棉衣。
楠很喜歡穿黑色布棉衣的男人,她說會讓人感覺很安穩。
四月,宇如愿的進了那家德國公司做銷售。楠每天早上起來給兩個男人做早餐,宇每天八點前,都會吃完楠做的早餐,然后去上班。志常常寫稿寫到深夜,以至于每天的早飯都當中飯來吃。
你這樣會把胃吃壞的。楠從房間里出來時,看見正在吃早餐的志,她說。飯桌上,是冷了的饅頭和電飯煲里保溫的稀飯加咸菜。志笑著說,沒關系,習慣了。這是他們之間的第一次對話,楠站在那里,懷里抱著一個藍色透明的玻璃容器,里面裝滿了枯萎的玫瑰花朵。她是想要把它放到陽臺上有陽光的地方。志看著她時,她微笑著。
志吃完早餐,準備回房間。楠突然有了想去看看志的房間的想法,楠問他,我可以去你房間看看么?
志回答說,當然可以。
楠進了志的房間,很簡約。一張床,一張桌子,一臺電腦,和很多很多的書。楠很喜歡這樣的簡約,她問他,這些書你都看過嗎?志回答說,沒有,但我喜歡買書。于是楠走到志的書架前,她隨手拿了一本盧梭的《懺悔錄》翻了翻。她又問志,你寫小說,那你寫的都是什么題材?然后志就從書桌上拿起一本筆記遞給楠,他說,你想看嗎?這些都是我在各個雜志上發表過的文章。楠接過筆記,暗紅色的封面。她翻開筆記,空白空白的扉頁上只寫了一句話。你,只是遺忘了曾經。
一個失憶的先生,一群陪酒的女人,對性幻想的盲人,臨死者的懺悔,有玩物癖的少年,精神麻木的孩子,沒有靈魂的尸鬼,獨白的蜘蛛。這些都是志筆下的人物,近乎一種絕望,但又讓人能感到有一絲希望的存在。楠覺得,志的文字飄進了她的靈魂里。她又開始做夢,志筆下的人物會出現在她的夢境里,那是模糊的,一種近似縹緲的身影。她開始掙扎,很努力地想要看清楚。可到最后,她看到的是自己。
楠開始跟志聊她的過去,聊六歲那年她躲進一輛收廢品的車里,開始成為孤兒。而這些埋葬在楠心里的過往,她卻從沒有跟宇提起過。
志對她說,楠,別把自己藏的太深。
七月,楠已經開始工作了。她在一家很小的公司做文職,公司離住的公寓很近,朝九晚五。宇已經升職為那家德國公司銷售二部三組的銷售小組長。他越來越喜歡自己的工作,常常加班到很晚,有時候會醉的不省人事。宇喝醉的時候,嘴里喊的都是楠的名字。
上海的夏天是浮躁的。周末的時候,三個人都躲在有冷氣的房間里。宇常常都是讓自己沉浸在網絡游戲里來放松自己,楠靠在床上,看著從志那里借過來的書。
白天很長,一整個下午,楠看完了歐文·亞隆的心理推理小說《當尼采哭泣》。宇洗完澡回房間,他看著楠,帶著調侃的意味說,楠,你是被志給帶壞了,看起書來連自己都忘了。楠這才發覺,自己已經越來越喜歡看書了,近乎一種瘋狂的狀態。她覺得在書本里可以找得到自己,而自己就活在那些作者的筆下。
天剛黑下來的時候,宇接到了電話,晚上他要跟經理出去陪一個客戶吃飯。出門的時候,他吻了楠。
楠回房間,經過志的房間,里面很安靜。
她輕敲了敲房門,房門被打開的時候,楠看到了剛剛睡醒一臉茫然的志。她說,宇晚上要陪客戶吃飯,你晚上想吃什么?志用手輕柔了下松垮的雙眼,然后說,那晚上我去買披薩回來吃吧。
好啊,我想吃培根芝士披薩。楠突然回答說。志稍稍楞了一下,這還是他第一次聽楠說她想要某一件東西。
出去了很久,志才買回了披薩,還有兩份大杯的可樂。
楠在洗澡,從浴室里出來的時候,她穿一件很清涼的睡衣。志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他看見剛從浴室里走出來的楠,濕漉漉的頭發,露出細小胳膊的碧色睡衣和粉色的拖鞋。志楞在那,很久之后他才尷尬地站起來說,披薩買回來了,快吃吧。楠被志看的不好意思起來,她低著頭,一臉紅潤。
吃披薩的時候,誰都沒有說話。他們之間是彌漫在客廳里的沐浴露的香味,是芬芳的。
3
以前,生活在楠的心里是平靜的,如一鏡湖水泛不起一絲的漣漪。可現在,她又不清楚了。
