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滅了,夜明珠高懸頭頂,黑暗中泛著淺黃光暈,像月光,冷冷瀉下來卻不刺眼。輕舞,雪白絲薄拖地冗長,翻飛,飄蕩。
銅鈴聲由遠及近。
是雨珠落到銅壁上的清潤,淡出一抹銅銹,被風吹走了。
簫聲響起,合著鈴聲,蕩漾而來。
我微醺,步伐并不散亂。哀婉點點滴滴似融入心中,蕩起漣漪。冰涼沾濕了額角的發,我拋起長帶,投向空中本就虛無的鼓心。銅鈴清脆,融入簫聲,旋轉。
車中的身軀頹然消沉,只一瞬不瞬凝望著雨打的銅鈴,哀戚漫上心尖。她的音容笑貌柔媚溫婉,再也見不到了。心痛融成的簫聲凄切,化成絲帶蕩開,蕩開,一層層,一寸寸,模糊眼前,眥目裂眶。
雨滴落入浮土,卷起塵埃,似傷心人滴下的眼淚,于灰燼中破碎再破碎。
碩大殿堂,叮鈴回響。仿若千百銅鈴散在角落,融入陣中,又散了出來。此消彼長,一波一波,撞在心上。
翻飛,片片白雪,絲絲細雨,纏綿輕繞。
悲傷凄徹,漸漸滲入皮肉,腐骨冰心。
是那夜下,雨中的簫聲穿透大殿,直擊心田。
一抹悸動,卡在胸口。
我同那水珠下落時碰到銅鈴彈開來,濺落在杏花綿軟的花瓣上,碎在草葉尖,浸到泥土滲入地下。同這曲聲的哀婉清厲,融入庭院,百轉千回。
悲鳴。
甩出長帶,劃過長空。
銅鈴落到漆黑石板上,鈴音回蕩,一波波,一段段,消失在大殿上。
簫聲將悲傷凝滯在空中,仿若漫天飛雪,洋洋灑灑,片片落入眾人的瞳孔中,化成一滴清淚,奪目而下,久久無法退去。
殿內燈火重又點上,吹簫之人不知去了哪里。我茫然尋著簫聲消失的方向,仿若簫聲蓄成一縷輕煙,尾隨簫管散出一片凄迷。
“一曲悲切惹人傷心,簫音恰與筱筱的舞姿珠聯璧合了。”彥楚的聲音,戚戚沉寂。抬頭望過去,只見臺上的她亦神情悲切,面頰兩行淚痕來不及擦去,點點晶瑩,彥楚已大手撫上她臉頰。美人梨花帶雨嬌而嫩,似乎令他更為心動,只聽他嘆道:“曦兒動情了。”似是頗為珍惜眼下的情境。而她像是意識抽離,靜默無語,任他這般看癡了。
心中一抹悲意淡淡化開,身上卻投來一束目光,如蜻蜓點水般清淡。抬眼望過去,是坐在臺下左手第一席的男子。鴉青衣袍上的暗色團圖應是上好錦繡,燭光下微微泛著柔和的銀光。青白玉冠下的青絲如墨,顯襯的白皙膚色,容顏清俊。他周身散出一股王族高華之氣,卻又凝著一分疏離,使人無法靠近。此人卻似在哪里見過,頗為面熟。
隔了好遠,只覺那目光淡淡,沒有絲毫情緒。
坐在那里的人應是上賓罷。
然而來不及細想,一束炙熱目光投來,我不由側過臉去,只見是右手第三席一個衣著云紋白袍眉目清秀氣質文弱的二十歲左右男子。眾人亦似漸漸從悲傷中緩脫過來,目光紛紛聚集到這里,仿若從我身上依舊能夠看到方才悲戚的影子。
白袍男子凝著我彎起嘴角,輕聲笑道:“聽聞葉姑娘來自南郡,莫非就是傳聞中越初的那位?”
我輕聲回應:“大人或許認錯了。”
那人卻是不依不饒,追問我道:“敢問葉姑娘令尊可是南郡葉慕,葉先生?”
