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陶妍的時候已經是開學兩個月以后了。這期間我們參加了軍訓,領了書,選了班長,分了課,也上了課,當然也逃了課。好像沒什么印象深刻的事,除了洗澡和睡覺。
軍訓的科目很簡單,站軍姿,走隊列,踢正步,唱軍歌,和高中基本一樣,只是男女分開。沒有一個女孩子的隊伍,無聊的很,累得很。每天解散后,我們總會在吃飯前洗一澡,吃飯后洗一澡,因為我們都有年票,52塊錢洗一年,不洗白不洗。
最早發現可辦年票的是雷磊,這小子我一直不認識,從沒見過面。他好像對轉悠有莫大的興趣。等我們辦完年票后才得知,雷磊每天清晨就起床出門,不是跑步,也不是晨誦,而是順著所有可以通行的大小直彎路一直轉下去,直到熄燈后才敲樓門進來,我們大都熟睡,第二天繼續。食堂在哪里,水房在哪里,圖書館,存車處,小賣部,網球場,農學院,醫學院,網吧,禮堂,飯館,旅店,錄像廳,自助餐廳,服裝城,火車站,西遼河,人民公園,寺廟……三天不到,他已經全部門兒清。
這天早晨沒出門,我才見到那個空鋪的哥們兒。中等個兒,有些佝僂,濃眉大眼,但怎么看都有點猥瑣。
高小丁操著一口極不標準的西部味兒極濃的假普通話問:“今天不出門?”
“出蒙?”雷磊不解,“出塞?”
“你驚天不出去?”
“今天!沒什么意思。”雷磊邊穿襪子邊說,“不過,學校澡堂能辦年票,365天隨便洗。”
“年票?多少錢?”高小丁問。
“52。”雷磊笑得露出兩顆黃色下槽牙。
“365天,那放假咋算呀?”賈琪問。
“放假也不虧呀。除了寒暑假三個月,還有200多天,就按洗100次算,我們也賺了。”高小丁說完又掉頭問雷磊:“哎哥們兒,你辦了嗎?”
“沒。”
“誰辦?一起去。”高小丁來了勁,開始收拾洗漱用具。
全宿舍八個人,有六個都去辦了,我也去了。當天我們嘻嘻哈哈洗了2個多小時,還為彼此搓了背。經過這次赤裸相對,我們一下子熟了許多,感覺像認識三個月一樣。關鍵我們還發現了一個共同愛好,為這事兒,我還一直洋洋得意。
我們洗完澡,穿戴整齊后,就出了男浴房間,我最后一個出來。這時從女浴走出一個同樣穿戴整齊的姑娘,我看了一眼,沒什么特征,但我卻怎么也挪不動眼睛了,因為女浴門沒關,我被迫無奈地看到了一個正在擦身子的女同學,她胸前的兩團白肉非常靈活地跳進了我的眼睛。我感到鼻腔一熱,沒敢再看別的,握著兩手汗,匆匆走了。回了宿舍,我急切地悄悄地把這個發現分享給了其他人。大家有的扼腕嘆息,有的面紅耳赤,有的默不作聲,有的怨聲不斷,嫌我這個消息分享得太晚了,我說:“還有機會,還有機會。”有人附和著說:“還有機會,還有機會。”午休時,不斷聽到翻身時,老鐵床吱吱呀呀地叫喚,這個午覺大家都沒睡好,我有點覺得對不住兄弟們。
之后的幾天,我們一個勁地往澡堂跑,以至于第二年夏天,我們一往澡堂走,老板大姐就郁悶地說:“又是有票的。”
在我看來,睡覺的樂趣要遠遠大于洗澡。
我扔了六個臭雞蛋的那個下午,認識了張揚。我倆互相問詢聊天的時候,他父親在幫他收拾床鋪。我也實在累得厲害,二十多個小時的站著的旅途真不能小覷,于是我說:“哥們兒得惡補一覺,先不幫你收拾東西了。”
張揚說:“抽根煙再睡。”
我搖搖頭:“一直不會。”
張揚說:“那就趕緊睡,醒來再抽。”說完自己點了一支。
我就躺在了剛鋪好的新床上,有點住旅館的感覺,沒感覺多久,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等醒來時,屋里燈亮著,聚滿了人,都是新同學和他們的家人,有父母親,有姐姐哥哥,還有一個弟弟,那個弟弟陪著來的是個小黃毛,拿著一罐露露遞給我說:“醒啦?我叫賈琪。”我說:“你好。”我看了一圈兒,不覺有點自豪,因為全宿舍只有我一個時自己到校,住旅館的氛圍一掃而光。張揚給我遞來一盒燒茄子蓋飯,說:“我們都吃過了。”我也沒多客氣,拿了一次性筷子,狼吞虎咽。張揚說:“你他媽的睡覺香,吃飯也香。”
第二天,集合領了校服,接著休養了三天,大睡了三天,隨后就開始了為期15天的軍訓,軍訓就在校區操場進行,教官是從部隊請來的年輕軍官。軍事訓練是很有必要的,要不然,校方會因為學生的紀律性、組織性而更加大傷腦筋。但是軍事訓練的真正好處是豐富了年輕軍官與大一女新生的枯燥生活和教會了我們疊被子。
我們方隊是十四分隊,訓練時老是和六分隊相鄰,那是一支女子方隊。每當休息時,我們教官那稚氣未脫的黑臉總是憤憤地朝向六分隊的春意盎然的小教官,然后又憤憤地讓我們吼軍歌。我們東倒西歪的肢體和七高八低的“民族恨,噴怒火”吸引了六分隊隊員的嘰嘰喳喳和看不清楚的笑臉,小教官的臉就和黑教官的臉一樣黑。
