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兩代人的觀念差異

　　可以說，自從小曼進入了豆蔻年華，開始成長為一個苗條少女以后，徐美君就不知不覺地學上了她北京那位姑姑的教育方式，不許小曼和男同學們有任何不必要的校外交往——就連同住在步云公寓里的男孩子們，她也從不許小曼帶他們到家里來玩。幸而那時候的小曼倒也很聽話，她自己似乎也還沒有和男孩子交往的愿望，因而姨甥兩人一直都沒有發生什么意見分歧。但是，等小曼上了高中以后，也許因為社會風氣正在加速發生變化，學校里男女同學在一起活動的機會漸漸多了，小曼和男女同學們都有了經常的校外交往，一起春游，秋游，搞文學社團活動，社會調查，游泳，滑冰，甚至還在聯歡會上成雙成對地跳現代舞等，這一切很容易使同學之同建立起程度不同的親密友誼。小曼后來還擔任了學校學生會的執行委員，工作中的鍛煉更使她的性格開朗了，不再怕跟男同學個別接觸了。于是，有事沒事地跑到她家來找她的男同學便漸漸多了起來，有時候還一下于就涌進來五六個。這些八十年代的毛頭小伙子們，大都不大懂得注意自己的儀態的——他們至多向徐美君問一聲好，便旁若無人地跟小曼盡情笑鬧，從不會留神到徐美君那滿腹狐疑的臉色，不到該走的時候就決不會離去。這就使徐美君不能不對她的外甥女兒表示不滿了。她幾次告誡小曼，別再讓男同學們經常上門來玩鬧。她的理由是，十七、八歲的女孩子過早地和男同學們交往，容易影響雙方的學習。再說，在學校里，甚至在鄰居當中，都會造成不好的影響。她說她完全是出于愛護之心和應有的責任感。

　　“謝謝你，大姨媽，我懂得了，你就放一百個心吧。”小曼每次都這樣臉帶笑意地回答她的大姨媽。

　　但是，小曼嘴上雖然這么說，實際上男同學們還是陸續不斷地跑來找她，她也依然心情坦然地接待他們。就像這一切都是她生活中應試享有的權利，絲毫也不因大姨媽的一再告誡而改變自己的態度。

　　這樣，日子一久，徐美君倒也不再過分地大驚小怪了。她注意到男同學們多半是結伴來的，談的也多半是學習、工作和集體活動等方面的問題，大不了相互之間開些無關緊要的玩笑。她也從來不曾發現這些男同學當中有誰向小曼流露過什么非分之念。于是，她對小曼的交友方式也終于處于習慣狀態，至少從表面上看來是這樣。

　　一次，男同學走了以后，徐美君突然心血來潮地想起了她自己高中時代發生的一些事，不禁又擔上了一個心事。她猶豫多時，吞吞吐吐地問了外甥女兒一個問題：

　　“小曼，你得老老實實地回答我，可曾有同學給你偷偷寫過什么信嗎？”

　　“你指的是男同學?”

　　徐美君點點頭。

　　“有，而且有好幾個。”小曼毫不動容地回答，“我討厭這類信，第一次出于好奇看了個開頭，以后就從來不曾看過一個字。”

　　“以后遇上這類事，你應該及時對我說。”

　　‘為什么？”

　　“我怕你會上當。”

　　“不，大姨媽，你又來了！你總是把我看成一個不懂事的小孩子!’小曼還是臉帶笑意地說。不過這一次她的嗓門卻提高了很多，“對你說吧，正因為我們學校里常有這樣一類的事發生，學校領導就讓學生會組織全校同學公開討論過一次，討論‘什么是真正的友誼？什么是真正的愛情？’我們學生會還從圖書館里選來了不少有關的讀物，在閱覽室里辟出一個專欄，專供同學們閱讀。后來又請來了一位社會科學院的專家給我們大家做報告，讓初三的同學們也一起來丁……你想知道一下那位專家對友誼和愛情問題的精辟見解嗎？”

　　“快別胡說了！讓中學生公開談論這類的問題，不是太早了嗎？簡直是在胡鬧！”

　　“太早？照稱這么說，中學生都還是天真無邪的小孩子，可你為什么老是擔心我跟誰怎么樣怎么樣了呢？你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小曼剛說完這句話，就久久地凝著大姨媽的雙眼，等待她的回答。徐文君卻半天都說不上一句話。

　　上述這一場不算太激烈的爭論，發生在小曼臨近高中畢業的那一年春天。從此以后，徐美君知道自己在這方面顯然不是小曼的對手，便再也不想跟她談論這一類問題了。好在她也并沒覺察到小曼有什么談情說愛的蛛絲馬跡。她在學校里又是學生會的干部，總該不至于做出什么對不起她的事來吧？

