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龍

　　幾乎所有的鬼在人間都是有任務的，但是有些魂靈卻因為沒有忘記生前的恩怨，未如愿的留戀會化作怨氣，而這怨氣便會將部分魂魄滯留在人間，殘缺的魂靈會化成靈智低下、原始渾沌的兇靈禍害人間。于是自從有人、有鬼起，就有了一種職業：巫。

　　夕陽沒入群樓，這座城市開始閃耀自己的光彩。

　　方向來到這條陰森昏暗的小巷內，閃爍不定的街燈發出滋滋的電流聲。你可以聽到不遠處似乎有腳步聲，卻分不清方向。很奇怪這條小巷的兩面沒有一扇窗戶是亮燈的，只有深處一個醉鬼半睡半醒地坐在一邊囈語著。仔細聽，那不是人類的語言。

　　有件事實在無法理解，上次地鐵站臺上被封鎖在法杖里的兇靈竟然在當晚就不翼而飛。不可思議的是這東西不屬于人間，根本不存在失誤的可能。最近發生的事情實在太不可思議了，方向靠著陰陽眼循著氣找了過來，果然找到了這家伙。

　　那白色面具后似乎是虛無的，四只代表眼睛的洞孔內一片漆黑，若不是偶爾閃過的金光，你根本不會認為這面具后面有生命。不屑地“嗤”了一聲，方向從熊皮大氅內取出一支短小精致、纏有鎖鏈的木質手杖，這一次他穿戴正統，并使用了正規規格的法杖。因為他知道這兇靈能從他手下逃走，一定有不凡的本事。而這幾天它又作了不少孽，已經完全脫離地下，來到了地面。兇靈從地下來到地面，就說明它的質量已經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

　　“滾回去，地府會處置你的。”

　　“呲呀～”一聲，隨著法杖泛起綠光，醉漢身邊的影子冒起一道黑煙。

　　那兇靈的確壯大了不少，法杖竟吃不住它。“嘶嘶嘶嘶……”黑暗收斂成了一團，整條小巷隨之變得敞亮了不少。手杖突然開裂，那兇靈一聲尖笑，飛快地遁走了。

　　“轟”，方向跳起了奇怪的舞步，踩過的腳印化成咒印，身上流出一道金光沒入了地下，片刻之后回來，先前的那黑光已然被金光死死纏住。

　　三尸神，巫族降魔的天賦能力，由血脈相傳。

　　“送他去地府。”

　　有三尸神是很方便的，強大的三尸神如同傀儡一樣可以隨意差遣。方向看了看開裂的手杖，納悶這一次碰到的兇靈怎么會如此強，要祭出三尸神才能鎮住。真是中大獎了！若再晚些時候發現他，那個被降壓住的醉漢可就性命不保了。

　　“是你太弱了。”晚間，方可在飯桌上沒心沒肺地譏笑道。

　　“我可不和你比！”方向翻著白眼道。

　　不世出的天賦，精致的相貌，強大的家族，方可自然有她驕傲和刁蠻的理由：“你敢比嗎？你連我這個女人都比不過。”

　　“你不是一個女人，”對于他這個雙胞胎妹妹，方向實在也不懂忍讓：“你是五個男人。”

　　“三尸神，三尸神，要有三位才能叫三尸神嘛！你這也算三尸神？”當然，自古以來，女巫先天的天賦就高于男巫很多。方可作為方相氏難得的天才，已經可以祭出九位三尸神，而方向，再擠也只能祭出兩位。

　　方向無話可說，的確三尸神有三位，而且是每個巫都有的，經過一代代傳承，如今的巫族祭三尸神出來非常容易，只要力量境界到了就可以。方向如今以二十九歲的年齡可以祭出兩位尸神已經屬于優秀的了，奈何同輩中竟出了方可這么個怪胎，同歲的小女巫竟祭出九位尸神！天知道，她命格中到底有幾位尸神。

　　“快把你梳得像低能一樣的辮子放下來吧，你還只有五歲嘛……”

　　這里便是巫族方相氏的府邸，佘山豪宅。

　　飯桌主位坐的是那天代表巫族出席地府會議的中年女人——方未艾。慈愛地看著方可和方向斗嘴，心里卻嘆息不已：是啊，人生苦短。自古以來多少偉大的女巫直到老死都尚未完全挖掘出體內的潛質。就這樣一代代地，幾十年幾十年過去了，巫始終在天地間沒有主話的資格，時間成了人類最大的阻礙，阻礙他們掌握自己的命運。

