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現(xiàn)在的眼光來看，光武孑和秀麗簡直就是一對鐵哥們，毫無花前月下男追女跑的浪漫味兒。盡管常見他倆勾肩搭背你一拳頭擂過來他一巴掌接過去，可那也只像那年頭哥們兒之間宣泄友誼和放肆勁兒的自然舉動而已，比如同西猛子就是這樣。

　　然而，一旦光武孑撂糞桶——把本應擱在他肩上可往往被秀麗搶過去的那擔糞桶，近乎無恥地乞求我接過去幾天——，我以為那是光武孑對真正的哥們很不哥們、對假哥們施展憐香惜玉招兒的時候了。因為那幾天是咱們的秀麗“去哥們化”，每個月彰顯一回女人優(yōu)越性的大好日子，不但不干重活兒，還美滋滋地享用光武孑從食堂燒水大鍋里打來的一大桶熱水。

　　那幾天，秀麗非但不擔大糞肥大田了，而且很女人氣地扛一把小巧玲瓏的薅草鋤頭，竭盡裊娜地走著，可沒幾下那水桶腰和不經(jīng)意就克制不了的大步流星就摧毀了她自以為是的“裊娜”。

　　雖然想秀“裊娜”不容易，但“享受”女人特權(quán)還是輕車熟路的，秀麗不像大多數(shù)女生一樣以放棄工分不出工來度過這幾天，用她的話來說，憑么子不給老子記工分？老子又要松活又要工分，磨洋工還不會嗎？

　　于是，一把薅鋤撐著咯吱窩抵在棉苗兒地頭就成了那幾天秀麗的標準形象。薅鋤就像焊接人和地的一根斜拉索，靜默如一幀剪影。即便剪影打破靜默，薅鋤有一搭沒一搭動幾下，也沒見鋤下的草倒下多少，倒是時不時有幾根無辜的幼小棉苗橫遭鏟刈。

　　秀麗下意識地蹲下來，用那種明顯與她大大咧咧做派大相徑庭的細膩勁兒拾起棉苗，仔細瞅瞅根莖，見到白茬茬地沁出汁液來，禁不住綿綿心痛起來。拿起薅鋤挖個小小坑，把它們薄葬之后才稍許心安。

　　秀麗索性一腳踢倒薅鋤子，鋤鋒摁著地面，鋤頭把的末端擱在土坷垃上，然后一屁股坐下。還咋咋呼呼把前后左右?guī)讉€知青姐妹叫到一塊兒坐地。很快，地頭蕩漾起嘻嘻哈哈嘰嘰喳喳的聲浪。

　　這情景是記工員老尹說出來的，他是看了秀麗薅死了棉花苗，本來想上前訓斥幾句，可一看到類似黛玉葬花的一幕自然心軟了，轉(zhuǎn)身就走，可沒多久就被身后的女聲多重奏給扭轉(zhuǎn)了頭。

　　當時記工員也算一隊干部，雖然是最小的，可好歹也分管一下女同志為主打的棉田。剛剛出工一會兒，就田頭休息，還咯咯笑個不斷芊，太不像話了。本想立馬干涉，可話到嘴邊又忍了。都是些知青妹子，人家還會把我這鄉(xiāng)巴佬當根蔥？別自討沒趣了。

　　不過，這“沒趣”最后還是討了一回，因為這一整天她們的休息和歡笑多重奏也太多了，記工員只得抱拳低頭相向：姑奶奶們，求你們好歹也鋤兩行草，算是幫我個人一個忙吧，到時隊長怪罪下來，我這記工員當不成都是小事，再給你們派一個金剛怒目的來，看你們以后怎么快活。

　　沒幾天，就有猛料爆出來。起先是在女生部落里嘰嘰喳喳竊竊私語，繼而傳到我們男生宿舍了。

　　那天夜里，西猛子前腳跨進寢室，后腳就沖光武孑一個掃堂腿，不明就里的光武孑一個倒栽蔥趴在地下，惡狠狠地罵道：“你這臭猛子灌了好多貓尿，沒事又拿我大帝練功！”

　　“你他媽自己干的好事，你老爸要我好好看著你，別讓你出洋相，出咱石壁湖男子漢的丑?？赡?？……”

