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升的日頭映在金黃的琉璃瓦上,流光溢彩,充溢得滿殿生輝。
謝盈袖在榻上懶懶地翻了個身,被霍然入目的華光相擾。
“娘娘好眠。”一個笑嘻嘻的聲音驀地出現,帳簾輕挽,露出簾外忍言歡喜的容顏。
“什么時辰了?”謝盈袖半闔著眼,含糊道。
“娘娘,都丑時了,今晨過來請安的人,已經讓她們回去了。皇上親自吩咐的讓您好好睡一覺,還說昨晚一定是累了。”忍言擠眉弄眼道:“娘娘,陛下昨晚,一定是龍馬精神吧。”
“沒個正經。”謝盈袖含笑嗔道:“去給我準備香湯沐浴。”
忍言捂著嘴笑著出去了。
謝盈袖依著靠枕,撫著自己肩頭的傷痕露出惘然的神情,突然間又有些傷感。
忍言去而復返,正看見謝盈袖肩頭的箭傷,撇嘴道:“這個箭傷原來還在啊。您當時也太好說話了些,傷了謝家大小姐,哪是輕易便能算了的。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子。”
謝盈袖但笑不語,拉起衣服遮住了傷痕。
忍言說的那事兒,還是發生在謝盈袖離開謝府前往謝家老宅之前的時候。
那時,謝盈袖已經是洛城數得上數的名門閨秀,恪守禮數,溫雅賢淑的美名在閨閣女子間被隱秘相傳。然而,謝盈袖卻被本不屬于她這個年紀的事情所困擾。她擔負的東西,實在是比與自己年紀相差無幾的妹妹,要多得太多。
謝家要重振門威,無奈身處劣勢舉步維艱。謝旻直白地將對家族前程的憂慮對謝盈袖條分縷析,也絲毫不隱藏對自己女兒的期許。
如果可以,她也想像妹妹一樣,攜年少玩伴,策馬揚鞭,縱情揮霍韶華。然而,謝家人已經早早地安排好了她這一生的命運。
她欣羨過婉君隨性的生活,甚至因為父母對她的嬌縱而心生怨忿。然而,面對著婉君一句一句心無城府的姐姐,好姐姐,真的要去祖祠那邊了嗎?你不要婉君了嗎?心里那份要為家族復興而活的信念便油然而生。
自己這個妹妹,說到底,還是個被驕縱慣壞的孩子。謝盈袖心中感慨,輕輕摸了摸妹妹的頭,眼眸卻淡淡掃過窗欞外,正是宓笑低斂眉目,款款行過,似和風細雨過境,溫存風情無限,卻不露聲色。謝盈袖微微皺起了眉頭。
在去謝家祖祠之前,她喬裝成了一個尋常人家的小公子,偷偷牽了謝婉君的馬,只帶了忍言一人,悄悄溜出了謝府。已經決定這一生都按著父親的意愿走了。臨行之前,也讓我放縱放縱自己,我要信馬由韁!
她去的地方是謝婉君常常提起的,雖然不是洛城數一數二的大林野,但勝在風光出奇的秀美,所以謝婉君也常常拉了莫梓謙到這兒來狩獵。謝盈袖背著謝旻,沒少跟謝婉君折騰自家的馬,雖說比不上妹妹的騎術,但稍稍做個花樣子,唬唬外行人還是可以的。
主仆二人行累了,忍言找了處陰涼之地,讓謝盈袖先歇著,然后自己去周邊探探可有能夠憩息的處所。謝盈袖將馬匹拴在樹上,將手墊在腦后,怡然靠在樹干上,望著不遠處低頭溫馴吃草的馬。林間的風也帶著獨特的植被的氣息,再焦躁不安的心情也能被平復。她微微瞇著眼,不覺睡了過去。
其實也不過是小憩了一瞬,卻被隱約的鹿鳴聲吵醒。惺忪睜眼,正看見一頭姿態雍容的母鹿自跟前悠然行過。
謝盈袖一眼看出那頭母鹿腹中隆起,分明是懷著小鹿,更兼這是自己第一次在山中看見鹿,以往都是出現在餐桌上。她不由得跟了上去,那母鹿發覺身后有人,警覺地回顧,看了她片刻,又端然地繼續往前走。謝盈袖都覺著自己似著了魔,對自己此時沒有來由地歡欣愉悅無從解釋,直覺好似發現世間一個自己之前從未接觸過的世界。
然而,漸漸地,謝盈袖便發覺了林間地面上的異樣。上面有明顯的馬蹄痕跡,說明這兒方才有人騎馬經過,而這條路自己方才并不曾走過。更因為這馬蹄痕跡凌亂無章,甚是隨意,不像是偶然經過的路人,倒更似狩獵之人。謝盈袖望著前方那只母鹿,不由地蹙眉憂心,立即環顧四周,看是否有危及母鹿的獵手。
不看還好,仔細一看,還正有一人挽弓搭箭,锃亮的箭頭直直地瞄準了悠然的母鹿。謝盈袖想要出聲相阻,然而那個搭箭射鹿的青年,手法太過純熟與決裂,只一瞬,那鋒利的箭頭便倏然而至。
“嗯!”一聲痛苦的悶哼,謝盈袖都不知自己為何就這么不知輕重地沖了出去,那狠厲的箭矢在她眼前似一道閃電,一剎那間都不知道究竟是痛在何處了,踉踉蹌蹌地便跪倒在了獵手面前,看著那個青年緊皺了眉,面上有著慌亂跟驚詫。一個翻身躍下了馬背,將弓箭負到了背上,伸手扶住謝盈袖搖搖欲墜的身子。
謝盈袖恍恍惚惚覺著他十分嚴肅地在對自己說著什么,卻始終聽不清楚,只能看見他的嘴一張一合,清癯的面龐上還有著宿醉的微醺與憔悴。
直到來人很直接地去扯她的上衣,謝盈袖才驚恐地清醒過來,手足無措地伸手去攔,卻摸到肩頭濕漉漉的,一手的鮮血。驚嚇過了頭,反而出不了聲了。只是直瞪瞪地看著鮮血淋漓的手掌,似是嚇傻了。
蹲在她面前的那個青年只是皺眉望著謝盈袖的一舉一動,始終皺著眉,顯然很是不滿這個人突如其來擋住了自己射向母鹿的箭矢,掃了自己狩獵的興致。原本那么清俊的一張臉,此刻帶著漠然的表情,讓人不禁倍感疏離。
“讓我看看你肩膀傷得重不重。”那青年話語間毫無男女芥蒂,顯然是將謝盈袖當成了與自己同一性別的‘兄弟’,然而語氣并不客氣,似是帶著寒冰的凌冽。
謝盈袖長了個心眼,若是讓人知道是謝家大小姐竟然這樣毫無規矩體統,不知會把名聲敗壞成什么樣子。想到這里,她不由地又心急了起來,臉上一時紅一時白,脫口道:“放肆!”嬌俏女兒聲暴露無遺。
來人聞言,望著她的眼眸陡升警覺,驀地伸手掐住了她的脖頸,貼著她的耳廓道:“你究竟是誰?”
