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都果然名不虛傳,冬天,霧整日的掩蓋了這座城市引以為榮的繁華。
洗不盡鉛華,沉淀在心底,覆蓋了說不出的情話。
昔日亡命徒般疾馳的汽車,也老老實實打著燈,嘟嘟的按著喇叭。游行落荒的小丑般讓人哭笑不得。
我將手機音樂的聲音開到足夠大,因為規格不一,我也不知道我所謂的足夠大到底是多大。
反正很大就是了。
我要去見一個人,一個來自我遙遠的故鄉的人。
故鄉。
說起來親切,往往令人懷想連篇,感慨萬分。可于我而言,不過是只有在夢境里帶淚雙眼才可隱約望見的遙不可及。
對于故鄉,我并沒有一個準確的概念。
這并不怪我。
二十多年前,李君生,我的父親,在整個李氏家族的阻攔甚至監禁下,一意孤行東渡日本。在那個老一輩恨之入骨的地方,追求自己的學業,自己的夢想,自己的生活,自己存在過的細微痕跡。
他的觀點是:政治界的孫中山,革命節的周樹人,文學界的郁達夫等等,誰沒有去過日本。那個國度,總該有它的神秘之處。
而他李君生,要去探個究竟。
年少輕狂,血氣方剛。
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也未可知。
能同時看見堆積的大雪和紛紛揚揚的櫻花。或者說能看見滿樹盛開的櫻花和天上紛紛揚揚的大雪的地方,全世界可能非日本莫屬。
京都,是個浪漫的適合戀愛的城市。
春天,亦是個適合戀愛的季節。
白雪和櫻花,總能勾起人們心底深處對于某種溫暖和欲望的渴求。
李君生遇見了松本亂櫻。
瞧瞧,多么可人的名字。
他們的戀情如夏季的暴雨般來勢洶洶,不可抵擋。三個月后他們懷上了第一個孩子——我唯一存在的親人,也就是李尚。結婚后的第二年生下了我。
還是京都。
我記憶里除了名字一無所知的城市。
啊,雪。對了,非要說有點映像的話應該是乘船回國的那天夜里,天空突然飄起的雪花。
像是告別,更像是死別。
全世界都變成了白色,慘白慘白。
選擇性失憶。
這個名詞不管是字眼還是實際意義都非常完美,讓人覺得妙不可言。對于回國后的許多事情,我的大腦系統已經幫我選擇性的忘記了。
某段時間的終點似乎才是我生命的起點。那片在港口于我道別的雪花,遮住了我的視線,不過是一瞬間而已,等我再次與世界對峙時,我在舅舅舅媽的家里,旁邊有我唯一的親人李尚,還有一個小表弟——李田羽。
雖然沒有什么特別的快樂值得說起,但是至少在舅舅舅媽家里,也沒有特別的傷心。
沒有特別。我討厭這種無聊到極致的人生。
可每到一個極致,就會產生蒼涼悲壯的美。不管你信,或不信。
所以我盡管討厭,依舊按照他們的要求,生存,并且生存下去。
至少,李尚還披著人皮行走在這個世界的黑暗與光明的流轉中時,我不能先于他離開。那個世界,那個只有黑暗、無需逃離的世界,總會在那里等著我。
不是由于我有什么特殊,而是因為那種黑暗需要人的靈魂來補充他不斷產生的饑渴。他來,我沒了與現世格格不入的距離感,我去,他沒了源源不息的折磨他的饑餓感。
相互利用。
相互抱殘,守缺。
見到高野先生時,他正茫然的站在國際學院門前的梧桐樹下。
那棵梧桐樹,約莫有四分之一樓那么高。那感覺,誠然如同兒子依偎著父親,在天與地中間,堅守著自己獨一無二的一方凈土。
讓人有點羨慕,大概。
高野先生見有個陌生女子靠近,略帶好奇略帶興奮的上下打量著我。片刻之后,可能是他已經確定我前進的方向是他沒錯,才遲疑的露出了生澀的微笑,看起來雖然怪怪的,卻不乏東方人固有的含蓄美。
含蓄,親和,帥氣。
這是高野先生給我的第一映像。
可事實證明我錯了。
高野季白,其實含蓄中略帶著狂野,溫順著隱藏著放蕩,帥氣中包裹著的是如不小心落在棉絮上的火花,不管多么微不足道的一點,卻可以悄無聲息地讓你置身于熊熊火海的邪惡。
可我恰巧欣賞他的狂野,他的放蕩,他的邪惡。
對,就是臭味相投。
迎著高野先生的微笑,我甩手將包丟在梧桐樹下的藤椅上,隨即幾乎以跳躍的姿勢坐到椅子上,歪著腦袋,瞇縫著眼睛瞧著高野先生,“你是高野?”