　　“我怎么了？怎么了？我一沒講反動話，二沒貼反標，三沒強奸女人。我坐得正行得端，身正不怕影子歪，你他媽聽哪個混賬東西亂嚼我什么舌根子？”

　　我們幾個也有點看不過去，見過欺負人的，沒見過這么欺負人的，更沒見過西猛子這么對付這情同手足的光武孑。一起過來幫光武孑的腔，我說你可別見風就是雨，人家毀謗光武孑，就是毀謗帝王之后，莫非你這廝也跟著毀謗跟你油鹽罐子一樣的弟兄。

　　西猛子氣呼呼地跳起老高，然后一屁股壓在床板上，床板吱吱呀呀直呻吟。

　　“光武孑這沒出息的家伙，居然給女人洗褲衩，有人還形容說是洗血玫瑰呢?！?/p>

　　滿座愕然。接著是釋然：難怪記工員說那天在地頭那幾個鬼妹子說個喋喋不休，笑個哈哈不斷著。原來就是跟光武孑有關(guān)。

　　包括光武孑自己在內(nèi)，寢室里幾個人都干瞪著眼，說不出話。

　　我們誰都不愿意相信，都用信疑參半的眼神盯著光武孑。

　　西猛子哼了一聲：“我比你們誰都更不愿意相信這是事實?？捎幸粋€關(guān)鍵人物說給我親耳聽了，我想不相信也不行?！?/p>

　　畢竟我比他們幾個多讀了幾本外國小說，對諸如此類的事也不是看得很重。便開導光武孑：“這事算個逑？如果你和那女人的關(guān)系非比一般的話。你說說到底怎么回事？”

　　光武孑終于開腔了：“我是洗了。給秀麗也就是你說的關(guān)鍵人物洗了。她一年到頭總給我分擔重活，像個強壯男勞力一樣照顧我，可一個月當一回女人，來一次例假，下不得冷水，我給她稍微分一點點憂，算得了什么？現(xiàn)在又不是舊社會，還哪來那些個男尊女卑的封建意識？咱們這些男子漢，真比人家秀麗都不如，她敢作敢說還敢當。我光武，按隨哥的話來說，是帝王后裔，連這點擔當都沒有，還算人嗎？”

　　光武孑就這樣理直氣壯地迎頭痛擊來自傳統(tǒng)和無知對他的攻訐，經(jīng)歷了這番風雨，他那依然羅鍋著腰的身形，在我們看來似乎挺拔了不少。

　　經(jīng)過這回“血玫瑰事件”之后，光武孑同秀麗的關(guān)系怎么也不能用“鐵哥們”來形容了。

　　那時候，也許留城招工、讀書或在社會上閑蕩的年未弱冠的哥們談情說愛的算是稀罕事，即便來他個“人約黃昏后”，也得像地下工作者接頭一般神神秘秘或者干脆就是鬼鬼祟祟的干活?？晌覀冊趶V闊天地的知青可就沒那些個忌諱了，天高任比翼，海闊憑魚戲。遼闊的藍天下、燦爛的陽光里，如磐的風雨中，咱知青伢子妹子互相關(guān)心互相幫助，弘揚一把革命的浪漫主義，嘗嘗愛情的味道，還用得著藏藏掖掖躲躲閃閃嗎？

　　因此之故，光武孑和秀麗這對活寶如果還認認真真做哥們，也未免太他媽虛偽得令人惡心了。雖然多數(shù)人并沒有被丘比特神箭射中，沒有心儀的異性朋友，可誰都愿意在善意的嬉笑怒罵或者嘲諷戲虐中看看身邊的愛情活劇，且出自真心地希望將來有個大團圓的結(jié)局。

　　于是乎，每個月兢兢業(yè)業(yè)洗滌“血玫瑰'就順理成章地成了光武孑的”保留節(jié)目”。節(jié)目是不錯，可一經(jīng)光武孑把它常態(tài)化就引起了其他幾對情侶中的“滿哥”的不滿，忍無可忍，竟然開起了光武孑的“斗爭會”。