　　然而，事情的發展卻完全違背了徐美君的意愿——就在小曼考上師院專科班，還未讀滿一年的時間里，使徐美君真正大為惱火的不正常規象，卻接二連三地發生了。小曼是走讀生，每天都得騎著自行車早出晚歸。也許正因為這個緣故，使她在往返學校的途中結交了不少結伴同行的男同學。每到星期天，推著自行車找上門來的男同學比中學時代多得多了，而且大都是單身獨個地來的——有時來的是這一個，有時來的是那一個，隔沒多久又會出現第三個和第四個！小曼不是和客人在小房間里細聲談笑，就是跟客人肩并肩騎著自行車一起出門，也不知道他們是到哪里去的。徐美君心想，小曼還沒等讀滿為期兩年的專科班，已經在那兒迫不及待地談對象了，而且找的又不止是一個兩個。

　　一天，徐美君眼看著小曼又高高興興地被一個男同學邀了一起騎車出門，說是要求到市圖書館里去找什么外文資料。他們是在午后出門的，直到晚上八點鐘小曼才臉色紅虹地趕回家來。她手里也不見有什么圖書資料。徐美君下意識地打量了一下小曼心神不定的模樣，真有點忍無可忍了．她終于緊繃著臉說：

　　“小曼，你今天究竟和那個同學到什么地方去的？說是上圖書館去，怎么不見你借回什么圖書資料？”

　　小曼正低著頭三扒兩咽地忙著吃飯，聽了徐美君這句話，立即擱下飯碗朝大姨媽笑嘻嘻地看了一眼，眼光里很有點用不著置辯的神氣。

　　“大姨媽，你是怎么的啦？就算我們不上圖書館，到別的地方去了又怎么樣呢？那男同學又不是什么流氓壞蛋，你何必有那么多的顧慮？事實上我們今天一直都在市圖書館里找資料，你該知道這類資料有多么難找！找到了資料，又不許可我們借出來，只能兩個人一起動手抄，抄得我都要上火了！結果我抄的那一部分，字都寫成了蚯蚓糞似的，他怎么看也看不清……等會兒，那同學還得到我家來找我辨識呢……”

　　“什么？晚上他還得來找你？”．

　　“那同學是一個本科生，再過半年就得寫畢業淪文，為了提前作好準備，他才拉了我去給他幫忙的嘛！”

　　“這又奇怪了!本科畢業班的男同學，為什么偏要拉你這個專科班的女同學幫他去抄資料？”

　　那是因為我和他都是學校話劇團的成員，經常在一起排練外語戲，他對我的幫助可多了。他知道我家離他家并不太遠，又有自行車……”?

　　徐美君見小曼能夠耐著性子向她做出這么一連串的解釋，而且解釋得又完全合乎情理，便不再繼續往下追問。她不能不相信，小曼和這個本科畢業班的男同學，大概還處于正常的友誼范圍以內。因為她知道，小曼從來不會對她說什么假話。但她轉而一想，卻又深感他們的這種友誼畢竟已經遠遠超越了一般的同學關系，何況這又是異性之間的友誼啊。再說，跟小曼建立了這種異性友誼的又不止是這一個男同學。想到這里，她認為還是應該趁此機會對小曼好好規勸幾句，提醒小曼注意一下男女之間的界線，以免招致人們的非議。

　　于是，徐美君沉吟片刻，再次開了口：

　　“小曼，你那男同學大概還得過一會兒才能來吧？我想……我想趁這個時間，認認真真對你說幾句話……”

　　“什么話？好啊，你就說吧！”小曼匆匆地看了看手表，繼續吃飯。?

　　“小曼，我早就想問問你了：自從你讀上大學以來，還不到一年的時間，為什么會有那么多的男同學常常來找你？差不多就和前來找過你的女同學一樣的多。你們學校里在同學交往方面，總也該有點男女之別吧？也許別的女同學不會都像你一樣的吧？”

　　徐美君這一問，語氣雖然相當委婉，實際上卻已經包含著規勸的意思了。思維敏銳的小曼立即就覺察到了大姨媽的用意。她臉上的笑容頓然消失了，神情變得相當的嚴肅。不過，她略一凝思，還是迅速地做了回答。

　　“的確，大姨媽，在女同學當中我也許算是一個最不注意男女界線的人。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會是這樣。不過，反正都是十分尋常的友誼，不管男同學、女同學，我對他們的態度都一樣，至少目前都還一樣，我想……”

　　“你可聽到過同學們對你有什么議論沒有？”

　　“這可能會有，但誰也不敢當面說我。只要我自己于心無愧，我也不怕別人在背后議論。我想，青年男女之間正當的友誼總該是社會道德規范所允許的吧？不僅國家法律沒有禁止正當的男女友誼，我們的學校紀律中也找不出這樣的條款來！要是有誰想干涉我的交友自由，我以為實際上倒是這個人在那兒違法亂紀了。因為他無視國家的法紀，侵犯了我的人身自由，那種男女授受不親的觀念早就應該把它埋進墓墳去了！你說呢，大姨媽？你說對不對？我的話還是有點兒道理吧？”

　　徐美君可萬萬不曾想到，她還剛剛開始用提問的口氣說了幾句相當委婉的話，便會惹得她外甥女兒尖齒利舌地發表了這么一大通議論，而且很有點“當著和尚罵賊禿”的味道，都把違法亂紀的大帽子也扣到她的頭上來了。顯然，小曼是在盡一切可能阻止她往下說，阻止她這出子好心的規勸嘗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