十月的一個夜晚,宇喝酒回來,醉醺醺的。他一進門就把楠抱在懷里,他迷迷糊糊糊的說,楠,楠,我又升職了,是銷售二部的副經理。楠,我以后要給你買個大房子,還要給你請個傭人。楠,你以后就享福吧。楠,我愛你……
志幫忙把宇扶到了房間里,宇躺在床上,嘴里還一直說著醉酒的話。
楠在廚房里給宇煮醒酒湯,客廳里散漫著酒精淡淡的酵香味。如果是我先遇到楠,現在又會是怎樣?志在心里想著。楠端著醒酒湯走過來,她一邊用小湯勺均勻的在碗里攪拌一邊向碗里輕輕地吹氣,她安靜地從志身邊走過。志聞到了醒酒湯微微的酸甜味,他突然從背后抱住了楠。被壓抑的情緒突然失控,志發現了從未有過這么清醒的自己。
太過突然,楠手里的醒酒湯跌碎了一地,酸甜味彌漫了整個客廳。
他說,楠,你是屬于我的。你需要的人,是我。
或許真的是這樣。有些人,注定是要相遇的,即使是在洶涌的人群里。而有些人,注定是會離別的。
宇要去出差,去北方的一座城市,一個星期。
楠幫他整理一些生活必用品,這是宇第一次要離開她這么久。她突然有了一種離別的感覺,她開始有點恐慌,她想到了志,想起了昨晚他抱著自己的情景。為什么這種感覺是如此的相似?她不解,她的心開始流離失所。
宇走的時候對楠說,在家要乖乖的哦。然后他吻了楠。
宇不在的時候,楠盡量不讓自己與志碰面。志也總是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寫字。屋子里總是孤寂的,一直住著兩顆流浪的心。
宇出差的第五天,一大早,楠就將那裝滿了枯萎玫瑰花朵的藍色透明玻璃容器抱了出來,她想放到陽臺上有陽光的地方。志從外面回來,楠看到了他。她不知道要說些什么,兩個人站在那很久之后。楠說了句,志,對不起,我是不可能離開宇的。
他說,我知道,楠,你的心是不自由的。
宇出差回來的時候,志搬出了公寓。他說他在一家雜志社找了份編輯的工作,他可以住宿舍。他說,這樣上班比較方便。楠不知道志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但志確確實實是真的搬出了她的生活里。
楠想,也許這樣對三個人都好。
十一月,天氣漸漸寒冷。楠開始期待上海下雪的樣子,她說,也許我會喜歡飄著雪的上海。她對宇說,等上海下雪了,你陪我去黃浦江邊看雪景吧。宇一邊玩他的網絡游戲一邊說,好啊,有時間一定帶你去。楠側過頭,她看著窗外。
晚上宇想要她的時候,楠拒絕了他,第一次。她說身體不舒服,宇安靜的抱著她睡了一晚。
4
和宇沒有做愛已經越來越久,就像她的心一樣,越走越遠。宇一直在忙他的工作,甚至都沒意識到自己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和楠一起出去過了。楠早上給宇做早飯,晚上給宇做晚餐。有時候,都是楠自己一個人吃晚餐,因為宇晚上常常都要去陪客戶吃飯。
楠感覺到了寂寞,看書的時候,她會想起志。想起那晚他突然從背后抱住自己,是溫暖的。
二〇一一年一月一日,元旦。上海下了一場雪。宇已經出差兩天了,楠打電話跟他說,宇,上海下雪了。電話的那頭,是宇小心翼翼的聲音。他說,楠,我正在開會,不方便接電話,晚上我再打給你。然后就是電話干脆的掛斷聲。
楠走到窗前,看著雪花安靜的飄落。她想起了志,已經很久沒有見到他了,那個穿黑色布棉衣的男人。她拿起手機給志發了條短信,她說,志,上海下雪了,你可以陪我去黃浦江邊看雪景嗎?
志等在黃浦江邊,他撐一把黑色的雨傘。在人群里,他遠遠就看見了楠。楠沒有撐傘,雪花落在了她長長的頭發上。已經很久沒有見面了,志一看見楠,就感覺到了她眼睛里的落寞。即使有人愛著她,她也是落寞的。楠對志微笑,她看著志,他還是穿黑色的布棉衣,很熟悉的感覺。
他們一直在散步,在洶涌的人群里。志撐傘,遮蔽了飄落下來的雪花。
她說,我想離開上海,去尋找自己。
他沉默地看著她,他說,那宇怎么辦?你決定要離開他嗎?
她說,我不知道。
他問她,那你還會回來嗎?
