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病了,而且是大學期間最嚴重的一次。躺在床上,時而清醒,時而迷糊,因為我時而啥也看不見,卻能聽到人聲;時而又啥也聽不見,卻能看到美麗的彩虹,潔白的綿羊,綿羊還是赤膊光腿。
不知過了多久,我被搖醒,眼前一片光明,我以為是在美麗的天堂。但是,床前的桌子邊,張揚在那里坐著。看來已經是第二天早上的人間,我竟然睡了一天?張揚一邊剝桔子一邊說:“我有點感冒,肚子里燙的厲害,冰涼冰涼地吃點桔子就好了。你也吃點。”
想著汁水充盈的桔子,我的確有點干渴,就接過他遞來的桔子,一口氣吃了五六只,又翻倒在床。
忽然又被掀開了被子,屋子里一片漆黑。司原的聲音:“這么燙?你他媽發燒了,不要命啦?”接著窗簾被拉開了,外面一片皎潔。幾個腦袋正端著望遠鏡看著對面,張揚還在吃橘子。這是晚上?
“誰拉的窗簾?!對面三樓的那個宿舍窗簾沒拉嚴,正要看到了!”高小丁不高興地說。
司原說:“能看見啥呀。誰會站在縫隙處給你露?蕭辰發燒了。”
眾人就湊了上來。
“怪不得能睡一下午呢。”
......
“吃桔子。”
......
“捂著睡一覺,發發汗就好了。”
......
“打一針吧。”
......
“對,打一針就好了。”
打針,這個方案被眾人**肯定。
可是,我不能打針,我懼怕那針頭。我擔心針頭插進肉里,會有肉絲塞滿針頭的空管。待拔出針頭時,肉絲就被針頭拖拽出來。本來只有57公斤的身體,哪能經得住這樣的縮減?
眾人根本不聽我的解釋,強行將我拖到校外門診。其實也不用強行,因為我全身發麻,一點力氣也沒有。
一個女大夫正在吩咐護士把垃圾倒了。女大夫問我:“怎么了?”我有氣無力地說:“不知道。”女大夫皺著眉頭又問:“那你來干啥來了?”我說:“看病。”“啥病?”“不知道才來看的。”我有力無氣地回答。
司原接口說:“他發燒了。應該是感冒了。”女大夫取來體溫計,我夾在腋下。冰涼的體溫計觸到皮膚,又是一陣酥麻。
我癱軟在椅子上,大夫取出體溫計,向燈看了看,臉色大變。我問:“姐姐,我還有救嗎?”張揚奪過體溫計一看:“你完了,45度。”又推了推我身體:“這還是個人嗎?”劉凡接過來看了看說:“剛才沒甩吧。這好像是初中就學過了體溫計使用常識,好像是把水銀柱甩到刻度以下。”女大夫滿面愁容地接過體溫計,使勁甩了甩,夾入我的腋下,然后揉著肩膀呵斥護士沒有吧柜臺上的一次性針管收走。護士嘟囔著:“你不是說......”
“39度,高燒,得打先鋒。”女大夫看著取出的體溫計說。
“先鋒就先鋒吧,比銀翹片強吧?”賈琪看著劉凡嘻嘻地笑。
女大夫別了我們一眼,說:“爬到床上去,褪下褲子。”
我疑惑地問:“先褪褲子,還是先爬?”
