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人、鬼

　　地府，位于這座城市的市中心，亦或者每個城市的市中心，外在只是一個象征。雖然你就生活在這里，但你永遠不會在意那些普普通通、與你人生沒有交集的大樓，所有該去那里的人死后便會被安排接送到那里去。從那里出去只有兩種方式：做鬼，抑或是重新做人。其實這并不好選，不過最后大部分的亡魂還是去投胎了，因為所謂的鬼，并不是想做就能做的。地府的十八層小樓并不只是外觀上看起來的那么一點地方，那只是一個入口。那里通往的是另一個世界，一個歸宿，一個開始。

　　“一路辛苦了?！钡馗髽堑那皬d內，接待員小姐親切愷悌，寬敞舒適的大廳很難讓人想到這里竟是臭名昭著的地獄?！拔覀円呀泴δ囊簧M行了評價，接下來，你將進行的是為期一百年的鬼職，作為魂靈信使來往于人間與地府，幫助傳達必要的信息?！?/p>

　　玲瓏忍不住好奇地打量著周圍，身旁的小屏幕里面正播放著她短暫的一生?！霸诘馗挥檬芸嵝虇?？”

　　接待員莞爾一笑：“我們已經審核過了您的生平，并沒有違法背義的事情，是不需要受刑事處罰的?！?/p>

　　“那為什么我沒有去天堂。”

　　“你并未完成輪回，將來還需要繼續投胎，所以您并不符合去天堂的條件。當您完成了輪回大愿，找到了自己最終的信仰后，您就會往生天堂，永離輪回?！?/p>

　　“做魂靈又怎樣？”

　　“您將得到地府官方許可來往于人間，人類一般稱之為鬼，您將擁有相應的能力，當然，初期的魂靈所擁有的權限和能力相對都比較有限。您可以自由在人間活動，當然不能違反‘鬼格’?！?/p>

　　鬼是沒有家的，如果你是鬼，你做得最多的事可能就是佇立在某處凝望著某處，很久很久。

　　玲瓏步出地府，漫無目的地游蕩在馬路上?，F在什么都不同了，但她說不出有什么不同。我們所看到的一切，其實都在于心，心境不同，看到的同一件事物也會跟著不同。她本想回去看一看生前的家人，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時值清晨，路邊好多是生命之燈行將枯竭的老人，那燈芯時隱時現地無力跳動著，甚至有些已經完全熄滅，只剩下那干癟的軀殼——它們最近幾天就會離開人間。在街上還可以看到那些沒有生命之燈的，“他們都是我的同類吧？”看到那個男孩，玲瓏突才醒悟自己原來陷入了如此尷尬的兩難境地：沒有朋友，生前認識的人她都已經忘記了，死后，她還沒有結識其它伙伴。

　　“死去的人們最終都將重新投胎，或者永駐天堂。”鬼格里提到過，因為他們這一生的使命已經完成了。而未成大愿的生命則將在完成暫時的魂靈階段后重新投胎，亦或者繼續擔當地府魂靈，而九期的地府魂靈任期便是永恒的，他們也將擁有非常強大的力量，但數量非常有限，據說至今為止不超過五個。這便是所謂的：人生有涯，鬼生無涯。如同進駐天堂的魂靈，那是兩種永恒。

　　那之后呢？永遠是什么概念？天堂的靈魂只會越來越多，那是個無限大的地方嗎？玲瓏剛剛想到這里，她明顯感到一雙眼睛盯住了她。是的，被人發現，對于如今的她來說，真的是很明顯的感覺。

　　誰？

　　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看似年輕不顯年齡，短發，五官端正，看上去沉著穩重。這樣的男人很有安全感，當被他照顧時，肯定會是這種感覺。但當有人被他追殺時，那就是另一種感覺了。玲瓏很肯定自己生前見過他，但是卻無法想起他是誰。

　　他手上握著一支鋼筆……不，是一把收割魂的利刃，魂力是靈者（鬼）的生命力，當魂靈的魂力竭盡時，也就到了他的末日，鬼生之涯。這是一把克制陰靈的兇器，散發著冰冷空洞的縹緲虛無之氣，傳說它來自歸墟，傳說那是世界的歸宿，亦是眾靈最終、唯一可去的歸宿。

　　玲瓏本能地倒退著準備向后跑去，那個男人要殺了她！這一切已經夠明顯的了。而他對于自己而言似乎是一個天敵，被一身浩然正氣包裹著的是神秘得叫她害怕的煞氣。發虛間她沒有注意到背后有兩個人正抬著一面正對著她的全身鏡。

　　有人說，鏡子是世界的一根軸。所以，鏡子里面的東西都是倒的。鏡子是有魔力的東西，人們有時候可以通過鏡子看到一些通常情況下看不到的東西，比如說兇靈。但有趣的是，其實陰靈卻無法從鏡中看到自己。所以有時候他們會不覺地闖入、并迷失在鏡中的世界。

　　很奇怪，她根本渾然不知，竟然一頭撞進了鏡子中。如果要形容，那類似一種墮入水中的感覺，但不會冷。至少冷亦是一種警告。

　　就在她一頭撞進鏡子的時候，一只手突然間一把抓住了她還沒沒入鏡面的胳膊，將她整個又拽了出來。玲瓏根本反應不過來，只聞到一股刺鼻的味道，周圍濃霧翻騰，“以后看到鏡子可別沒頭沒腦地撞進去，小心出不來?！?/p>

　　記得，最終總會忘記。就像人的一生最終總歸是一死。如果到頭來不能完全忘記，說明你的一生并不完美，還有殘念。人生越完美，死后對生前的事忘得越徹底。于是才能做到不再留戀，往生輪回。

　　地府有個好事的孟婆婆，喜歡說車轱轆話，總喜歡問別人是不是還記得前世的有趣事情。那些剛剛忘記了前世的魂靈就以為她對自己做了什么，有些故事就是這么傳開的。

　　黃浦江畔，幸福碼頭。和風輕蕩，旭日滿江。

　　玲瓏還在消化剛剛的意外，以及意外中的意外。

　　“那么，你是說你認識我了？我們生前是朋友嗎？你也死了嗎？怎么死的？”剛剛發生的事情讓小夢急需尋求安全感，而眼前這個與自己生前年齡相仿，一頭亂發的黃毛小子看上去雖然不太靠譜，但還算可靠。

　　黃小郎眨了眨眼睛，他修道年歲有限，對于天道知之甚少，不知道鬼對生前的記憶幾乎為零。他是以黃鼠狼之身修煉狐仙，卻在道上遭遇劫難尸解成仙的——人類男孩的身體，散仙的靈魂——所以黃小郎不算狐仙，屬于狐仙的旁支：狐巫。狐巫在狐仙一眾中地位不高，但身為先天狐仙的蘇水澤卻一直對黃小郎青睞有加，所以將他帶在身邊。

　　“哦？原來你不是鬼??？”“你也不是人？”“你是妖精？”“黃鼠狼？？？”

　　“我是狐巫！”黃小郎被問得一愣愣的。蘇水澤一大早被屠老爹叫去，他便臨時被蘇水澤叫去保護玲瓏，自己也有一大堆問題要問。

　　玲瓏道：“然后呢？”

　　黃小郎似乎明白自己根本問不出什么，訕訕道：“你現在很危險，跟我走吧。”

　　“那你為什么帶我來這，我們現在去哪？”

　　“我家就在附近，去我那玩啊?！?/p>

　　“你那好玩嗎？”

　　“不好玩。”

　　“那你好玩嗎？”

　　“……”

　　不知道為什么，生前冷漠至極的玲瓏，在往生為鬼之后，竟完全變了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