晚上,開政治教育大會。我們搬著馬扎,坐在主席臺下,一邊聽臺上的領導滔滔不絕地念著稿子,一邊和黑教官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一邊在聽到臺上說“括弧......”的時候鼓鼓掌。
張揚小聲說:“走,上廁所。”我就喊:“報告。”黑臉教官說:“去吧。”
“這有個嘚兒意思。”張揚走出操場后說。
我說:“我沒有尿意。”
張揚說:“我也沒有。走,去那邊抽煙去。”
我們向食堂門口的小樹叢走去。校園里到處都有大大小小的樹叢,這是學校人性化的決策之一,另一個就是開放樓頂。
一個影子從小樹叢里竄出。進了才看清是個女生。因為光線暗,我們只看清了她白白的臉和扭動的屁股。我倆愣在那里,樹叢里的另一個黑影沒動。我倆就假裝向宿舍走去,一路默不作聲。走到五號樓門口,張揚說:“我們干什么去?”
我說:“抽煙。”
張揚說:“不想抽了。”
我說:“走吧,回吧。”
回到分隊里,我倆經過六分隊,小教官不在。
第二天,中途休息時,發現六分隊的隊伍里真有個白臉女生。齊步走時,我看到她在扭著屁股。我們穿的肥大的校服褲子,穿在她身上,倒像是健美褲。忽聽黑臉教官大吼:“張揚!”只見張揚在隊列后30米處呆愣地看著六分隊。我們忍著沒敢笑。黑教官又喊:“張揚,你......”張揚:“到!”
休息時,大家問張揚:“想媳婦兒了?”
“切,”張揚嗤之以鼻“那女的屁股太大了。”大家“噗噗”地笑著,并在六分隊搜捕著。隊里有個胖子叫阿柳,本市人。他不屑地說:“那是我同學,一屁股稀肉,她換的對象比我抽的煙都多。”
大家還是迫不及待地問:“她在那個系了?”
“好像是外語學院。”
這樣輕松的時刻,真是少的可憐。黑臉教官說要去檢查內務,尤其是被子,必須是豆腐塊兒。還說隨時可能緊急集合,就是可能半夜兩點吹哨,兩分鐘集合。
剛領的新被子,蓬松、柔軟,蓋上就想睡覺,怎么才能弄成豆腐塊兒?大伙捏了半天也沒個成形的。高小丁說:“踩踩試試。”于是把被子鋪在地上,用腳踩了500多趟,被子馬上薄了不少,一捏,還真有效果。我們也紛紛效仿。八個豆腐塊兒在我們宿舍風光了半個月,可黑臉教官一次也沒來,當然也沒緊急集合。我們卻怕集合遲到,每天都是和衣而臥。后來想想,肯定不會緊急集合,半夜兩點吹哨,估計全校的宿舍窗口都會倒出泡著襪子的洗腳水或飄出“操你大爺”的聲音;也不會檢查內務,要去也是去女生宿舍。
可我們的確是半個月沒睡踏實覺。
閱兵式上,我們木偶一樣擺動著雙臂,走過主席臺前,心里擔憂著別邁錯步子。張揚沒有參加閱兵式,他覺得太糗了。操場看臺上擠滿了人,市里的老太太也趕來了。水泄不通的人海中,伸出了無數條鴨脖子,像在等待某種饅頭一樣。其實,我們沒有饅頭,我們只是在表演西洋景。
晚上被擠在人群后面勉強看了一會兒迎新生晚會,其實是除新生外的校友聯歡會,一首接一首地唱著“愛來愛去”,實在無趣。張揚罵道:“去,真他媽嘚兒!”不過有一個新生主動上臺了,好像和漂亮的女主持人發生了些許爭執,估計他把節目順序搞亂了,我們饒有興趣地看著。那哥們兒從包里取出一只網球拍和若干網球,一拍一個地射到人群中,一口氣射了10多枚,就像10多枚炸彈,炸得人群中一片歡呼,一枚網球10多塊錢那。“這哥們兒真敞亮。”張揚咂著嘴說。一個穿制服的校警沖上舞臺,將那哥兒們兒攆了下去,押出人群。
這哥們兒我們見過。軍訓時,他騎著撅屁股的賽車,戴著墨鏡,背著書包和網球拍,書包里有一支管子一直通到嘴里,賈琪說那是水袋。我們整日見他在操場上,網球場,校園內呼嘯而過。我們以為他是老生。“真他媽酷。”張揚曾說。后來聽說那哥們兒主動退學了,臨走時向校門吐了一口,揚長而去。這一幕我們沒有看到,張揚一直唉聲嘆氣。
總之,軍訓結束了。迎新晚會圓滿閉幕后,我們沒有洗澡就將自己扔到床上,其實我們擁有年票五天后,就開始時刻準備緊急集合,一直沒去過澡堂,睡覺比洗澡幸福多了。大家在被窩里有的放屁,有的罵“真他媽嘚兒”。
第二天下午,我們陸續被睡在上鋪的司原的呼嚕聲吵醒。司原忽然驚醒,說:“真你媽吵!”結果看見我們六個人(雷磊不知又在熱衷什么,早就不在了)都坐在床上直勾勾地盯著他。
他“啊呀”地吼叫一聲,栽倒在床。他是被自己的呼嚕吵醒的。其他六人也“啊”的一聲,栽倒在床。從此,我們一直對睡覺不離不棄,尤其是看到大四的一位學長,天天在路燈下大聲瘋狂著英語,一頭茂密的板寸成了地中海,這更加堅定了我們睡覺的信念。
每天超過15小時的睡眠,使我有著足夠的精力和體力去學習,鍛煉,逃課,通宵,因為我也要做一個多彩、自由、文明、力量的大學生。
大學生活的第一節課是普通話。我們這天都比雷磊起床早。洗漱完,雷磊還在睜著眼睡。
“遲到呀。”高小丁說。
“不想去了。”雷磊又閉上了眼。
“第一節就逃課啊?”
