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輛被火燒的車

　　我去跟王欽商量我新的人生寄托。

　　失去了一頭，總得在另一頭撿回來，這就叫折騰。人一輩子不折騰也不行，換個說法也叫人生寄托。我跟王欽說想去做一個極度墮落的人，問他知不知道什么叫極度墮落。王欽搖搖頭，說不太明白。我說就是特玩世不恭，特不負責任的人。王欽恍然大悟，說不就是高度精神病嗎，早過時了。我說這么快就過時了，我怎么不知道？王欽說，騙你干嗎，前幾年還有人玩，現在玩別人都認為你是神經病。

　　王欽的話比較實在，我一向來都很相信他，因為王欽是一個有真實內涵的人，誰都看不出來，他竟然還是美術學院的高材生。

　　王欽讀高中那會兒，因為家里窮，還去賣過畫，在一條靠近弄堂的街邊，邊畫邊賣，臉上弄滿了顏料，有點像街頭藝術家。在大學里混幾年后，他弄了個教師的身份，還是玩他的專業，教美術。可沒幾年，他因為跟一個女學友談戀愛，弄大了人家的肚子，學校就把他開除了。王欽只能在外面東混西闖，混到一家夜總會里當了個什么舞臺總監，把整個場子里百十條演職人員調度得井井有條，深得老總欣賞。這家伙才氣逼人，鬼點子特多，但就是正經不起來。有一次王欽策劃場子里的一個**女，讓她去勾搭一個大官，掏了大官腰包里好幾十萬。后來不知怎么著，那**女把王欽給供了出來，弄得大官找了幾十條人滿城在找他，王欽不得不離開夜總會，躲回了益州。

　　回來王欽發現自己挺適合做背后的策劃，替人當參謀，幫人查隱私。一年后王欽找了一個有錢的女友，是個開發廊的，沒什么文化，特崇拜他藝術家的氣質。據說她父親在貿易廣場做小百貨批發，別看只是不起眼的小東西，卻能弄一輛“奧迪A6”的車子開來開去。王欽跟女友戀愛后，就把美發中心的大權攬到自己手里了，所有心思都放上了那里。

　　其實這些都是表面上的，我和叮叮也是如此。王欽打理他的發廊，我開了一家生意清淡的服裝店，叮叮在郊區承包了一個小沙場。

　　在這個城市中，誰也不知道我們真正是干什么的。

　　我求王欽幫我設計一個特別的形象，說東街區那個夏狗狗理了個陰陽頭，還把一輛別克君威改成了帶翅膀的敞蓬越野，車身涂得五彩繽紛，走哪兒回頭率百分之百。王欽說：“你知道他那輛是什么破車嗎？他那是黑市上買的三四手車，才一兩萬，你以為他真舍把一輛新車割成那樣，那不有病嗎。”

　　我沒勁起來，找人打了幾把牌局，然后去看了一場有關**的電影，突然冒出一個好玩的念頭，也去做一個變性手術！那肯定刺激好玩。韓國不是有個什么鳥人都做成了一流美女，拍電影演廣告，賺了大把的鈔票。

　　我興趣一下提到腦門，沒再跟王欽說，他老是會用一種智者的眼神把別人看成癡呆。我想了一下口袋里的錢，以及卡上的錢，夠不夠去完成這個手術，如果不夠，我打算把那筆綁架費拿來用，反正老田已經死了，這筆錢的下落就成了一個謎。

　　這筆錢還沒有幾個人知道，要是公開了，估計誰都會打主意。

　　在做這個游戲時，老田一直沒對別人說出錢的事，他只告訴了一點點信息給他的那個小情婦，估計也是酒喝多了，一時心血來潮。那個情婦外型長得比較小巧，看不出有二十五歲年齡，一張臉涂得慘白白的，叫什么柳慧慧。

　　柳慧慧，一米六六，文藝學校畢業，外貌極佳，性格開朗，跟誰都合得來，上過她的男人大概有一打了。老田一開始看不上她，說在舞廳里摸過一次她的**，太松了點。

　　當時誰都看得出叮叮在饞柳慧慧，饞得眼珠子鼓鼓的，差點要從眼眶里飛出來。叮叮本來有一個小情人，是個鄉下妹子，年齡幼稚，在一家餐館里做服務生。每次去沙場，叮叮都會把她帶在車上顯耀。后來認識了柳慧慧，他就對鄉下妹子沒興趣了。當聽到老田對柳慧慧沒想法時，叮叮大放其心，沒幾天功夫就把那鄉下妹子甩到了一邊，天天開著他那輛桑塔納守在文藝學校門口等著接柳慧慧上上下下，成了她的專職司機。