她說,我原本就不屬于這里。然后她突然停下了腳步,凝望著江面。雪花飄落在渾黃色的江面上,被翻涌的江水吞噬了。
天黑下來的時候,他們去吃了披薩。楠還特意點了兩份大杯的可樂。她想起了那個盛夏的晚上和彌漫在客廳里芬芳的沐浴露的香味。她把手放在胸前,雙手握著可樂。喝可樂的時候,她的眼睛潮濕了。
志送她回家,他知道這是一次離別。他突然覺得以前三個人的生活真的挺好,因為簡單。可是他又知道,這份簡單,已經不可能回到過去。有些東西最終都要逝去,我們無法改變。
志把她送到了公寓的樓下,雪已經停了。他說,楠,我可以抱抱你么?然后志就把她抱在了懷里。他說,楠,我會在這里等你回來的,讓我們一起面對吧。
她說,志,你是知道的,我們的心是不自由的。
宇出差回來的時候,楠已經離開了。她給宇留了字條。她說,宇,我走了,也許我還會回來。宇看到字條的時候,他崩潰了。他很想滿世界瘋狂的去找她,可他只能站在上海繁華的大街上茫然四顧。到底愛的有多深,在失去她的時候,他才突然明白了。
愛情是瘟疫,馬爾克斯在《百年孤獨》里這么說過。
在這間叫夢的酒吧里,宇已經連續三天喝的不省人事了。連酒吧里陪酒的女人都開始勸他不要再喝了。他醉了,嘴里喊著楠的名字,哭的像個孩子。志送他回家,每次都會給他煮醒酒湯。志突然覺得自己一點也不了解宇了,又或許他從來就沒有了解過他。原來,他愛的那么認真。
二月,志收到了一封信,是楠寫過來的。很簡短。她說她回她的家鄉了,小時候的記憶還在,只是記憶里的一切都已經沒有了。她問了宇的情況,她說他現在應該還好吧,應該又升職了吧。宇是個精明的男人,她說她知道宇會有自己的成就的。
志把楠寫給他的信夾在了那本暗紅色的筆記里。
三月,楠給志寫了第二封信。信里還附有一張她的照片。在一群孩子中間,她剪了短發,嘴角有淡淡的微笑,眼睛明媚。她說她回到了自己以前的孤兒院。她做了義工。她說這里的孩子都很單純,以前的自己肯定也和他們一樣。她說她想背包去西藏,也許下個月就出發。信的最后她問志,她說,志,你有信仰嗎?
志看完信,一個微笑,簡單的動作就將折疊好的信夾在了暗紅色的筆記里。他把楠的照片放進了自己錢包。他說,楠,我相信你會回來的,我等你。
四月,楠給志寄了一張明信片,是一列遠行的火車。她說,志,我已經在路上了,感覺真好。
五月,楠給志寫了第三封信。還有一張她在布達拉宮前的合影,和一個外國友人。她的頭發開始長長了,綁一個簡短的馬尾辮。她說,志,跟我合影的姑娘是新西蘭人,叫Jane。她跟我說,你朝著一個希望的方向前進的過程,就是信仰。楠的信寫的很長,都是她一路上的見聞。但在信最后,她說,志,我想你了。
六月,志突然有了想去西藏找楠的沖動。但他又害怕楠已經離開了西藏。他總是感覺著,也許楠已經在回上海的途中了。于是他放棄了這個念頭。他去看宇,他們已經很久沒有見面了。志很少去聯系宇,他覺得自己有罪。他們一起去吃飯,沒有過多的交談。宇憔悴了很多,臉上的胡茬會讓人錯覺的以為時間在他臉上留下了很深的印跡。他沒有以前那么愛說話了,語氣總是淡淡的。
是我錯了嗎?還是我們都錯了?吃飯的時候,志思考著這個問題。
胡子偷偷地長長了,青春一點一點的被剪光了。七月初的一個晌午,志對著鏡子在修剪自己的胡茬。他又想起了楠,一整個六月都沒有她的消息了。昨晚寫稿寫到半夜,他看著自己的文字,突然很想寫點陽光的溫暖的東西了。他決定離開上海,去看看楠以前生活過的孤兒院。他請同事幫忙,如果有他的信請幫忙轉寄給他。
志離開上海的時候,上海下了一場暴雨。
5
這里是湖南邵陽的一個小鎮,楠上次寫信給他的時候,信是從這里寄出去的。后來志打聽了很久才找到了楠當年生活過的孤兒院。
院子里種著幾棵法國梧桐,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落在了志的臉上,有點刺眼睛。院長是個年老的女人,她說孩子們都在午休,所以才這么安靜。他們在梧桐樹下的一個石凳上坐了下來,他們聊起了楠。
院長說,楠是一個不愛說話的孩子。剛送來的時候,我們問她話,她什么也不說,只是搖頭。連她的名字都是后來我給她取的。其實孩子都比較容易遺忘,所以他們才容易快樂起來。但是楠跟這里的孩子都不一樣,她常常拿一顆糖在這個石凳上坐很久很久。即使過了好多年,她還是有這個習慣……
院長說了很多關于楠的過去,包括一個男人資助她完成所有的學業。后來院長拿出了一本厚厚的相冊,她給志看了楠小時候的照片。在一群孩子中間,那個眼睛永遠不會看著鏡頭的小女孩。照片都已經泛黃,志找不到一張是楠的單人照。
最后院長說,楠寫信給我,說她也許下個月就回來。她問志,你會在這里等她的吧?
