彈指間,我搬來凝霜筑已有一月之余。雖說按位分算,我是被貶了,但這一個多月以來,我的分例卻要比過去好上千萬倍。這就是后宮,不得寵的主子還比不上皇上身邊的一個奴才。
坐在房內,我剛為自己倒了杯水,籽如就推門進來,“盈姐姐,皇上快下朝了,走吧。”我點點頭,放下手中的茶杯,和籽如一起走向御書房。當日我搬來凝霜筑時,才知道,籽如是和我一起住在這里的,她的房間就在我的隔壁,我們住的近,再加上我病的那幾日她一直在悉心照料我,我們也就很快熟稔起來了。
剛到御書房前,便看見劉義隆身邊的總管太監郭明德在樹下招呼我們過去。我和籽如走到近前,打了個千,“郭公公。”郭明德點了點頭,道:“皇上已經下朝了,蘇盈先進去候著,籽如你去端茶。”“是。”我和籽如應道。
我從籽如的手中接過茶盤,將茶放到皇上的桌案上,他批著奏折,并沒有看我。上過茶后,我站到一邊,疑惑起來。雖說當初是皇上點我到御前奉茶的,但當我真的開始奉茶時才發現,這個活兒有些輕松的異常。每日,我只是侍立在御前,不必煮茶,不必試毒,甚至連如何分辨茶的品種都不用了解,只需等待籽如將茶盤遞給我后,為皇上將茶端上便可,其余時間,我只用站在一旁,作塊木頭。而我奉茶至今,劉義隆連看都沒看過我。雖然這對我來說是非常值得慶幸的,但不免有些反常。按理說,劉義隆查清了我的身份,就應當明白當初高祖皇帝的意思,可如今他將我安排到身邊,又放著不管,到讓人看不清他心中所想。
午后,太陽雖高照,但二月的天里,空氣卻仍然暖活不起來。安慶殿內,溫暖異常,龍涎香散發著令人昏睡的氣息。陸海從殿外輕步走入,“干爹讓我來看看皇上午睡醒了沒有,菀婕妤來了。”我探出頭去,目光透過紗簾,看向暖閣。“皇上還沒醒呢!你去告訴郭公公,讓菀婕妤晚點再來。”“是。”陸海出了殿,小心的將門關上,我想了一想,覺得不妥,從殿外招呼來了籽如。“皇上還在午睡,我有事要出去一下,你幫我在殿內伺候著。”“知道了,盈姐姐,不過你可要快些回來。”我微點了下頭,急忙走向殿外。
出了安慶殿,我一路向長春宮的錦瑟樓方向跑去。沒多久,便遠遠的看見了莞清的身影。我快速的追上了她,身子一福,喊了聲“莞婕妤”。莞清帶著些許疑問,回過頭來,在看到我的一瞬間,呆了一下。我抬起頭,看著她,微微一笑。
御河邊,白梅嬌嫩依舊,只是時移勢遷,很多事情表面并無過多的變化,可實質上卻早已面目全非。
我一直在等待,等待莞清先開口,可她只是看著河水一言不發。清澈的河水倒映出莞清沉思的面容,我內心此時卻焦急萬分。略算算時間,皇上也該午睡醒了。無奈之下,我只好先道:“姐姐……”沒想到,我剛一出聲,莞清便看向我,開口,生生的將我后面的話堵了回去。“我日前便聽說皇上從這里帶回去了一個女子,并且這女子才貌出眾,皇上很是欣賞,將她放在了身邊,沒想到,這女子竟是你。”我深深呼出一口氣,“姐姐,有些事情并不如我們想象的那般,當日之事只是巧合,但既然它發生了,我們便只能接受。”莞清凝視著我的雙眼,像是要看透我的心思一般,突然,她嘆了口氣,一雙柔荑覆到了我的手上,“我自是懂得你心中的期望,但并不代表這后宮人人都能懂。盈兒,如今,你時時伺候在御前,不比過去,須得萬事謹慎啊!”她緊握了握手。“好了,你出來的時間不短了,回去吧。我也該回宮了,謐兒!”一個小宮女從遠處快步走來,扶著莞清離去。一回到安慶殿,籽如便走到近前,“盈姐姐,皇上正在殿中與傅亮傅大人商談政事。”我點了點頭。
