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風回來進到泡沫鎮深處一間名為隱莊的農家小院式飯店的學者黃雨很驚奇這偏僻小鎮里竟有如此之多的暗中三陪,而且生意還不錯,門口停了不少大小車輛。老板神秘地解釋說上面卡得緊,城里那些善于涂脂抹粉的姑娘要價也較高,玩家們只好下來找點自然而價廉的農村味。學術嗅覺也算敏銳的黃學者立刻覺得有一個也許會轟動的社會學課題正迎面朝他撲來。黃學者想:花街柳巷的傳說也曾使我神往,卻是遙遠的前朝事,后來就被禁了幾十年,想不到臨老了還能欣入秦樓楚館,感謝開放,我得努力地體驗生活,不虛此生。晚節不保?不怕,我只是進行學術調查而已,不犯禁區。
隱莊里的姑娘卻不夠花枝招展,黃學者有些失望,悄悄問老板:
“你們店里的女服務員也太寒酸了,打扮得漂亮一點,那才招生意嘛。”
老板說:
“看客官你也是知書明理的人,就不妨實話告訴你吧,穿著得太招人,容易被誤認為是黃店。這里時不時會有市警察局的人秘密下來突擊檢查,我們是小本經營,只求長做下去,不想永遠被查封。估計先生也是正人君子,如果覺得實在悶得慌,我就叫一個服務員來暫時陪你聊聊吧。”
老板朝廚房里叫道:
“小琴,人手不夠,暫停揀菜,先出來招呼這位斯文先生。”
小琴洗好手擦好臉,羞澀而不失端莊地慢步到黃學者身邊斟茶倒水。如果在城里看見小琴,黃學者也許不覺得很希奇,但到了這偏遠的鄉村,小琴就美麗起來了。何況小琴確實白凈、苗條而不顯土氣,就算放到城市的選美隊伍中,也決不會在倒數之列。黃學者慶幸自己簡直碰到了天然產品,眼前亮了許多,甚至有點目眩的感覺。
看著立在一旁拘謹得略顯畏懼的小琴,黃學者心痛地叫她坐下,說:
“在我的辭典里,沒有等級這個詞,你就堂堂正正地坐下來工作嘛。一個人吃飯很沒意思,說不定等一下我還要請你跟我一起喝點酒呢。”
小琴立即驚慌地搖搖頭,害得黃學者也趕忙擺手澄清:
“你別誤解,只是吃飯而已,你就當可憐我這個孤獨的客人吧,我會給你加報酬的。”
老板在一邊看著,似乎也有點過意不去了,過來勸小琴:
“能碰上這么好心的客人,簡直是運氣,為了我們的飯碗,你就大方點吧,我的小姐。”
小琴這才側身而坐了。黃學者無話找話地跟小琴來了個一問一答:
“看你不象這里的人。”
“哪個女孩子愿意在本地伺候陌生人?
“你能說點自己的事嗎?”
“本是淪落人,何必問來處?”
黃學者睜大了點眼睛,想不到這小姑娘還能出口成章,這下可對了口味了。
“姑娘文采不錯呢。”
“那又有什么用?”小琴嘆了一聲。
“看你至少是高中畢了業的,沒去考個大學實在可惜了。”
“考取了也沒錢讀。”小琴又嘆了一次。
“就算不得已到這里來,也該讓你當個公關部長什么的吧,怎么讓你去洗菜?你們老板也太浪費人才了。”
“出來找飯吃的人,哪有點菜的資格?”
“唉呀,不得了,這話好象出自一部名著里,難得你身處底層還能這么脫俗。”
“我也希望能在這種地方碰到秀才型客人,所以雖然失學后很失落,但空閑時還是忍不住看些詩詞,不過,說實話,誰忍心將藝術名句用在這種陰暗的地方?”
黃學者樂得大叫老板:
“快上好酒好肉來。”
小琴給黃學者倒了酒,黃學者要先敬小琴一杯,說:
“有個學者曾說寧愿跟一個沒文化的女子討論,也不想跟個女學者講話。我則愿跟那些本質清純的非專業女子交朋友。”
小琴受寵若驚似地站起來表示不敢當,黃學者也乘機站起來輕輕摁住小琴,要她坐下。零距離接觸的這一瞬間,小琴身上散發出來的透著清新泥土氣息的青春體香熏得黃學者險些暈過去,他已經多年沒享受到舉案齊眉的幸福,有的只是老妻的嘮叨和數落。他似乎越來越體會到曾經羨慕過的老牛遇嫩草的感覺了。
黃學者舉起酒杯來祝賀彼此有緣相識,讓他暫時忘卻了自己的衰落。放下杯子,黃學者忽然發現似地伸手過去握住小琴的小手痛心地說:
“你看看,這雙手原本肯定是一對秀玉,卻被你們老板磨得跟樹枝差不多了。”
小琴坦然道:
“命中如此,有什么好怨的,先生你要是過分同情,恐怕會使我不切實際地自大起來。”
黃學者暗自激動,說:
“對自己恢復信心不是什么非份之想,我也很愿意讓憂郁的人鼓起生活的勇氣。”
“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相信你是個好人,但我并沒有賣身,也就不至于要麻煩你幫我贖身什么的。而今也已不是那三妻四妾的年代,我們會體諒人的,千萬別制造出好心人的家庭矛盾,所以,別再說那些不可能的事吧,緊要的是抓緊每一分鐘,活得開心點。”小琴道。
黃學者當然知道突然讓一個陌生的女子公然出現在自己身邊會產生什么惡果,便不再表英雄救美之態,只順著小琴的話說:
“對,不活好現在,又怎能有美好的回憶和將來呢?”