謝盈袖心中一驚,愈發將嘴閉得嚴實,再不肯開口。
“你家主子既然想要我的命,怎么也不派個身手利索點的人來,居然找一個弱不禁風的女人過來……”來人見她不說,‘嘖嘖’了兩聲,又將身著男裝的謝盈袖上下一打量,嘲諷道:“再說,我可沒你家主子那等惡心的喜好,這種貨色,他盡管自己留著好好享用便是。”
言語間,那人虎口愈收愈緊,迫得謝盈袖幾乎要斷氣,她竭力去扒青年的手指,微弱的聲音斷斷續續:“我不是誰派來的……那只鹿懷著……肚子……肚子里已經有小鹿……”
來人聞言一怔,抬頭望向受驚漸行漸遠的母鹿,先前還只以為是碰到了一只豐腴的鹿,現在經謝盈袖一提醒,才發覺分明是懷著幼鹿的緣故,幸而自己下手沒成功——只是自己疑神疑鬼,錯怪了面前這個姑娘。
他的手迅速地撤開了,行動間有些微尷尬,猶豫了一下,道:“不好意思,錯怪了姑娘。”
謝盈袖冷冷瞥了他一眼,沒開口,痛得都說不出話來,淚眼婆娑。
那青年終于看不下去了,一把伸手抱住了謝盈袖的腰身,驚得她連呼帶叫,驚惶道:“你要做什么!你放我下來!你放我下來!”
那人任由她將拳頭砸在自己胸前,并未出聲,半晌方道:“不管怎么說,還是先去看看大夫吧。你的傷勢耽誤不得。”
謝盈袖一愣,喃喃道:“我的侍女還在等我……”
她話音剛落,就聽見歸來的忍言在不遠處焦急地叫著‘小姐’。謝盈袖低頭看著自己衣冠不整的模樣,肩上又滿是血污,若是叫忍言看見了,眼前這個青年勢必是脫不了身的,若這消息還傳到謝旻耳中,只怕這人連命都得丟掉了。只是,眼前這人何其無辜,本是自己突然沖出來壞了他的事情,而且……本性還不壞,只是,脾氣不是很好的樣子。謝盈袖腹誹著。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而謝家大小姐的聲譽務必如同冰心玉壺一般的潔凈無瑕。
“你快放我下來,讓我婢女看見了,事情就鬧大了,你快走。”謝盈袖慌忙道,見他還是不放,不由地撐著他的心口怒道:“你個登徒子,到底要抱多久,還不放本小姐下來!”
那人還在遲疑,被謝盈袖摁到心口的手掌猛地一驚,好似連自己都有些無措起來,一瞬間倒笨拙起來,慌忙松開了謝盈袖。
謝盈袖回頭見忍言愈發近了,忍著痛,狠推了那人一把,聲音都啞了:“你快走!”
那人皺著眉,沉默不語,終于敵不過謝盈袖殷切的眼神,轉身向馬匹走去,只是臨去前,望了謝盈袖一眼,鄭重道:“在下暫住在悅來客棧,如果姑娘的肩傷耽誤了,或是不能治好,請姑娘到悅來客棧找一個叫凌霑的,在下一定會對姑娘負責的。”說完,認鐙上馬,飛馳而去。
謝盈袖半晌沒反應過來,待得人都去了半日了,才倏地明白過來那人話中的意思,登時兩頰都燙了起來。
后來究竟如何,謝盈袖自己也記不太清楚了,大概是痛暈了過去,被忍言撿了回來。據說被送回謝府時,惹得全府上下一派軒然大波。謝旻幾乎沒摘了忍言的腦袋,一并連謝婉君都罵了一通,說是她把這些旁門左道的花樣來影像謝盈袖。只是休養了太長的一段時間,病得不輕,謝旻顏氏對著這個犯事的當事人,那些斥責的話反倒說不出口了。只是變著法兒打探著那日究竟是何人傷了她。謝盈袖知道自己父親的手段,愈發不敢說,無論二老如何旁敲側擊,就是不著道兒。心頭卻還記著清楚那人上馬前對自己說過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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