　　聽王欽說，柳慧慧特能磨錢，叮叮在她身上花了十幾萬，兩人還準備結婚。事情壞就壞在叮叮問老田借了一次車，這次借車成了一個事件，狠狠打擊了叮叮一次。

　　老田的車是一部黑色的帕薩特，他這人極愛干凈，沒事就喜歡把車擦得漆光透亮，一塵不染。那天叮叮的車出了毛病，他借老田的車出去了一趟，用完后把車還回老田時，細心的老田在車上發現了一樣東西，是一只**，一只帶浮點的情趣**。

　　老田用一把鏍絲刀挑起**，陰著臉問叮叮是怎么回事。叮叮吱吱唔唔一番，說可能是與柳慧慧在車上**后落下的。老田當時臉一下拉長，恐怖至極，一嘴的大胡子被吹到了鼻梁上。他一聲不吭從車后箱里提了桶汽油出來，全部澆到車子身上，然后一把火將車燒成了一堆廢鐵。

　　車子燃燒得很壯觀，一團艷麗的火球直沖去霄，雖然是在郊外，但冒出的濃煙估計幾里地之外都看得見。看的人中沒有一個敢出聲，沒多久大家便見老田換了輛新車，有一次大家還看到柳慧慧坐在了老田身邊。叮叮不敢放屁，乖乖地把那輛桑塔納賣了，跟別人借了一些錢，湊足了一皮包擱在老田的車子里。

　　叮叮從天堂跌入地獄，在我們四人中變成了最窮的一個，每天只能打車走路，或者讓別人的車捎帶一段路。但他也算虛偽到家了，跟前跟后討好老田，跟沒事人一樣。一直到綁架的事情發生，老田才給了點錢他買了輛舊車代步。老田是個心腸很硬的人，也比較迷信，不喜歡了的東西再值錢都會扔了。

　　我一邊打聽做變性手術的醫院，上網查資料，一邊準備結束與靈靈的交易。我很怕見那個小女孩，她口齒伶俐，妙語連珠，經常能把他人的想法繞到她的話題里去。

　　老田就是這么被她這么侃暈的。

　　老田沒佩服過別人，就佩服靈靈。在靈靈面前，他常常像個白癡一樣放不出響屁。這不是他的無能，是因為靈靈太厲害了。這丫頭才十二歲，真不敢想象再過十年后，她會變成什么樣的角色。王欽滿懷憂郁地說：“自古天才都短命，六歲開音樂演奏會的莫扎特、七歲作詩的李賀，都英年早逝了，怕這女孩也活不到多長。”

　　我大罵：“人家與你無冤無仇，何必咒人家，我才不相信所有天才都活不長。”

　　王欽一臉迷茫，說：“我哪里會咒她啊，我只是擔心她，這女孩太招人喜歡了。”

　　我的心突然沉重起來，對老田的離去產生了幾分傷感。靈靈的智能過于早熟，她本不該擁有這種智能，十二歲還是一個唱少年歌曲、看卡通動畫片的年齡。記得有人說過佛經上的一句話：太聰明就會太痛苦！靈靈的確討人喜歡，至少在我們中間，沒有不喜歡她的。所以當她提出要玩這個游戲時，大家都毫不猶豫地答應了。特別是老田，他抱起靈靈在空中旋轉一圈，說：“就算沒有一分錢，我也做定了這件事。”

　　這件事就是綁架。

　　靈靈讓我們去綁架一個人，這個人就是她自己。這事聽起來好像有點荒唐，但是如果誰硬要這么說，老田絕對會擰斷他的脖子，拆散他的骨架，另外再抽上一百二十個大嘴巴。因為每個男人聽了靈靈的策劃，都逃不過“動心”兩個字。

　　我們是在一家游戲廳認識靈靈的。

　　這家叫“新天地”的游戲廳是我們經常去玩去消磨時間的一個地方。那天老田在玩一臺啤酒機，已經輸了好幾萬塊了，輸得滿頭飆汗使勁在那拍打機器。老田并不是輸不起，而是他特好強愛較真，玩什么都喜歡贏。這時旁邊的一個小女孩過來了，她就是靈靈，她跟老田說了一句話：“麻煩你不要這么拍好嗎，吵著我玩游戲了。”

　　老田瞪她一眼，說：“關你什么事，我就喜歡拍。”