　　那天在田里除草，泥一腳水一腳深一腳淺一腳逛了兩個來回之后，大伙兒攤在渠道邊草坡上，卷的卷喇叭筒老葉子抽，躺的躺在地上畫大字，下的下五子棋（用草莖和小土坷垃）。工頭、伏霸即便下五子棋也是臭棋簍子，閑得無聊，突然向閉目養(yǎng)神的光武孑發(fā)難了。

　　“你小子夜里同那夜叉逛露水也逛得太多了吧，大白天來睡大覺？”

　　“都是你小子帶的好頭，讓我們男子漢威風丟盡了。你他媽血玫瑰一發(fā)端，害我們哥幾個血牡丹、血芍藥地接招不斷！”

　　“你愛接不接。跟我有么子關(guān)系？接了，你牡丹花下洗，做人也風流；不接，那牡丹那芍藥也未必會死纏著你。"

　　"我們可不像你這個軟蛋，這么聽老婆的話。洗不洗全憑當時心情。心情好洗次把權(quán)當開個眼調(diào)個味，心情不好，老子不耐煩了，什么破布條，擱一邊去，正眼都不會掃一下。”

　　光武孑斜乜著眼，掠了他們一眼，立馬閉上了。沒等工頭一支喇叭筒抽完，光武孑就呼嚕呼嚕響起了鼾聲。

　　總之，光武孑同秀麗是正兒八經(jīng)談起戀愛了，而且還一年兩年地堅持不懈，全然不像工頭伏霸們個把兩個月一換，還沒個過年的。惹得這兩個家伙時不時去問他有什么常愛常鮮的訣竅。工頭甚至搬出了從隊上老戲迷臧大爺那里學來的一個文縐縐的詞，陰陽怪氣地詰問：

　　我說光武孑，你這小子同秀麗談愛這么久，還有這新鮮勁，是不是你真把自己當光武大帝，夜夜要臨幸秀麗哦？

　　一頭霧水的光武孑，眨了眨雖小而賊亮的眼珠子，吶吶地說：“你說什么？淋醒？夜里她在女生宿舍睡覺，我干嘛神里不神經(jīng)地去淋醒她？再說我又何解去得女宿舍淋得醒她？工頭你不是發(fā)燒說胡話吧？”

　　后來，光武孑還是私下里問我“臨幸”是什么意思，我說你的“淋醒”反擊得好，你能以這種裝糊涂的光武氏幽默反唇相譏，弄得工頭下不來臺，實際上就說明你潛意識里是懂得“臨幸”指的是什么，至少隱隱約約曉得個八九不離十。

　　當這位大名與東漢中興之帝年號相同的凡人十足弄清“臨幸”后，立馬跟我賭咒發(fā)誓地申辯他沒有”臨幸“，絕對沒有。

　　憑兩年多我對他的了解，我壓根不會懷疑他的申辯。不過我還是故意閃了他一下腰。我說你們這樣出雙入對大幾百天，沒人會怪你的”臨幸“?！迸R幸“是正常的，不”臨幸"倒是顯得不太正常了。

　　他急赤白臉地對我說，我倒是想正常，聽說“臨幸”的滋味很爽，可我只能不爽，只能不“臨幸”，只能不正常。因為……因為……

　　因為這“因為……”，我倒所以然地聽了個他自述的故事。

　　今年春上油菜不是豐產(chǎn)了嗎？可豐產(chǎn)還得豐收啊。偏偏那一向天不好，天氣預報說有雨，還是不斷芊的雨。隊長當機立斷，把男勞力也從大田抽出來，同女勞力一起齊心協(xié)力收油菜。我們知青當然樂得個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一邊聽著這樣那樣的葷笑話，一邊麻利地收割油菜，在女知青面前顯擺顯擺。都說我這個小羅鍋子老婆也找了，艷福也不淺了，還有什么顯擺的。對此我也認同，可事實偏偏要讓我再風風光光再顯擺一回。

　　原因是油菜地里竄出了好幾只野兔和刺老鼠（當?shù)厝诉@樣稱呼刺猬），許多人像吃了興奮劑一樣拿起毛鐮刀發(fā)足狂奔追趕獵物，可大都空手而歸，只有我使出上乘輕功，貓彈鬼跳，幾個箭步，不，一連串箭步，趕上去，手起刀落，撂倒一個俘虜一個，出征兩次就砍傷兩只野兔。幾個知青抬起了我，只差把我拋向天空了。都說虧得這小不點，咱們晚餐可好好打打牙祭了。哦，這事你是親眼看到了的，好，我不多說?？赡銢]看到我追刺猬，我可要同你好好說說了。