雖然沒在小琴這里得到實質性的收獲,但黃學者也覺得已是個不錯的開端,回到家里,偷著樂當中做了一個星期的乖丈夫和盡責的老爸,周末一到,就又拿文化考察為借口,直奔隱莊飯店去了。但每次的愉快都只是點到即止,小琴始終深埋著一種才下眉頭又上心頭的幽怨,令黃學者越發心子癢,忍不住直接問道:
“可以讓我來解開你的心結嗎?”
小琴幽然道:
“有一本書上似乎說過,女人要小心陌生或半熟男人的好奇和好心,因為過分主動的關心往往會帶來傷害。不過,我堅信你是好人,可以讓我破戒跟你學著喝點酒助興嗎?”
黃學者立即喜上眉稍,趕緊起來斟了酒。
桃花上臉后,小琴羞澀之余多了點嫵媚,這正是黃學者所神往的才子佳人境界,他甚至覺著自己已成了古時善于博愛的才子。黃學者不時地勸小琴:
“還不很會喝就喝慢點。”
黃學者也是一次只呡一小口,希望將時間拖得長一點。
人在風流時,時間老人卻總愛犯紅眼病似地,沒什么耐心等人,轉眼就到了晚上十點鐘,離晚歸的底線僅差一個小時了。黃學者臉上冒出來的盡是戀戀不舍,小琴卻先開口說很晚了,已超過了她夜歸的警戒線。黃學者只好借機下臺階,掏出點錢來偷偷塞給小琴,說是小小意思,不成敬意,還望笑納。小琴卻象是不好意思收:
“能跟文明人在一起,就已經是我的收獲了,做人不能貪心。”
黃學者覺著過意不去,執意要給。小琴怕拉拉扯扯下去不好看,便說:
“你真要想贊助我,就留著下次多給點吧。你喝了那么多酒,又這么晚回去,說不定要被老婆搜身的,要是發現你的錢包少了錢而審問起來,你今晚的好心情就沒了,咱們以后也難有見面的機會了。”
小琴愿意陪喝酒卻不收錢,也不是夜不歸宿的野女孩,還很會體諒人,這讓黃學者慶幸自己桃花運好,也覺著有點不象男人,他決定等待機會,要幫助小琴解決實際性困難。
第二次喝酒時,小琴顯得比較爽快,樂得黃學者禁不住手舞足蹈起來。酒到微醉處,小琴突然有些恍惚起來,堅決說要回房睡覺了,卻又搖搖晃晃的,老板和工友們又已知趣地不知躲到哪里去了,黃學者只好做了護花使者。扶著小琴進房間躺下后,小琴忽然百感交集似地抽泣起來,這讓飽讀詩書,最不忍心看見可愛女子掉淚的黃學者只得留下來陪著。黃學者講了好幾串的笑話后,小琴才破涕為笑,生起梨花帶雨之態,讓黃學者情不自禁地忘了年齡界線,覺得眼前的小琴應該是自己的尤物,錯過了必定后悔。黃學者就在小琴的半推半就中進入了老來壯的美境里。
天亮后,黃學者愧疚地說:
“我知道我欠了你不少,你可不能再折磨我,請盡管開口,我能為你做點什么?”
小琴終于似乎真誠地說:
“我什么也不想要,只想離開這里,去過我真正向往的生活。”
“說得具體點嘛。”
“我想重新去考大學,做回自己,又擔心半年來忘了原先的所學。”
“你最沒把握的是哪一科?”
“恰恰就是語文。”
按如今怪異的出題方式,平時說話和寫作很有文采的人也未必能拿高分,黃學者相信小琴不是在騙人,豎起了大拇指來說:
“總算我沒看錯人,好樣的,如果你信得過的話,我可以給你點資料,不過,不能外傳,否則到時你也麻煩。”
“我知道該怎么做的,你放心,就算我考取了,我也頂多給你打個電話報喜后自己鼓起勇氣去銀行貸款來解決學費,決不會再來啰嗦你。”
這么善解人意,黃學者就覺得很對不起小琴,不過,畢竟是見過世面的人,很能開解自己:那些資料將會是很有用的補償,總算我老黃也救了一回風塵,沒必要老是被流水情緣束縛,趕緊回家去寫最新感受的世態文章吧。
風塵酒店的風月房里,魯濱和賈營帶著錢等來了小琴,雙方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后,魯濱關切地問:
“我真不知道是幫了你還是害了你。”
小琴無事似地說:
“你給我發了另一份工資,又讓我真的鼓起了再考大學的勇氣,當然是幫了我啦,我還得感謝你呢。”
魯濱瞪大了眼:
“我采訪過很多離開過學校的年輕人,還沒聽說過象你這樣能走回正路的呢。”
“不可以嗎?”
