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幽靈之殿

　　空氣中飄散著安寧的松木氣味，舒適的感覺蕩漾在全身，后背和臂膀尤為溫暖，晏卓慢慢睜開眼睛。

　　她躺在一個男人的懷里，上衣扣子被解開兩顆，露出一小片干凈的肌膚。

　　“Van，”晏卓輕輕問，“是你嗎？”

　　她不確定自己在哪里，周圍一片昏幽，隱隱有藍白的光點。但是熟悉的味道讓她相信，是他抱著自己，如果不是他抱著自己還能有誰，想到這里，晏卓心里一陣慌亂，假若是剛才那個襲擊她的“人”，她真寧愿就此死掉。

　　不用Van回答，晏卓靠在他的懷里不消抬頭已知道就是他。他的身體溫熱，胸膛里有力的搏動如鼓槌般敲擊著晏卓的心鼓。她感覺昏昏欲睡又愜意迷失，靈魂的天空里撒滿了純凈的銀星，這種感覺像靜夜里流淌的月光，像竹影下微醺的清風，一種舒適的溫暖在身體里萌動，撥亂了心跳，臊紅了臉頰。

　　“啊！”

　　這是Van的聲音嗎？輕柔而深長，晏卓的心都隨著這聲音顫抖了幾秒。

　　“下來！”果然是Van磁性的聲音，只是口氣很生分，他稍稍松開手臂，讓晏卓的雙腳觸到地面。

　　冷冰冰的地面立刻驅走了仿似夢境般的感覺，晏卓發現自己的鞋子丟了，赤足站在大理石地面上，光滑冷硬，寒氣逼人。

　　“Van，”晏卓兩只手仍抓住他彎曲的臂膀，“謝謝你！”她對Van救下自己性命心存感激，臉上依舊潮紅發熱。

　　“不客氣！”對方的聲音是理性的，方才的輕柔一掃而空，聽上去和光腳踩在大理石地面上一樣——冷冰冰的。

　　“天！我居然賴在他的懷里不起來，我到底是怎么了？”晏卓從陶醉中回到現實里。她默默松開Van的手臂，冷淡地問：“我們在哪里？”

　　不知為何她感覺Van的身體好像微微顫了一下，也許是自己的錯覺吧，她聽見他沒有感情的聲音，“靈界與人界的邊際！”

　　晏卓以為自己沒有聽清楚，想讓他再重復一次，溜到嘴邊的話又生生噎住——一個幽藍的球體從自己耳邊慢慢飄過，她猛一回頭，那小東西像被風吹動一樣變換了運動方向，它非常輕，懸浮在半空中。

　　從Van的反應能看出他對這個東西的存在絲毫不覺驚奇，晏卓滿腹疑問，只能自己觀察分析，眼光隨著這個發出弱光的乒乓球似的東西移動。

　　原來不止一個，這里有很多這樣的小東西，它們有的略大些，但不會大過網球，最小的也有硬幣大小。細看之下能發現，它們有的光略發白，有的移動速度稍快，有的運動路線很奇怪，好像在自己操縱行動方向。它們在半空中飄移，像暗夜里的點點星光，仰頭望上去真如星羅密布，幽冷美麗！

　　“好漂亮！”晏卓仰著頭，情不自禁地發出輕聲贊嘆。

　　“未必！”Van冷冷地說。他目光稍一游移，一個很小的像小水泡一樣的球體飄移到了晏卓跟前。

　　眼前的球體，幽藍色接近透明，里面似有東西。晏卓仔細看，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

　　那里面竟是一個表情痛苦的嬰孩，他掙動四肢，似在逃避抗爭，而他腹上還能看見臍帶狀的東西——他分明就是一個還未娩出的胎兒。

　　晏卓不忍再看，抬頭質問Van：“你為什么要傷害他？”雖然并不知道那孩子是因何被困，善良的本性讓她傷心憤慨！

　　Van狠狠瞪過來，目光像殺人，“我傷害他？我不知疲倦地拯救你們這些人類，結果你們就是這樣來踐踏生命的！”

　　他說著憤怒地招手將小球收入掌中，晏卓一驚，見他掌心升起一束白光，白光穿過小球散射在空中，投射出活動的景象。

　　畫面里：一個妙齡女子先是在酒吧和一帥氣青年調情，開房云雨，接著滿面愁容地拿著驗孕紙坐在衛生間地上，最后去了婦產科，畫面戛然而止，白光也隨之消失。

　　晏卓顫抖著看完這一幕微縮的生命悲劇，眼含熱淚，哽咽聲音正想告訴Van自己錯怪了他，卻被對方冷冷的一句話噎住。“你們這種女人，活在世上根本就是多余！”

　　“你們這種女人”，這刺耳的話讓晏卓頭發懵，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Van怎么能說她和剛才畫面里的那個風流女子是一種女人，她生氣又委屈，眼淚汪汪地低下頭，調整一下急促的呼吸，抬頭看著他的眼睛,“夠了！你可以限制我的自由，但不要踐踏我的人格！”

　　Van冷哼一聲，“你的人格？你的人格就是六十九條人命嗎？”

　　“你，你什么意思？”晏卓被氣得發抖，卻根本不明白他的話！

　　“你以為裝純潔就能蒙騙一切嗎？自從莫蒂斯預示你出現，吉爾斯他們已經傷了六十九條人命！”