　　那天你們都收工了，拿著兔子、柴火，去禾場搭灶架鍋燒火去了。日頭還沒有完全落下來，隊長叫我同幾個手腳麻利的女知青女老職工再突擊一把，說知青伢子里還是數(shù)你手面功夫最棒，同這幾個女流有一比。我們干著干著，突然一只刺猬從我身邊飛馳而過，我當時正同秀麗說笑，說隊長把你留下其實是看我的面子，憑你這手面功夫能留在突擊隊？秀麗抄起比我大的拳頭，重重地出擊，輕輕地落下，而眼前忽然竄過一活物，因閃避秀麗的拳頭去了，沒看清?？晌疫€是本能地向那一線模糊的灰褐色閃電奔了過去。，也許是那個家伙沒見過有這么快的追擊者，頓時慌了神，忽的一下僵住了，傻愣愣地望著飛奔而來的我，可到底是求生的本能驅(qū)使它迅速轉(zhuǎn)身，朝右側(cè)飛跑，我一個迂回然后斜插過去，鐮刀都砍到它尾巴上了，可這家伙竟然不管不顧，朝我徑直撞來，及至我明白過來它是要用它尖銳的硬刺扎我，逼我閃開讓道，已經(jīng)來不及了，小腿上立馬傳來一陣鉆心的痛?？晌疫€是果斷出手，狠狠的一刀砍開了它的半個腦袋，沒想到刺老鼠只要沒咽下最后一口氣，就不會放棄最后一點攻擊的。那血淋淋的嘴和鼻子毅然掙脫我的刀尖，身子一扭，還試圖向我撲來。我再一次掄刀砍去，許是勝利沖昏了頭腦，陽錯陰差，這一刀竟然落空了，哦不，也沒落空，刀鋒居然從我自己的左腿劃過，立馬就有汩汩的鮮血涌了出來。

　　是的，你們都知道我受傷了，那只刺猬也讓食堂葉師傅給燉熟了，那天秀麗給我端來一大碗刺猬肉湯，從來沒有嘗過的野味呀，你們都連連咋舌：太香了，太鮮了！從娘肚子里出來就沒吃過這么好吃的美味呀?？晌乙蛲忍?，鼻子和舌頭都他媽失靈了，嚼的就是木渣滓，喝的就是冬瓜湯。

　　你們都曉得的，那次腿傷折騰了好幾天，到勉強能走了，我說我要回去調(diào)養(yǎng)調(diào)養(yǎng)，秀麗同隊長說，要同我一道回去，沒想到居然同意了。

　　在家里發(fā)生的一幕，也許就是今天我要跟你說的重點了?？上也粫v故事，更不會做文章，往往主次不分，重點部分反而就只有三言兩語了。

　　可不，光武孑結(jié)結(jié)巴巴說了半天，幾乎都是我早就曉得的事，追野兔我看了“現(xiàn)場直播”，砍刺猬我聽了好幾個版本，這小子還羅里吧嗦跟我饒侃，完全把我當成了一個陌生聽眾。要不是為了留下一些細節(jié)作為備忘，我還懶得轉(zhuǎn)述呢。即便轉(zhuǎn)述也不能完全照搬這小子詞不達意的原話，不時揉入一些老隨我個人的說話風格進去，也是為了增加一點可讀性吧。下面要講到的重點內(nèi)容，因為當事人語焉不詳，只是幾句話草草交待，我也不便加油添醋，只能在稍許加點過渡和點綴的基礎(chǔ)上，原話照登了。