八月注定是一場等待,志開始寫溫暖的文字,《暖》。
這里沒有上海的浮華和喧囂,志開始過簡單的生活。開始早睡,白天也能寫字。下雨的時候會站在陽臺上聽雨聲。常常會去孤兒院跟孩子們在一起,他教孩子們畫畫,孩子們叫他老大。
《暖》寫結局的時候,志收到了楠的信,是上海的同事幫忙轉寄過來的。是一張楠的照片,她站在遼闊的草地上,背后是溫暖的陽光。在照片的背面,她說,志,我準備回家了。就在收信的同一天,楠突然出現在了志的面前。
志把楠抱在了懷里,楠哭了。
他們決定回上海,一起面對。因為相愛,義無反顧。臨走前他們跟孤兒院的孩子一起合影,每個人臉上都是溫暖的微笑。
志在《暖》的結局這樣寫到:愛,一定是溫暖的。
6
上帝說,遇見的時間不對,開始就是一個錯誤。
楠回上海,她去找宇。公寓備用的鑰匙還是壓在門口的樹樁盆景下。她打開門,里面沒有開燈,漆黑的屋子里楠能感覺到宇的存在。滿屋子的酒精味,楠聞到了愛情腐爛掉的味道。
她開燈,躺在沙發上的男人,睡著了。
她輕輕走過去,她俯下身子用手去撫摸他的臉。滿臉的胡茬,是悲傷留下的痕跡。
宇突然醒了,他看見燈光下的楠。他顯得很激動,他把楠拉進了懷里。他說,楠,你終于回來了,你終于回來了。
她說,宇,我是回來跟你告別的。
楠,為什么要離開我?如果我哪里做錯了,我可以改。
她說,宇,你沒有錯。是我愛上了別人,因為我已經不愛你了。
是志嗎?宇問她,你愛上了志,對嗎?
她看著他,她說,是。
楠,我不能沒有你,你就是我的夢想。我愛你,楠,不要離開我好嗎?志哭了,他說,楠,你看。他指著放在陽臺上的藍色透明玻璃容器。他說,里面的玫瑰花朵都裝滿了,你不在的日子里,我還是像以前那樣給你買玫瑰花的。
最后她說,宇,忘了我吧。
楠離開的時候,宇沉默了。那天他看見志錢包里楠的照片,他就知道楠已經不可能再回來了。她走了,帶走了所有的一切。
楠走到樓下,身邊突然來的一聲劇烈的聲響。宇死了,身體從高處墜落下來摔的面目全非。楠一直流離失所的靈魂,突然被擊碎了。
一個月后,楠執意要搬回曾經跟宇一起生活過的公寓。她的精神開始出現幻覺,她常常失眠,晚上喊宇的名字。志一直在照顧她,帶她去看醫生。醫生給她開安眠藥,她說自己沒病。最糟糕的時候,她會一個人焦躁的在房間里來來回回的走動,從早到晚。
她常常會問志奇怪的問題,她說,志,宇是不是被我害死的?是不是被我們害死的?志總是在安慰她。他說,楠,你沒有錯,我們都沒有錯,是宇自己想不開而已。
上海的冬天冷到了骨頭里,嚴重的抑郁癥,醫生開了很多抗抑郁的藥,她病了。
二〇一二年春天,楠的狀況開始漸漸好轉。她給志做飯。臉上漸漸有了微笑。她在陽臺上看書曬溫暖的陽光。有時候會很安靜的看著遠方很久很久。志對她說,楠,我們出去走走好嗎?她安靜的看著他,她說,好。
志牽著她的手,去了附近的公園。她穿碎花小長裙,一直在風中飄動。公園里有人在放風箏,很高很高。楠抬頭凝望,她說,風箏也是不自由的。然后她看著志,她對他微笑。
他們在公園的小長凳上坐了很久很久,看不同的人不同的生活。
天黑下來的時候。志說,楠,我們回家吧。她點點頭。回到公寓,志想要開燈。她突然說,志,不要開燈,你抱抱我吧。志抱著她,黑暗里他聞到了楠身上沐浴露的香味。志吻了她,楠哭了,眼淚湮沒掉了一切。
宇死后,志第一次看到了楠流眼淚。
黑暗里,她說,宇,對不起,對不起……
二〇一二年四月二十八日,上海,一場大霧想要終年不散。
她消失了。
楓柃先生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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