護士“撲哧”笑了,張揚說:“先爬。”
“都褪嗎?”我又問。
“都是女同志,哪能都褪!”司原說著上來幫我把褲子后腰褪到臀部,扶我騎著床角爬到床上。女大夫拿著配好藥的針管,用酒精棉花擦拭了我半個月沒洗澡的臀部,用手指按了按。那手指綿軟,冰涼,我身子又是一抖。女大夫說:“好了。”打完了?我提起褲子,看了那針管,針頭里沒有肉絲。這女大夫的手藝倒也不錯,“明天中午再來打一針。”我正要想入非非時聽見大夫說。
回到宿舍后,其他人又去爭搶望遠鏡,司原說:“今天蕭哥們兒是病號。在他身體受到病痛折磨的時候,我們應該伸出友誼之手,發揚人道主義精神,給他以心靈上的安撫,讓他也看看望遠鏡里的景兒。”雷磊抱著望遠鏡說:“如果什么也沒看見,失落的打擊不是給他脆弱的身體雪上加霜嗎?如果真看著景兒了,那剛打的先鋒能控制他的體溫嗎?我這才是真正的人文關懷。”我其實已經睡著了。
第二天是周末,大家都睡了懶覺,我竟然是第二個醒來。還是頭昏腦脹,心想洗把臉也許會好一點。拖著虛弱的身體去夠臉盆時,看到了雷磊的空鋪和桌上放的望遠鏡。看來雷磊已經對望遠鏡失去了興趣。我順手拿起,從窗簾縫里向對面看了一眼,沒看見哪個窗簾有縫隙,卻看見樓頂有人,雖然不是白T恤,但是那馬尾辮和托書的動作我還是認識的。一時興奮,把臉盆隨手扔了。“咣當當”鐵質花臉盆掉在地上,“撲簌簌”掉了許多釉子。人們都罵罵咧咧地醒來了,看到我的模樣,就說:“病好了嗎?不用這么急吧?”我說:“輕傷不下火線。”張揚躺在床上沒出聲,半天才悠悠地說:“他媽的,正做俯臥撐呢,咣......窗戶玻璃碎了,你他媽差點讓我斷子絕孫呀。幸虧是夢,我找了半天感覺呢。”
我說:“別吵了,肅靜。”張揚說:“有景兒?”說著跳下床,往窗戶跟前湊。樓上不知哪個宿舍有個哥們兒喊了一聲:“你在看啥書?”張揚把窗簾一把拉開。我從鏡頭里看到姑娘側面臉頰光潔,嘴角一抿,顯出一只淺淺的酒窩,但并沒有回頭。接著,合上書,張開雙臂伸了個懶腰。張揚說:“我看看。”我卻感到眼前一亮,一道刺眼的白光閃過,眼睛被晃得閉上了。我意識到被做弄了,估計樓上的哥們兒說完哪句話就藏起來了,她把說話的人當成是我了。等我睜開眼再看時,姑娘把拿著鏡子的拳頭向我晃了晃,就轉身離開了。
張揚從我手中奪過望遠鏡,看了半天,頹然把望遠鏡扔到桌上,穿了衣服去洗臉。我卻有點興奮,索性高高興興去了澡堂。洗了一澡出來,腦袋越發清醒了,中午也沒去打針,去校外環哲書店借了一本王小波的《黃金時代》,然后去小賣部煮了兩袋方便面刺激了一下味覺。
一盆酸辣面加一顆雞蛋,一塊青方,吃出我一身熱汗,真是舒爽。靠在椅子上慢慢將一支蝴蝶泉抽完,周圍還有零散地坐著吃面的人。這個世界其實只有兩種人,一種是像我一樣的人,一種是和我不一樣的人。剛才煮面的時候就發現,有人和我一樣,喜歡后加雞蛋,有人就喜歡荷包;有人和我一樣喜歡就塊兒青方,有人就喜歡紅方。如果按佛祖所言,能坐在一起吃碗面的,應該是前世修來的機緣,可大多數情況都是擦肩而過,這樣就有很多緣分錯過了。可是我們又不可能把握珍惜所有機緣,除非將身體分成細胞份兒,所以當莫名無奈的時候就會說,天行有常,順其自然吧。然而,更無奈的是,像我和不像我的人都不安分,都不愿順其自然。
張揚估計又去和李娟賣電話卡了;高小丁去院辦主任家了;賈琪和司原去逛圈樓了,那里是一圈商業街;劉凡去圖書館上自習了,全宿舍就剩下了我一個人,真好落個清靜。在等著對面樓頂的姑娘出現的時候,我想起把那本《黃金時代》落在小賣部了,正好煙也沒了,去買盒煙,順便取書。
剛踏上小賣部二樓隔間,我就看到一個姑娘正捧著那本書翻看。我有點腿根僵硬,有點冒汗,有點想走。可是那個姑娘梳著馬尾辮子,分明就是對面樓頂的那個女孩兒。這去哪說理去?