我端著茶盤進去時,便聽見傅大人說道,“皇上,鮮卑族的慕容部此次來我朝覲見絕不簡單。當年雖說南燕是被東晉所滅,但到底是高祖皇帝率軍進攻南燕,令其都城陷落。這滅國之仇,慕容部的人怎會輕易忘記?臣擔心……”這件事我是知道的,當年南燕皇帝慕容超因母段氏、妻呼延氏在后秦,遂向后秦稱藩,后秦就將其母、妻送還。南燕向后秦稱藩后,慕容超即計劃南下攻擊淮北,使得東晉不堪其擾。太上五年,當時還是東晉將領的高祖皇帝率軍進攻南燕反擊。次年,南燕都城廣固陷落,慕容超被俘,被送往東晉都城建康斬首。
劉義隆揉了揉眉心,嘆道,“朕明白,但這次慕容部來朝覲見,我們也不可怠慢,讓人小心謹慎些就是了。至于慕容部有沒有其余的意圖,也只有等他們到了之后再作打算。”
傅亮退下了之后,殿內便只剩劉義隆與我兩人,他閉著眼睛,似是在沉思,突然,他開口道:“蘇盈。”我一時沒反應過來,沒有應答。他皺了下眉,睜開眼睛,帶著疑問看向我,“蘇盈?”我回過神,忙應到,“奴婢在!”他點了點頭,沉默了許久才又道:“剛才傅亮的話你都聽見了吧?你怎么看?”我并沒聽懂劉義隆的意思。慕容部突然來朝見,必定有其他所圖,當年高祖皇帝令南燕滅亡,如今慕容部若是要歸順我朝必是不可能的,但說到為“交戰”,以慕容部如今的情況來說,也是沒有這個能力的。可無論慕容部此次來我宋國的目的在何,都不該由我的口中說出,我低下頭道:“皇上說笑了,奴婢只是一個普通女子,怎么有能力分析國家政事?”劉義隆笑了笑,并沒說話。
我正在整理茶具,籽如忽然破門而入,“盈姐姐,你聽說了嗎?今日早朝北方鮮卑族的慕容部來朝覲見,態度很是狂妄,不但沒有對皇上行跪拜之禮,而且張口便用鮮卑語回皇上的話。幸好皇上博渉經史,懂得鮮卑語。”“是嗎?”我笑了笑,“那皇上是個什么態度?”“真是奇怪,皇上不但沒有生氣,還說今日要在乾元殿為其設宴。剛才郭總管讓陸公公帶了個話,說今日讓咱們倆一起去,在御前伺候。”我平日喜靜,想到宴會時的熱鬧場景,我皺了皺眉。
本以為今日晚宴的場景定當熱鬧非凡,沒想到氣氛竟會變得如此僵持。
方才,晚宴一開始,絲竹之聲剛剛響起,沒想到劉義隆便單刀直入的問那慕容部的使者此次朝見的意圖,那慕容部名叫公孫季的為首之人也不回避,直接道明了來意,他們想要帶回慕容超生前隨身多年的烏霜寶劍。傳言,這烏霜劍代表著南燕的國運,劍在國存,是南燕的傳國之寶。當年慕容超被擄后,烏霜寶劍便到了高祖皇帝手中。“南燕已滅亡這么多年,難不成你慕容部落還有復國的雄心壯志?”劉義隆嘴角雖帶著絲淡然的笑容,眼中卻是極冷的。“烏霜劍是我朝的鎮國寶物,即使南燕已經滅亡,我們也應將寶劍迎送回部落。”公孫季答的不卑不亢,眼睛直視劉義隆。“是嗎?那如果朕不答應呢?”劉義隆此時已無笑意,眼中的凜冽卻更重了。公孫季從懷中掏出一把匕首擱置在酒案上,“如果皇上不愿將烏霜劍歸還,那么,在下就多送皇上一把刀。”此話一出,原本氣氛就不算熱鬧的晚宴,頓時鴉雀無聲。我看著面若冰霜的皇上,心中一緊。
一直坐在一旁默不出聲的來使賀蘭易帆對著公孫季笑了笑,“公孫兄,就是你有獻寶之心也應先等我們用完膳吧!”同時,他轉過身,對著劉義隆行了一禮,“皇上,我們只是純粹的用膳,即使是再美味的佳肴,吃起來也沒什么味道,不如讓舍妹賀蘭秋水撫琴一曲。我這妹妹雖是鮮卑人,但從小癡迷于漢族樂舞,對古譜也算識得一二,令她為我們助助興可好?”劉義隆此時面上的寒氣已退去些許,只說了個“宣!”