　　一回銀城，在秀麗屋里我們就有單獨在一起的機會了。她父母上班，弟弟上學，我就打算乘機同她上床。你騙你是崽，我同秀麗好這么兩年多，除了偶爾摟摟抱抱，別說上床，就連嘴也沒親過一個。可她偏不準我上床，說讓你親一下倒沒問題。我不當回事，脫了鞋子就上，可她立馬跳下床，不穿鞋子就走。兩人玩起走馬燈二人轉(zhuǎn)，轉(zhuǎn)了好半天沒碰到他一根汗毛，我早筋疲力盡了，這時候即使她回心轉(zhuǎn)意，我也不想上那床了，至于她說的接吻這活兒，我一直提不起興致來。就她那長著淡淡“胡子”還微微上翻的大嘴巴，你去讓我親？我看她的時候也盡量不看那，哪敢想象我嘴巴掇在那上面的感覺。

　　她也沒有專業(yè)二人轉(zhuǎn)演員的基本功，在一旁連連喘著粗氣，一張大圓臉紅撲撲的，胸脯上兩個特大號包子把襯衣鼓得老高，并起伏不休。看著看著，我力氣恢復過來了，剛準備來一個深情的擁抱，這家伙迎著我撲來，喜滋滋的我正準備美美享受那銷魂攝魄的感覺。冷不防肩頭挨了狠狠的幾下。那個力度喲，我敢說是遭到暴徒痛擊了一般。小時候挨過老爸的打，也從沒這樣痛過。

　　見我痛得眼淚珠子都快掉下來了，她又走過來輕輕撫著我肩膀，自己的淚花兒也奪眶而出。她說她不是存心打我，是看我這架勢非要上床做那事不可。那可不行。這是她的底線，不到正式進洞房的那一天，那事兒絕對不能做。

　　我還說什么，還做什么呢？你說我怎么去“臨幸”？淋都淋不醒的人，你拿她怎么辦？

　　我說你可遇上了一位烈女子。她的心也許早屬于你了，可她的身子要屬于你還得過兩年，至少得等到你們都招工回城，辦桌把兩桌喜酒后，再連著心一起交給你吧。那你就這樣等吧，你不剛滿二十歲嗎？還早著呢。面包會有的，牛奶會有的，性愛的甜蜜更會有的。

　　可事實證明，作為安慰天使，老隨我是多么的平庸，多么的欠缺預言家的天分，讓“有情人終成眷屬”成為虛無縹緲的傳說。

　　他們這對活寶介于哥們與戀人之間的關(guān)系，就那么不溫不火不咸不淡地維系著。在外人看來，似乎有點如膠似漆的味道；可只有他們自己知道，做新式清教徒去人為地抑制感情的萌動和勃發(fā)是多么的艱難。我曾經(jīng)用柏拉圖式的愛情來調(diào)侃他們，換來的不過是光武孑像個小猴子一樣朝我咯吱窩搔癢癢惹我咯咯笑個不停，或者是秀麗故意翻出的白眼和數(shù)落：“只曉得搬些個洋腔、酸不拉幾的文言腔，想出我們的洋相，哼，出的是你自己的蠢相！”

　　幾個月后，光武孑出了“蠢相”。緣起于他做的一樁好事，以及把好事變成了蠢事的舉動。

　　那是個秋老虎不甘寂寞還不斷向在水田耕作的人們噴吐太陽火焰的日子。光武孑跟隊長好說歹說攬到了一份好活計：帶上秀麗她們幾個女知青打農(nóng)藥。那時稻飛虱等蟲害遠不如現(xiàn)如今這么厲害，只要逐行逐株地噴灑一遍，蟲口奪糧的事兒就搞定了。光武孑向來是個鬼精靈，力氣活不行，可手面功夫挺不賴的。除扯秧插秧扯草割禾配農(nóng)藥之類農(nóng)活外，翻泥鰍捉鱔魚，摸魚抓青蛙等最富實惠口惠的“游戲”，他也算得上隊里面知青中的佼佼者。尤為可貴的是從他老爸那里學到一手打蛇捕蛇采蛇藥治蛇咬傷的絕招。

　　隊長之所以同意讓光武孑當這農(nóng)藥小組的臨時“黨代表”，也是基于對他深諳蛇道的了解。農(nóng)藥噴灑禾苗間，常有水蛇從洞中倉皇出逃，慌不擇路時，要是遇到人腿擋道，保不準就咬你沒商量。光武孑在場，一是配藥，而是防蛇。