我買了兩瓶紅茶走過去,問:“姑娘,我能坐在這里嗎?”女孩兒回頭看了看空蕩蕩的隔間,困惑地點點頭,說:“可是那么多空座你為什么不坐呢?”我一屁股坐下說:“我覺得你很面熟。”女孩兒從書頁間抬起頭,眼睛笑的瞇成了一彎月牙,說:“你這搭訕也太老套了,換一個。”她向我微笑著,露出一顆小虎牙。在午后的陽光里,我騰地紅了臉,將一瓶紅茶推向她的一邊,說:“你的。”說完打開另一瓶,喝了一口。女孩笑著看了看我說:“你這本來不是給我的吧?”
“不,真是給你的。”
“不信。”
“真的。”
“為什么?”
“我覺得你很面熟。”
“嘿嘿。”女孩兒抬眼看了,接著又低下頭看。
“你也喜歡王小波?”我問。
“嗯,還行,一位行吟詩人。不過我更喜歡卡夫卡。”
“我覺得杰克.倫敦也不錯。”我其實是剛在外國文學課上了解到杰克.倫敦,甚至是第一次聽到有個卡夫卡。
“也是。一個想象奇詭,一個筆鋒陽剛。”她抬頭看我,“你也喜歡看書?”
“還行。迷途的蜂兒也需要慰藉,這慰藉讓我心明眼亮。”我盯著她月牙一樣的眼睛說。
“你倒還有點詩人的模樣。”她的臉有點紅。
“我平時倒是看的王躍文、余華、平凹比較多,王小波的《黃金時代》也是百看不厭。”我說。
她“咯咯”地笑著說:“我明白啦......”
我尷尬地說:“不是。你犯了一個方向性錯誤,你不覺得他們對時代都有某種深刻的思考嗎?”
她笑得更厲害了:“我也沒說什么呀,是你想歪了吧?”平靜了一會兒,她又說:“其實那些細節都是源于生活,沒有生活,也就沒有文學了。”
我點點頭:“我也早就過了對低級趣味感興趣對年紀了。”又問:“這本《黃金時代》是你的么?能借我看看不?你給我留個聯系方式,我看完及時還你。”
“你沒看過嗎?你不是......”
“對,百看不厭嘛,所以還想看一遍。我中午在環哲書店借了一本,可是不小心丟了。”我說。
“你不止是想看書吧?可惜書不是我的。我來煮面,桌上就已經放著了。我之前也看過。正想著怎么找到失主呢。”說完她呆愣地想了想,打開書里夾得借書條,又“咯咯”地笑了,說:“討厭。”就把書給我了。
我故作驚喜地說:“真借我了?那不聯系失主了?”
“行了,別裝了。你早知道這本書就是你那本的吧?”
我“呵呵”笑了,說:“認識你很高興,我叫蕭辰。”我伸出手,“我該怎么稱呼你呢?”
“稱呼?你覺得我們以后還會再見嗎?”
“我希望我們還能再見。”我誠懇地說。
“好吧,我叫陶妍。”她也伸出手。
我在她的手指上輕輕捏了一下,就松開了,她的手指細長,指頭圓潤。
“謝謝你的紅茶,再見。”陶妍說完就走了。
我著急地說:“要再見就得有個聯系方式呀。”
“你以前真的見過我嗎?”陶妍問我。
“好像。”我回答。
陶妍和我笑笑,沒說話,走了。
雖然有點失落,但我知道這不是個小氣女孩兒。
我回去就又去環哲書店找了卡夫卡的《審判》來讀。
這世上的人都很賤,為了讓自己不那么賤,就得讓自己更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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