　　身為方相氏族長的她，依然無法改變這些。

　　在人間，他們擁有榮華富貴，他們享有權力，他們是人間與地府之間的執法者。但他們依然是人類，人類與生俱來便在基因中帶著所謂的原罪：貪婪的欲望。

　　人類自古就開始尋找長生不老之法，可是自然規律，作為人類是不能改變的。老天已經給了你這么多，還想要的更多，唯有失去更多，因為你兜不下。有些東西是無法改變的。

　　可是不管是誰，貪婪是不可能消除的。何況人類，區區幾千發展到了如今的文明，支持著他們的無非就是它。

　　你可曾想過，在你土生土長的城市中，其實絕大部分的地方你根本沒有去過，而且這輩子都不會去，想都不會想。而你看到的一切，未必就真的如你看到的一般。

　　是夜，方未艾的車駛出外環，停在了滴水湖畔。

　　懂得望風看水的內行一看就會明白，滴水湖是天造地設的福地，本就藏風聚氣于湖面。再加上人為的加工，湖心圓形循環雕塑乃是汲取日月精華之法器，由此為圓心輻射而出組成一八卦大陣，集陸地之氣并海納百川，滴水湖真可謂是滴水不漏。

　　一只夜鷺混在幾只絲鷺里，呆呆地站在湖邊。

　　“真不錯。”方向嘆道。

　　“原本此湖埋于地下，是地氣在上，而水在其下的格局。”方未艾步出汽車，來到湖邊。“我有意將它剖出地面，而湖下建造巫宮就是為了改變它的格局，建雕塑、栽植草木、設置燒烤區來完善五行，把水宮變成適合人類的地宮。水宮的主人早已經走了無數年，這塊福地也不能如此浪費。”

　　方未艾若有所思，問道：“說好今早要去狐仙的會所開會，你去哪了？”

　　方向愣了一愣，道：“我去殺一個魂靈。”

　　“為什么？”

　　“我不能說。”

　　“有些事你現在根本不該知道，”方未艾掩不住眼中的堪憂，“別害了自己，這事不是你可以碰的。”

　　“奶奶，你……？”

　　“不要去管閑事，到時候連我們都救不了你。”

　　“人類的命運難道就該永遠掌握在他們的手上嗎？如果這樣，末日的推延又有什么意義？不如同歸于盡，從此徹底改變!我來幫人類改變。”

　　“未必沒有辦法！”方未艾忍不住低喝，又望向了湖面平靜了下來，道：“別忘了，你也只是人類，你擁有的是責任，不是權力。”

　　“我還是不去了，在這等你。”方向笑了笑道，他向來少年老成，考慮問題十分周到，他也知道自己年紀尚輕，有些東西還無法接受，還沒到時候，知道太多反而不好。而現在已經知道的夠多了，也有了自己的選擇，地宮里有什么，他不用知道了。

　　方未艾心中一陣心痛，方向的想法她自然明白，方向的思考方式注定了他能成為一代領袖。方未艾帶他這來就是有意培養他，顯然，她的眼光沒錯。

　　可是，人的感情是一把刀。方向的偏執將會毀掉一切。她想。“那你等著吧。”

　　地宮外圍依然有數不清的門禁，輾轉來到湖下，你會感嘆這里的空氣竟然好得出奇。以中央總壇為心，地宮布置依天干地支排列，暗合天道。方未艾帶著幾個人來到一間昏暗房間里，中央透明高壓艙內躺著一個男人,光頭的男人。

　　那男人雙目緊閉，顯然處于昏迷狀態。盡管如此，你仍能感受到那股沒有理由的豪氣。

　　“有進展么？”

　　“還是沒有。”

　　“獲得永生的關礙或許就在其中，不能放過一個可能性，一定要找出方法。他們能得到永生，我們為什么不可以？一定要從中找出線索！最近他們那邊也有動作了，關照所有人不得出宮。”方未艾的語氣不知為何略顯焦躁，交代完后便匆匆離開，而等在湖畔的方向卻已不在。

　　永生，這也許對人類而言是最大的誘惑。從古至今向來是歷代君王追求的目標。在傳說中，只有一群人，他們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