“我當然支持,這樣,我也少點負罪感了。不過,你復印了的資料,可別拿去跟別人共享,否則你的大學夢只會破滅。”
“我當然清楚這一點,還是多提醒你們自己吧,不要到處拿去賺錢,弄得人仰馬翻。出事的話,我不過是陪綁,可你們多少也算點烏龍市的名人吶!”
“放心吧,我們不是做那種低級生意的,祝你好運。”
小琴舉起錢來謝了謝,消失了。
賈營有點不明白:
“你怎么能肯定那黃學者管用?”
魯濱說:
“他沒參加出題,可他的一個好朋友已進入了教育部的封閉性環境里。他們不會事先制定好幾套方案嗎?就算為了避嫌,出題小組的頭兒們也不可能接二連三地否決小組成員們的建議吧。”
“那你又怎么敢肯定黃學者會上鉤?”
“天下的文化人十有八九是騷貨,何況這年代已這么開放,我就不信他黃學者會是白雪。我早已了解過他,知道他骨子里其實很想風流,平時又愛朝不明不暗的地方去搞什么社會調查,我就無意似地向他提到了隱莊那一帶,說絕對是烏龍市的新生事物。不過,可不能讓文若知道資料的真正來源,我怕她不接受,畢竟我們的手法也不太光彩。”
放榜下來,文若所教的學生的高考語文成績破天荒地躍居全校第一全市第二,總結會上,教育局的負責人要她無私地將寶貴經驗奉獻出來。文若知道這是個不可忽視的機會,得及時而恰當地運用。文若早有準備:
“其實我這點結果算不上什么成績,即便夸張一點算是個成績的話,也不是我一個人的,其中包含了領導的科學指導和同事的真誠支持。如果實在要我說點名堂的話,經驗是談不上的,教訓倒不少。
“語文雖然是人文科學的載體,可以說是高尚的學問,但成人在本質上還保留著濃厚的功利主義基因,何況我們所教授的對象還是尚未受過多少文明熏陶的青少年?與其去空談語文的美好,還不如先從具體的學習中掌握語文的實際用處。能解決實際問題向來是進一步追求的動力,人人都有解決問題的欲望,人人都希望能從解決實際問題中得到別人的尊重。
“學多不如走廣。閱讀的積累是語文學習最重要的環節,但一說到閱讀,人們總愛開列出一連串嚇人的名著來,而名著事實上離學生是很遙遠的。我倒覺得不如先從短小、淺顯而有趣的篇目讀起,同時也可以進行個性化閱讀,比如性格外向的學生可以看些豪放浪漫的作品,內向的可以去看些婉約的篇章。能依照自己的喜好來進入,才有可能產生興趣。
“光說不練,等于白干。在練的方面,我從不硬性規定主題、形式和份量,而是盡量以自我發揮為主。講評時,我也只以表揚為主,所以學生都沒有壓力,能盡量展現自己的閃光點。說實話,哪個學生不想盡善盡美地表現呢?”
經過魯濱的報道,文若老師從功利角度和個性化角度來提高語文學習水平的言論在烏龍市語文界傳了開來,有人搖頭,有人嘲諷,有人甚至大罵是教育的倒退,但也有些專家點了頭,呼吁大家要從現實出發去觀察學生,尋找教育的突破點。論戰雙方把文若托了起來。
為了趁熱掀起教育新視點,烏龍市教育局決定來一次課堂教學大賽。文若不太敢去報名。魯濱說:
“只要能別出心裁地迎合學生心理需求,就不用怕,選擇老師的最終權力在學生那里,不在評委手中。”
文若的競賽課拋開了傳統的詞句意講解程序,直接從賞和評的層面上去展開。文若說:
“以往我們常愛從玄而又玄的高度來概括理解,而不是首先設身處地地去共鳴和感受,所以聽后就忘了。更糟糕的是,似乎每一篇文章都是很完美的,我們只能完全承認它們的藝術深度。但事實上這是絕對不客觀的。有所不為才會有所為,能發現不足之處,才能更知道美的所在。所以,下面請同學們先從個人感悟的角度來欣賞,而后再基本言之成理地贊美或批判,哪怕只是針對一個詞的使用也行。”
按自己的喜好去發現和挑別人的毛病是人的共性,學生們都來了興趣。其中不乏令人忍俊不禁的言論,但文若都尊重他們的言論權力,不做簡單的否定。最后,將有代表性的觀點一一列了出來,課就算上完了。文若怕聽課的同行們挑剔太多,先發制人地問學生:同學們,這樣上課好不好?請說真話。同學們報以相當熱烈的掌聲。同行們一副不知如何評價的表情,有幾個專家則旗幟鮮明地支持了文若。文若同意將這節課的圖文材料送給那幾個專家作為他們新論文的案例。有了專家的支持,文若得了烏龍市教學大賽第二名。(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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