　　“這和我有什么關系？”

　　“我不知道你到底來做什么,可是所有的事都和你有關！”

　　聽到這兒，晏卓不免奇怪，她一直以為Van具有心靈感應力，能了解別人的思想，但今天他親口說出并不知道自己的所思所想，那他是如何與莫蒂斯進行思想交流的，又是如何看見父親放進自己布包里的condom？

　　“你讓吉爾斯和巴托麗他們開始瘋狂，公然破壞和平約定，無辜而死的人越來越多！”他說著話，拉住晏卓的胳膊，將她生生拉到一旁。晏卓看清這個地方是一座教堂，光線雖然昏暗，依然看得出這里四處灰蒙蒙的，看不到門窗，完全找不到出入口。

　　Van將她帶到靠近神像的一根立柱旁，粗魯地扳住她的肩膀指著頭頂上方對她冷冷說，“你自己看！”

　　晏卓抬頭看見無數灰暗的小球聚集成在一起，密密扎扎看不清到底有多少，與其它球體不同的是，這些小球雖然半透明，但不會發光，里面模糊一團十分詭異。

　　“這是什么？”晏卓問。她很奇怪，這些小球看上去怪怪的，懸浮在半空一動不動，不似那些發光小球具有生命的活力。

　　“都是被他們殺害的人，生命之匙禁錮了他們的靈魂，只剩下充滿怨恨的空殼！”Van回答，伸手從在褲袋里摸了一下，高聲喊：“阿格里！出來吧！”

　　晏卓奇怪地四下尋找并不見周圍有人，等她再轉回頭看Van的時候，身邊已多了一個人形黑影，驚恐之下竟低呼一聲一把抱住了Van的身體。

　　Van伸手將又羞又怕的晏卓從自己身上拉開，看都沒有看她一眼，往黑影走近一步，伸出右手手掌攤開，那里是一顆發出詭異光芒的紫色石頭。

　　“侍者！您好！”黑影會說話，聲帶像撒過鹽，聲調低沉冗長。他從頭到腳都被一件黑色的布袍包著，佝僂身子低垂著頭，看不到臉。不過他這樣的聲音和打扮，晏卓也并不想了解他的長相。他的樣子讓晏卓想起鐘樓怪人卡奇莫多，天知道他掀開頭上的布會不會露出只有一只眼睛的臉。

　　“阿格里，請幫我把這塊石頭里的人放出來！”Van將石頭交給阿格里，對方伸出套著黑色布套的手接住，放在掌心里仔細端詳。

　　“您只要我放他們出來嗎？這里面好像不止是人類的靈魂！”阿格里說。

　　“什么？難道他們現在對魔靈下手了？！”Van吃了一驚！

　　“是的，這塊石頭的主人口味很雜！”阿格里回答。他玩弄著石頭將它懸浮于掌上，一道狹細的白光穿過其中，又止于半空，暈散變化形成一個籃球大小的白色光球，生命之匙被包裹在其中慢慢旋轉，紫色的流光與白光扭曲變換而又相互纏結，迸出許多細小的如金沙般耀眼的光點。晏卓目不轉睛地看著，眼看著白色光球里浮現出一張張驚懼的面孔，這些形象似乎時遠時近，時大時小，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還有一些外貌奇特的生物，顯然就是他們口中的魔靈。其中之一面孔蒼白，兩耳上緣尖聳，雜亂的白色長發披散在肩頭，他容貌猙獰，咧開的嘴唇里露出尖長的牙齒。晏卓不意見到他兇惡的目光，不由倒吸一口涼氣，趕緊向后收收身體。

　　“侍者，需要全部放出來嗎？”阿格里接著問，Van正凝視看著白色光球，被他打斷，抬頭看他，微微點頭。

　　光球中漸漸現出十幾點明澈的藍光，從光球中分離出來迅速飛向頭頂那些聚攏成團的灰暗小球，瞬間各自飛入不同的宿主球體，那些注入靈魂力量的小球立時變亮發出柔凈藍光，緩緩離開那些烏云般的灰暗球體。

　　目送這些靈動的生命之魂自由離去，晏卓驚嘆之余也感慨運命的難測。白色大光球里剩下的幾張丑陋面孔，困頓地掙扎在其中。

　　“侍者，他們怎么處理？”阿格里依舊保持著剛才的姿勢，態度謙卑地向Van征詢意見。

　　“殺了！”Van說著伸手一招，生命之匙自光球中飛出落入他掌中，光球隨即消失，剩下幾個明亮的光點在半空中亂舞。他拉上晏卓的胳膊轉身便走，晏卓不甘地回頭張望，心里暗暗咒罵Van冷血無情，為那幾個無處可去的靈魂擔憂。

　　也是這偶然的一回頭，讓她永世不忘——阿格里抬起頭來，布帽下露出半張面孔，半透明的肌肉組織和皮膚下似能看出他森白的骨頭，兩眼皮囊松弛，淺灰色的眼珠露著慘淡的冷光，他沒有眉毛和眼睫毛，血紅的嘴里齙牙稀疏外漏。那具軀殼里定是一個受盡折磨又充滿怨咒的靈魂，晏卓漸有些明白，縱使他擁有管理其他靈魂權力，卻也不過是一個不得解脫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