　　靈靈搖著頭走開，說：“你越拍越輸，因為你不懂玩這個。”

　　老田被嗆住了，他的胡子吹得飄了起來。要是有人說老田沒文化，他會服氣。可要是有人敢說老田不懂玩賭博，那等于是羞了他娘一樣恥辱。老田把胡子往兩邊拉拉，冷冷地說：“我不懂，難道你懂嗎？”

　　靈靈閃了閃眼睛，湊過頭來瞧老田的那臺機子，瞅了一會對老田說：“你身上還有錢沒有？”

　　老田點了下頭：“老子有的是錢。”

　　靈靈說：“那好，你先玩十注小的，不過心里要當成是大的。如果其中有一注開出的是你不希望出的，那么在第十一注時你就繼續下重碼，想下多少就下多少。”

　　老田聽得稀里糊涂，一頭霧水。

　　靈靈用對小孩子一樣的口吻說：“聽明白了嗎？”

　　老田沒明白，但還是點了點頭，趕緊按女孩說的留心機子上開出的籌碼。等到了第十一注時，他猶豫了，叮叮在旁邊說：“老大，這丫頭的話能信嗎？錢可是自己的啊。”

　　老田默了默神，還是下了一注大的，他臉色嚴肅地說：“我信她一回。”

　　那一把老田沒下錯，他一下子賺了十幾萬籌碼，樂得眼睛和嘴巴都彎了。盡管接下來老田沒耐住性子，又全部輸了回去，但老田還是對小女孩子萬般佩服。他跟大家說：“這丫頭有點神，怕是高人家的閨女。”

　　之后老田就只來這家游戲廳玩，“新天地”成了我們的聚集點，因為靈靈說過，她學校就在附近，來回方便。靈靈會逃課，久而久之，靈靈與我們成了鐵哥們，每個星期天都會抽空來看望我們。大家喜歡爭著教她開車，爭不過來時，四個人就抽簽，誰抽中了靈靈就上誰的車。不過大部分時間靈靈都是在老田車上，別人也不敢跟他爭。為此柳慧慧還吃過醋，有一次她問老田：“你是不是在等這個丫頭片子長大？”

　　老田罵道：“只有豬腦子才會往這方面想。”

　　有一次大家在工作時，正好被靈靈撞到了。那次完全是巧合，我們抓了個小男孩，把他綁在了屋子里，正商量怎么跟他家人交涉贖金的事，靈靈找東西推開了這間屋子的門，她看到了這個人質。

　　屋子的門鎖大概有點壞了，幸虧叮叮及時趕過來，把門關好了。他用若無其事的口氣跟靈靈解釋說：“這是我姐姐家的一個小孩子，因為頑皮不聽話，打傷了同學，所以才讓他受受懲罰，很快就會送他回去。”

　　這謊言說得很牽強，當時靈靈并沒有表現出什么，還看了一會兒我們玩牌，后來就顯得有些心事重重，回去時也沒像往常那樣跟每個人都打一遍招呼。眾人有些擔心，因為叮叮的解釋牛頭不對馬嘴，根本無法讓人信服，大家擔心得都睡不好覺。叮叮說：“她不會把我們說出去吧？”

　　老田顯得無所謂，說：“不會的，我肯定她不會這樣做。”

　　老田說這話的時候也有點不確定，畢竟事關重大，萬一靈靈說出去的話，大家的小命全都要玩完。由于玩得太熟悉了，我們忽略了靈靈知道了太多的情況。叮叮一連觀察了靈靈幾天，準備采取意外的行動。可是有幾天靈靈卻沒有來，就在大家以為有什么事要發生時，靈靈突然從學校里跑了出來。

　　那天并是不休息日，也沒有到放學的時候，更不是什么假期，估計靈靈又逃了課。她先找到了老田，她一直都跟老田比較隨便，可以拍拍老田的大腦袋，扯扯他的黑胡子，兩人能瘋瘋顛顛鬧上一整天。

　　那天透過玻璃窗角，我看見靈靈在屋外跟老田說話，并遞給了老田一個大紙袋子，不知道里面裝了什么。叮叮和王欽都沒看到，他們坐在我對面，摸著一手爛牌正冥思苦想，然后老田就帶著靈靈進來了。

　　進來時，我看見老田手上是空的，那個大紙袋子不知到哪兒去了。

　　靈靈沖大家一笑，說：“哥哥們好，在玩牌呢。”

　　王欽說：“你沒上課啊，今天又不是周末，怎么想起找我們玩了？”

　　靈靈說：“想你們了唄，就逃課了。”