　　果然不出隊長所料，眼看一天平安無事了，可就在快收工的當口，一聲尖利的哎喲，直刺光武孑和噴藥小組成員的耳鼓，那慘絕人寰的聲頻，似乎讓人感到世界末日就要來臨一般。光武孑迅速扔下手中的瓶罐，幾個箭步跨到聲響處，只見田壟上一個叫臘妹子的知青跌坐著，手捧鮮血淋漓的小腿肚，一條兩尺多長的蝮蛇盤坐其上得意洋洋地吮吸著她殷紅鮮嫩的血漿呢。

　　光武孑咝咝怪叫了幾聲，吸引蛇松開毒牙，朝他張望，光武孑作勢要撲上去，蝮蛇好斗之性被挑起，竄將上來。他靈巧的一閃跳下田壟，一把狠狠掐準蛇的“七寸”，然后用盡平生力氣，朝堅硬的田壟上狠狠地摔了一把又一把。

　　摔死了毒蛇，接下來當然是搶救傷者了。光武孑朝秀麗等人大叫，誰有繩子？大家紛紛尋找，面面相覷，都沒帶。光武孑情急無奈，當幾位女知青的面解下了那根結(jié)實的棉線褲腰帶，任由長褲一梭到腳背，蹲下來十分麻利地把臘妹子傷口的上方緊緊地包扎起來。

　　秀麗等一干人傻呆呆地站在一旁束手無策，聽憑光武孑一聲聲有條不紊的指令，竭力配合著救治蛇咬傷。在一無手術(shù)室二無手術(shù)器械三無消毒設施的極其簡陋的條件下，光武孑擔綱外科大夫的角色，也似乎信心滿滿的。因為出發(fā)前他就把祖?zhèn)髦紊邆胤綆Я顺鰜怼?/p>

　　光武孑需要的高錳酸鉀消毒液自然沒有，他讓姐妹們貢獻尿液，可一時找不到干凈容器，農(nóng)藥瓶子萬萬不可，說時遲那時快，他命令大家轉(zhuǎn)過身，臘妹子閉上眼睛，說是感動了上帝，有圣水降臨。于是大家屏聲靜氣，聆聽圣水降臨的聲音。殊不料光武孑褪下短褲，朝著蛇傷處發(fā)射他自身的“圣水”。秀麗忍不住轉(zhuǎn)過身來，看到這樣一副齷齪景觀，竟大叫一聲：流氓，然后不管不顧，揚長而去。

　　由于包扎、清創(chuàng)及時，再加上光武孑的祖?zhèn)髅胤脚Ｆげ皇谴档?。當天晚上，臘妹子生命危險的警報就解除了，不到十天，就能拄著根棍子走路了。為答謝救命恩人，她要請光武孑飽飽地吃一頓臘肉熏魚，那是半個月前回城時從家里帶來的。正巧有一天大家出工去了，光武孑因昨晚在轟鳴的脫粒機前喂料加夜班白天休息，被臘妹子看到了，便叫過來以食酬謝。

　　光武孑一看到那么多魚肉，眼睛都直了。忙說不打半斤酒來實在對不起這些美食。臘妹子沒康復不能喝酒，光武孑灌下這些甘蔗酒，菜也吃了一大半。舌頭都有點不聽使喚了。眼睛瞇縫著，突然發(fā)現(xiàn)他面前的是秀麗，今兒個秀麗怎么這么耐看啦？白里透紅的鵝蛋臉兒，小巧玲瓏的嘴兒，這要是吻上去，那滋味肯定比逗留在舌尖上的魚肉味道還好得多吧？

　　光武孑醉醺醺的嘴臉撲上去了……

　　然而，秀麗一干人正巧收工回來吃飯了，飯還沒吃，就看到光武孑簡直是一副要吃人的丑陋嘴臉。這洋相出得，整個一副叫人哭笑不得的蠢相……

　　就這樣，光武孑和秀麗這對黏糊了近三年的活寶戲劇性地分手了。當然，臘妹子也不會用自己的身心來報酬光武孑救命之恩。光武孑只能落得個孑然一身了。

　　當然，孑然一身只是暫時的，招工返城后，光武孑通過又一次山上下鄉(xiāng)——短平快的去農(nóng)村——找了個面相、身材都比秀麗要秀麗的村姑，結(jié)婚生子，小日子過得——好不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