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瞬時想起了柳方中說的那句話。他說過,我今日便會見到南相,那個在沫水灣逼迫我們險些丟了性命的南相,他到底在哪里?
我緊緊攥緊衣袖中的手指,生怕自己控制不住撲上去,做出什么無法挽回的事情。拜他所賜,沫水灣之后的種種境遇,墜車,受傷,淋雨,險些被強暴,練舞,日日被冷水浸泡的寒冷早已同水蛭一般鉆進皮肉,種種酸辛,不由得化成幾股粗壯的力量聚集到一起,翻騰,恨這個字亦不足以表達此番情緒。我雖明知此事與他無甚直接關系,卻始終無法壓下對這個造成我與肅平現今困境的始作俑者的憤怒。
但見那人于坐席上淡淡對彥楚道:“國主身邊能臣沃沃,南樞珩才疏學淺不敢與之相較,國主抬舉了。”
他就是南相?
想不到常岺籌備多時想要刺殺的人,我早已見過,那夜坐在船中是他。
或許是感覺到從我這邊投射過去的濃濃恨意,他輕輕側過臉來,淡淡看向我,視線所到之處似已將我的情緒盡收眼底。一絲疑惑之后,便如先前一般淺淺看著案前,漠視,亦可稱之為無視。
柳方中何以用南相的名義使我于殿前獻舞?當日肅平勸下欲要行刺南相的常岺,第二日約見柳方中。會令常岺于煙波樓刺殺南相,柳方中又如何能與南相搭伙?假以南相之手,將我獻舞于此,又是為何?
南樞珩的一番話,雖謙虛卻也不免含著他不愿與莯國人臣多番接觸的想法。聽到這些話的彥楚卻只是微微揚起嘴角,不予評復。但身為人臣的臺下座上賓,又豈會甘愿躬身效忠的國主受人輕慢?眾人紛紛側目,殿上頓時揚聲四起。“西疆偏僻貧瘠之地,怎可與我莯國錦繡中原相較?”
“皇上識人善辨,南相謙虛是否過頭了?”
“南相高見,也識我莯國文脈昌盛,能人輩出。怕是西疆偏遠蠻荒,未曾見過我莯國錦繡山河,國富民強,一時心虛膽寒識相了罷。”
。。。。。。
而南樞珩只是平靜坐在席上,握杯小酌,仿若眾人的議論是一群嗡嗡亂飛的蠅蟲,自有身邊的人為他舞扇驅趕,好像不小心被扇子扇死的“蠅蟲尸體”絕不會落到他那身雅青色的華服之上般,于他本身更是不相干。
然而或許是憤恨的目光同樣交織在他身上,我不由順著這股強烈的氣流望向臺上,蘇妃面色蒼白,目中的恨意豈能用泣血來形容?
眼下的情緒似乎是彥楚喜聞樂見的,他浮起一層淺笑,并沒有動怒,抬手示意,喧鬧的大殿終于一點點安靜下來。只見他彎起的嘴角夾住面頰的肥肉,眼角擠出深深幾道皺紋,聲音溫和道:“聽聞南相簫音在西疆廣負盛名,今日耳聞,果然名不虛傳。朕倒是想起了平西王的音林郡主,朕這個侄兒不僅生得如花似玉,更是琴藝出眾,問鼎西南。”
他抬頭淡淡望著彥楚,亦輕笑對他道:“郡主琴藝優絕,早已聲名遠播,樞珩遠在西疆也聽過郡主美名。樞珩幾年前曾游歷于中谷,恰逢郡主車轅經過,琴音飄渺,清澈繞梁,幾日不覺于耳。”
彥楚聽后,面上瞬時融了暖意,卻只發出一個字:“哦?”
一陣幽香襲來,南樞珩已起身行至我身旁。南樞珩對他拱手道:“實不相瞞,樞珩此次前來莯國不僅是為恭賀國主新禧,還有一件私事愿請國主成全。”
彥楚溫然望著他,抬手對他道:“南相請講。”
他淡然看向彥楚道:“這件私事正是為求音林郡主下嫁樞珩。樞珩對郡主早生傾慕,樞珩愿娶郡主為妻,視郡主為吾生摯愛。”
彥楚聽后大笑,似乎甚為意外,不過不難看出,南樞珩的話是極對他心意的:“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音林正是適婚之齡,朕一直想給她指門好婚事,南相才華橫溢翩翩君子,又對這丫頭有意,那就由朕做主了。”說罷微微側臉,站在他身后的藍衣公公隨即會意,想了想躬身對他道:“回皇上,六月二十一便是黃道吉日,適宜婚嫁迎娶。”
彥楚便朗聲道:“朕做主將這喜事辦了,就定在半月之后,六月二十一,不知南相意下如何?”
只見南樞珩面上浮了笑意,輕輕躬身對彥楚道:“謝國主成全。”
眾人似乎還未曾先前的局勢中走脫出來,安靜的看著他們一人一語,直至南樞珩直起身來,賀喜之聲方綿綿響徹大殿。彥楚心情亦是大好:“平西王得此佳婿,必是歡喜至極。南相不妨多住些時日,婚禮自是得在我莯國辦得。音林是平西王的寶貝女兒,南相可不能虧待了她。”
南相再次躬身謝恩道:“樞珩此行帶來古琴聽風作為定情之物送于郡主,以及巴蜀錦緞,西疆浣水菱蘭,梨陽殘雪珠,姑蘇菊枝霜為聘禮。落山云燕,蝸谷赤丹,兩樣滋補之物,望國主笑納。”
浣水菱蘭?
果真帶來了。
只要有一株浣水菱蘭,便可根治肅平的病。只要柳方中實現諾言,肅平就能得救。若他食言,以閣中藏龍臥虎之勢,盜一株浣水菱蘭應是不難。況且此株浣水菱蘭現在云都,得到它要比在西疆容易許多,出宮之后定要聯系上閣里的人,會有辦法的。林伯林姨去西疆盜取浣水菱蘭已有兩個多月,卻始終下落不明,倘若幸運,或許亦能為肅平爭取一株。
激動的心情已令我放松對臺上兩人的警惕,蘇妃溫聲開口道:“恭喜皇上,恭喜南相。曦兒覺得今夜筱筱舞姿讓人眼前一亮,”她凝著彥楚,又望望臺下的南相:“不知南相能否割愛讓與本宮,以使本宮也能天天見賞筱筱舞姿。”說罷她看向我,淺笑。
一陣寒流激蕩,她要留我在宮中?
南相聞言略掃了眼站在臺下紅毯中央的我,而后淡淡對蘇祺道:“筱筱已是送於莯國的人,娘娘喜歡,自可隨意支配。”
心中漸漸冰涼。
她看著僵在原地的我,輕輕彎起嘴角:“本宮便收下南相的心意。”
“隆蕪嬤嬤,帶她下去吧。”她對她身后的嬤嬤道。
一隊歌舞來至臺前,殿內很快再次陷入歡騰。
身旁的嬤嬤督促道:“愣著干什么,還不謝恩?”
我回過神來,低首曲身道:“民女謝蘇妃娘娘恩典,謝皇上恩典。”
臺上的彥楚似點了點頭,輕輕凝著我道:“退下吧。”
我依言轉身,進過南樞珩擺滿佳肴的案前,一道視線淺淺掠過我的臉,而后隱入一片燈火之中,仿若飄蕩在空中的一團柳絮,擦身而過卻不知飛到了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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