　　叮叮說：“你那腦子還用上什么課，不看書都能考滿分。”

　　老田咳嗽一聲，叫大家靜下，說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大家都丟了紙牌，端端正正地坐好，像小學生聽老師講課一樣盯著靈靈。靈靈閃著大眼睛，問了一句：“你們是不是真的都喜歡我啊？”

　　我疑惑地去看王欽，王欽也去看老田，老田連忙點了點頭，說：“是啊，你怎么想起問這個來了，我們都是你的鐵哥們，這是不用懷疑的。”

　　靈靈突然垂下頭去，臉色變得很灰暗，好像挺難過。一會兒她緩緩抬頭，說：“可是現在我只剩下一個人了，我爸爸已經不喜歡我了。”

　　老田問：“為什么呀？”

　　靈靈說：“他現在有了另外的女人了。”

　　大家記得靈靈說過，她沒有母親，她母親在她很小的時候就生病死了。靈靈是她父親一手帶大的，她父親為了她，一直也沒有另外找女人，靈靈也一直習慣著這種單親家庭的生活模式。事情就是這樣的，一直疼愛靈靈的父親有了外遇，不太關心她了。

　　這是靈靈告訴眾人的情況，她用她那副天使一樣的表情，博得了大家的同情。后來我在猜想，是不是靈靈知道了我們的工作后，才冒出了這個驚人的主意。

　　靈靈的主意比較簡單，她要大家去綁架她，并向她的爸爸索要一筆錢。叮叮第一個問為什么要這么做。靈靈說，她想試一下爸爸是不是真的不喜歡她了。她給出的條件是：事后分給每個人十萬塊錢。

　　沒有人懷疑靈靈的話，她許諾的條件也不是空頭支票。

　　因為我們經常能在電視上看到靈靈的爸爸，一個做鎢金屬礦的超級大亨，益州的一個大富豪。益州的富豪不多，細算起來也就那么屈指可數的幾位。但靈靈的父親在益州即使排不上第一，也不會排到五名以后。在益州這個靠近山區的丘陵地帶，由于鎢礦與稀士礦的資源非常豐富，靈靈的父親幾乎是統治了這一塊所有的財富。

　　看著靈靈那雙充滿憂郁的大眼睛，大家的心開始破碎起來，她太可愛了，所以她提出的要求根本不用考慮，因為我們本來就是干這個的。只是讓一個孩子參與這種事，大家又覺得有點不對勁，至于她許諾的報酬還是不考慮的因素。

　　老田也猶豫了一番，他很拿不定主意，這是少有的現象。靈靈走后，老田抽了半包煙，喝了兩杯啤酒，然后一揮手說：“就這樣決定了，我們先研究一下怎么弄這事。”

　　這事只做了個開頭。

　　那天下午，我把車調試好后，同老田氣勢洶洶開進了靈靈的學校。靈靈就站在離校門口不遠的一個籃球架下，左顧右盼地等我們，她旁邊還陪著兩個同學。當著很多人的面，我裝模做樣把靈靈拖進車里，靈靈也裝著大喊了兩聲救命。學校里開始大亂，學生們亂跑亂叫四處奔散，幾個老師慌忙掏出了手機打電話報警。接著，老田與我兵分兩路，老田去策劃跟人質家屬的接頭地點，我則把靈靈安排到在了郊區的表姐家，我跟表姐慌稱這是一個朋友的孩子，夫妻倆要出國辦點事，托我關照她幾天。

　　叮叮就給靈靈家里打了電話，打不通。再打她爸爸的手機，也沒人接。那天突然刮起了一陣大風，一場暴雨一連下了四個多小時。天氣預報說晚上有一股強臺風會影響這里，沒想到來得這么快。大風橫掃著這個城市，吹斷了很多樹木，街上到處是被大風掀得亂七八糟的東西。破廣告招牌，碎路燈罩子，空紙箱了，誰家陽臺上沒來得及收起的衣服褲子，還有幾根總電纜線也斷成了數截，如一條彎彎曲曲的大蛇垂癱在地上，有一片地區的網絡通訊幾乎中斷了信號。

　　王欽擔憂地說：“這事好像不會那么順利。”

　　果然，誰也想不到，一個星期過后，活蹦亂跳的老田帶著靈靈逛了一趟街，跟人去喝了一頓酒，就突然消失在了這個世界。大家停下了行動，前前后后細想了一遍這些天發生的所有事情。叮叮說：“這事有點邪。”

　　王欽說：“是很邪，而且不是一般的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