想不到此人這般執著,我是否是葉筱筱本人,這般重要么?心中不耐,礙于眼下身為舞姬的身份,我也只好扯起嘴角道:“家父名字中的‘慕’,為上草頭扁日,下大小,多一個點字,不知大人所說的葉先生是否是這般名諱?小女子認為家父定不是大人所認識的葉先生。”
聽后他卻朗聲笑道,眼中頗有驚喜之色:“想不到南相真將葉筱筱請了來,陌杉今日見得葉姑娘真顏,無勝歡喜,陌杉私以為姑娘人如其名,必是極溫婉清純,只是并未想到姑娘竟也喜歡打啞謎。”
他身旁的那個與他氣質不相上下的青衣男子,聽他說完,目光中亦含著驚異:“陌兄此話怎講,蘆某聽的糊涂,葉姑娘只說出令尊名字,陌兄怎能判斷此葉先生為彼葉先生?”
陌杉側身回視他道:“葉氏一族子嗣較少,且大多定居于汴州。只兩三脈葉氏子嗣長居南郡,葉姑娘來自南郡越初,又是葉慕先生之女,便可斷定葉姑娘為葉筱筱無異。”
他的話,淺淺刺痛了我。汴州,為何世事總與汴州扯上關系?
蘆遠點頭,轉而望向我,目中竟融著一片仿若月下靜潭湖水的細碎光亮:“自鳳山陋臺首舞‘夜雨霖鈴’以來,葉筱筱便消失了五年。傳聞葉姑娘已避世封舞,蘆遠并不相信,直到與一年前蒼耳江上見到過一個白衣女子舞了一曲‘夜雨霖鈴’,蘆遠覺得就如姑娘今夜所舞那般飄逸,敢問葉姑娘可曾與一年前蒼耳江上跳過這曲舞?”
兩人說的話我其實并不想理會,腦中不斷浮現那個鴉青衣袍男子的容顏。我定是見過的,可是在哪里呢?怎會記不起來?蘆遠提到的蒼耳江,我其實并不記得自己之前是否真的去過,只是聽到江水的名字,眼前便立即涌現出一片沉寂的水面,一片片的燈河與我擦身而過,小舟于水中搖曳,是燈會那日,進而浮出的是一張一閃而過的臉龐,只因卷簾迅速的放下——他,浴河神節那夜同我的小舟相撞的船上的男子。
殿內突如炸開了鍋,議論之聲沸起,離得近得便也能聽清三言兩語。
“她真是那個十年前已一曲‘蘭芝念’名動中南的葉筱筱?”
“不過一介舞姬,至于如斯大驚小怪?”
“大人此話差矣,那葉筱筱師出一代舞師盤蛇子,舞藝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宛若天人,凡是看過她跳舞的人,無不被她的舞姿迷惑,卑職曾有聽聞,有人因見過她的舞姿三日忘記進食,由一幅不覺饑渴的樣子。”
“怪不得剛才這支舞如此感人肺腑,仿若唐玄宗的攆車從雨中走來,那股悲戚之情,撲面而來。”
“只是,她為何這般年輕?私以為她至少年芳二十,今日卻看起來像一個十幾歲樣貌。”
。。。。。。
想不到葉筱筱這般厲害。柳方中選中我來跳這支舞是何用意?葉筱筱本人又在哪里?若是讓她本尊知道有人盜用她的名義跳這出舞,會不會一笑之下恢復名譽重出江湖?
莯國朝野言論這般自由我卻是曾未想過的,見那臺上的彥楚只輕輕掃視幾下臺下的狀況,手中輕輕接過蘇妃端過來的酒杯,不以為意地瞇眼輕酌,并沒有閑情逸致終止臺下的討論。直至差不多喝下去半杯酒后,他方朗聲開口,卻是一句不痛不癢的題外話:“南相有心了。”說罷他便含笑望向左側臺下坐在席中的莫個人,目光略停駐在依然身在殿中的我身上,而后又似對著那個人道:“西疆南相文韜武略,身負經世緯地之才,若是朕比那老頭子早一步遇到你,便是朕的福分了。”
南相?在聽到彥楚開口的那個瞬間,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身上寒毛徒然一下子尖尖豎起,像是遇到猛獸自我防衛的本能表現,只覺得血液似乎回流到心口,手腳瞬時變的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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