雷磊翻起身說:“逃課還分第一節和第二節嗎?就是因為不想上課,我才來上的大學,如果連這點自由都沒有,還上什么大學?”
張揚走在走廊里說:“嘚兒。”
普通話老師說,她叫李梅。聲音清脆,皮膚白嫩,長發披肩,一顰一笑都牽動著我們酸麻的眼睛和不平靜的心。這節課真是舒暢,我幾乎記下了李老師的每一個字。回了宿舍,高小丁急切地要求眾人幫他區分“瓜分”和“刮風”的讀音,我和他練了很長時間,我和他一個味兒。我們對普通話的興趣空前高漲,而且在宿舍內掀起了互相嘲笑的浪潮。
張揚把“白菜”說成“beicei”;高小丁把“滾”說成“gong”,著實一度成為宿舍的每日批判。后來,這個造反陣地不可避免地轉移到了課堂。那個《毛概》老師唾沫充溢,而且該平舌處使用翹舌,該翹舌處必定使用平舌,一節課要說無數次“導思”和“師想”。為了批判這路線性和技術性錯誤,我們還是爭先恐后地趕到教室,因為我們還要搶占后面的座位。張揚有一次下午上課起晚了,奔往學校的途中又遇到了那白臉的女生,等趕到教室,后面的座位已經擠滿了,他只好委屈地坐在了第三排。一下課,就跑到洗手間洗臉,并罵罵咧咧:“真他媽嘚兒,真他媽味兒!”旁邊賈琪笑著說:“師想,白菜。”張揚就怒了:“有他媽什么意思!”說完就甩頭離去。賈琪也很郁悶:“有病。”
回了宿舍,張揚在床上躺著,不說話。見我回來了,說:“走。”
我知道這是要找賈琪的茬,就說:“算了。”
“跟我上樓頂坐坐。”他笑著說。
樓頂真是個好去處,西倫河邊的清凈寺、二十六層的市政府、繁華的圈樓還有校園里牽手的男女同學都盡收眼底。我從邊上向下看了一眼,問張揚:“你說我從這跳下去會怎樣?”
“不出意外你死定了。”
我笑了笑。張揚遞來一支煙,我說:“你這煙抽了幾年?”張揚說:“一個月。”又接著說:“我沒有煙癮,想抽煙并不是生理需求,只是覺得上了大學,就該抽了。”
我沒說話,我其實高二開始就抽煙了,當時班里就鄒飛一個人抽煙,他說上廁所或肚子疼的時候實在是應該抽煙,我也就跟著學會了。上大學的前一天戒了。
張揚又說:“開始就是覺得很酷......”他見我在注視著對面樓頂,順著方向看去,是個姑娘。
我說:“裝模作樣的道具?”
張揚笑笑,說:“現在我覺得它有助于思考,特別是一個人的時候,往樓頂一站,舉目四望,點上一根煙,像個大人似的,覺得自己活得很有深度。”
深度,是這個年齡的人很在意的一件事情。
我也靠墻坐下,向他要了一支蝴蝶泉,點燃。我倆都看著對面樓頂,誰也不說話。
良久,張揚問:“是不是白臉?”
我搖搖頭,說:“屁股不大,這個正好。”
那個姑娘穿著白色T恤,扎著辮子,托著一本書,其余都看不太清楚。
我好像找到了以后生活的樂趣。張揚說:“雷磊有望遠鏡。”
我正要下樓找,張揚又說:“正經老毛子的東西,但那小子摳得很。”我聽了腳步,這時姑娘閃身走了。
我悶悶不樂地扔了煙屁,要下樓。張揚說:“其實我也不是針對賈琪,只是......唉。”
“走,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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