不多時,便有一位身著白衣的女子抱著一架古琴上殿。這賀蘭秋水面容并不十分吸引人,不是不美,只是少了些的嬌柔,多了幾分男子的棱角,不比他哥哥,俊美非常,但她高潔的氣質,卻足以令在場的任何一人側目。賀蘭秋水對著皇上微微行了一禮,沒有只言片語,盤腿坐于殿中央,將琴置于腿上,素手輕抬,彈奏出一段明如珠,透如玉的泛音,緊接而來的換音與實音相間,虛虛實實,如同將人帶入高山之巔,看見了繚繞的云,縹緲的霧。瞬時,泛音又起,節奏活躍,透出絲絲清涼。行云流水般的樂章響起,其韻悠悠揚揚。猛滾、慢拂的流水相融,閉目靜聽,若泛舟水中,萬流競爭。忽的高音響起,先降后增,如重波已過,余浪未盡,留下點點漣漪。人人皆在這清悠的余音中忘情,我不禁輕嘆,沒想到,這賀蘭秋水的《高山流水》竟彈的如此純熟。耳畔一個掌聲響起,在這寂靜中顯得十分突兀,“賀蘭先生,令妹的琴技果然不同凡響。”賀蘭易帆勾了勾嘴角,道:“多謝皇上夸獎。”賀蘭秋水抱琴站起,身子一福,坐到了賀蘭易帆身旁。“既然鮮卑之客為我朝帶來天籟之曲,我朝也應回禮。蘇盈!”我一愣,俯身道:“奴婢在。”“不如你就為慕容部的來使,獻上一曲,可好?”我眉頭一顰,可嘴上仍然道,“奴婢遵旨!”
我讓陸海從御樂坊搬來了一架古箏,放在了原先賀蘭秋水演奏的位置上,之后走向了公孫季,身子一福,便拿起了酒案上的匕首。匕首出鞘,閃耀著一道刺眼的光芒。“你干什么?”公孫季猛的站了起來,敵視著我。“果然是把好刀,蘇盈借之一用。”我拾起匕首走到箏前,輕挑,二十五條琴弦中,雙數弦皆被我斬斷。我合上匕首,在眾人不解的目光中,坐在琴凳上,左手抹弦,右手按弦,擊出流水之音。跨越三個音程,通過頻繁的搖指,我不斷調整著曲速,透出山之莊嚴,水之清亮。左手在低音處徘徊,配合著連綿聳立的山峰。花指起落,刮奏出流水沖擊高山時的湍急,多次起伏。最后按弦的左手微顫,帶起一陣泛音,令水流清澈柔和。
我站起身,看著劉義隆,他眼中有著一絲難掩的喜悅。“賀蘭先生,你覺得此曲如何?”賀蘭易帆斂去了眼中的驚異,“宋國果然人才濟濟,這位姑娘與舍妹所彈,同為《高山流水》,一人之曲雄闊壯觀,一人之曲清婉柔和。但姑娘卻斬斷雙數弦,通過按音,以單弦代替雙弦,技藝更高一籌。”我頷首向賀蘭易帆道,“先生謬贊了。奴婢只是聽見賀蘭姑娘的琴曲,有了‘高山流水遇知音’之感,才彈得此曲。”我看向賀蘭秋水,她同用一種知音相惜的眼神看著我。
劉義隆此時心情顯然大好,看向公孫季,“先生不是想將烏霜劍帶回鮮卑嗎?三天后,就讓賀蘭姑娘與蘇盈再比試一次,若賀蘭姑娘勝了,朕就讓你們將烏霜劍帶回鮮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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