他點了點頭,深深的鞠了一躬,90°的彎曲,非常漂亮。在電視劇中看見日本人這樣不嫌其煩的問候方式,我總是會擔心,如果彎腰成了習慣,再也直不起來的怎么辦。
所以點頭,輕輕點頭,這是我最大限度的表示對人尊敬的方式。
當然,在他們的墳前除外。每年的清明和忌日兩天,在老家的西邊的荒山上,我總是跪在地上,低著頭不說,連腰也是狠狠地彎下去,恨不得彎到泥土里。
可以說整個人幾乎都是貼在地面上的。
我想,也許這樣他們就能感覺到我的思念。
也許,他們會打開兩個世界的臨界點,伸出雙臂,將我接走。
對于來自禮儀之邦的高野先生,似乎對于我的無禮根本沒放在眼里。他只在意自己禮節恰到好處,這讓我想起了酒桌上的豪邁大家,那句話怎么說來著:
我干了,你隨意。
有點無厘頭。
緊接著的相處中,我也了解到高野先生的一些情況。
高野季白。
男。25歲。
京都大學文學系戲劇影視文學專業研究生在讀,同時是學校附近一個小酒吧的吧主(這段經歷就是村上春樹的翻版嘛,大學,專業,酒吧。只是能否有村上春樹般的文學天賦,那是后話)。
從初中時開始交女朋友,從高中時開始和女孩睡覺,從大學時對女孩避而遠之(原因是女性復雜馬亂,凹凸不平的身體結構和心理思維曾幾度讓他覺得崩潰,以至于現在的他對見到同齡女性如見到洪水猛獸,性扭曲由此開始,所以在聯系到李尚和我時,果斷決定只和我見面。有李尚在,他怕把持不住)。
來中國的找我的目的是尋親。
尋親,這個詞用得無比準確。
高野先生的母親原名松本初云,要是你對我之前的話有點映像,應該立馬想到我的母親也姓松本。
初云,是我母親的姐姐。當母親和我父親相愛以至于來到中國的這幾年,她都在西歐各國游學,卻在年近三十時,回到京都嫁給了一個老老實實的博士。不過初次聽高野先生說到游學的時候,我想要是李君生這個男人在京都那個櫻花伴雪的季節,同時遇見松本初云和松本亂櫻的時候,他應該會果斷的愛上松本初云吧。
同樣不安分的心,同樣尋求自我的靈魂。
不過陰差陽錯,良辰姻緣。
錯亂中產生的美更讓人刻骨銘心。那簡直就是藝術,讓人心甘情愿,含笑為之獻上生命的藝術。
所以,八年前一個星光燦爛的夜晚,他在她的墳頭喝著酒飲下大量的砒霜。等次日清晨天光破云的時候,人們發現的他,雖是笑著,樣子卻可怖到令人想到阿鼻地獄中的游魂。
話說回來高野先生來中國尋親。松本初云回到京都,聽爸爸媽媽講起妹妹來中國慘死的事情悲痛萬分,可又實在不忍心自己來中國。她一定是沒勇氣站在自己妹妹的墳前,看著那朵櫻花的美麗,開在了冰冷的墓石下面。
思念,是種美麗的期許。
有期許,就不得不為之付出行動。
松本初云把希望寄托在了自己的兒子身上。
如果思念可以嫁接,那么紅豆是不是可以生在北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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