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座城池·將軍的琴

　　一座城池·將軍的琴

　　洛水城外，大軍將至。相距數里，看得見甲胄鮮明，聽得見戰馬嘶鳴。

　　將軍以五萬軍士死守洛水城近十載，大小戰役百余場。今日敵軍兵馬督討大元帥親率精兵五十萬直取洛水城。城中百姓誓與洛水城共存亡。他們相信“龍振?！比齻€字可抵精兵百萬。

　　洛水城外，山河浮動斗秋雨，萬馬齊喑天地晦。洛水城內，泰山將崩神自定，激雷奔騰心如冰。將軍泰然自若，信手調弦，仿佛近在咫尺的惡戰與已無關。

　　“將軍，大軍已直逼城下五十里處！”

　　“將軍，敵軍帳前先鋒官黃飛虎求見！”

　　將軍從容調完最后一根弦，“請”

　　“將軍，我家元帥命末將……”

　　“不必說了，龍某誓死不降！我與你家元帥神交多年，素聞周子敬精通音律有小公瑾之稱。此琴名曰“龍音”，有一段故事，兩軍交戰，總要有個見面禮。勞煩將軍替我將此琴送與你家元帥，龍某愿與將軍合奏一曲，一曲奏罷，且看龍某是否保得住這洛水城。”

　　黃飛虎絕塵而去，直奔中軍大帳。元帥接過黃飛虎呈上的“戰書”，不由一驚。此琴正是當年孔明驚退司馬懿所用之琴。龍振海竟能執掌此琴，足見其經天緯地之心胸。

　　“傳令，備馬，本帥要親至陣前。”

　　陣前相對，只見龍振海輕袍緩帶獨坐陣前，仿佛面前的千軍萬馬只如土狗木雞一般。白衣瑤琴同旌旗獵獵形成鮮明的對比。將軍自顧撫琴，琴聲慷慨激昂，凜然不侮。雖只一人一琴，卻有勢翻五岳拜七海，千軍萬馬踏關來的非凡氣勢。琴聲本來勢如破竹，突然一轉，悠悠揚揚，一種情韻卻令人回腸蕩氣。而琴聲如訴，所有最靜好的時光，最燦爛的風霜，而或最初的模樣，都緩緩流淌起來。而琴聲如訴，是在過盡千帆之后，看歲月把心跡澄清，是在身隔滄海之時，沉淀所有的波瀾壯闊。在懂得之后，每一個音符下，都埋藏一顆平靜而柔韌的心靈。

　　數十萬將士都沉醉在這超然世外的琴聲中。本來一觸即發的血戰，似乎突然之間便和這些看慣了血流成河，做慣了攻城陷地的軍士沒了絲毫關系。人人都呆住了。只聽得當啷一聲，一名士兵手中的長矛掉在地下，接著，無數長矛都掉下地來，軍官們忘了喝止。

　　元帥若有所思，隨著琴聲回憶著自己的半生戎馬，依稀還是那個振衣千仞崗，滌足萬里流的瀟灑書生。如夢城上一曲鳳求凰引得無數少女暗許芳心。可他卻只中意于一青樓女子。俗人笑他不肖浪子，他笑俗人懵懂情罔。為了給自己的心上人打下一片讓俗人艷羨的榮華富貴。他北上從軍，經過數年征戰他終成不世名將，而當年的女子也委身人夫。他再次離開如夢城的那晚喝了很多酒，醉的雙手都麻木了，一起麻木的還有曾經的那顆驕傲的心。從此他追隨舊帥南征北戰，立下赫赫戰功，而當年的那曲鳳求凰卻永遠的留在了如夢城。

　　將軍一曲撫罷，斂衣謝道：

　　“子敬兄，你我雖同為朝中大將，然所圖不同。龍某駐守洛水城近十載，只為保土安民。而元帥這些年所到之處生靈涂炭，你用自己部下的血染紅自己的帥旗。難道元帥在午夜夢回的時候就從來沒有自責過嗎？須知強極必辱，情深不壽。子敬兄今日要與龍某以琴會友，龍某掃榻相迎，但元帥若要一意孤行，定要破我洛水城，龍某不才，愿與洛水城共存亡。今日之后且看是元帥攻城占地，還是我龍某護國安邦！告辭?！闭f罷，將軍拂衣而去，竟再也沒有回望一眼。

　　元帥半晌無語，默默的注視著將軍漸漸模糊的背影。嘆道：“瑤柱猶醉征人夢，玄甲未解思鄉情”

　　“傳我帥令，全軍撤退，龍將軍守城一日，大軍永不再犯?！?/p>

　　“元帥，末將黃飛虎愿親率本部精騎前去截殺此人，望元帥收回帥令?！?/p>

　　“兩陣對圓，此人敢以孤身一人擋我千軍萬馬，勇也！”

　　大軍壓境，此人能以從容一曲亂我百萬軍心，智也！

　　軍心大亂，此人若以一隊奇兵便可破我戰陣，但卻揚長而去，不作廝殺，仁也！”

　　“若我以十倍之數而攻之，不武。

　　遇忠君護民之將而殺之，不義。

　　胸藏激雷萬千而面如死水一潭者，可以拜上將軍。此人手下的壯士定是視死如歸、以一當十的勇猛驍將。殺之可惜。傳令，撤兵?！?/p>

　　將軍一曲退敵軍，被傳為佳話。卻也惹來群臣妒嫉，污他陣前通敵，理應處斬，但念他多年守城有功免于一死，革去守城將軍一職。

　　將軍離去，洛水城難守。將軍解甲歸田，過著鄉野隱士的生活。遠離了戰馬嘶鳴，將軍不再撫琴。

　　一日，一偏將求見，取出一琴至于幾上。古琴受震，發出則翁，則翁的聲音。將軍動容，問道：

　　“子敬元帥別來無恙？”

　　偏將撲到在地，“末將黃飛虎懇請將軍救我家元帥一救，救洛水城百姓一救?！?/p>

　　將軍身子一顫：“你家元帥現在何處？”

　　黃飛虎哭道：“自上次洛水城一別，皇上龍顏大怒，罷去我家元帥帥印，親自都監八路大軍圍攻洛水城，只待洛水城破，擒得將軍便要拿我家元帥祭王旗大纛?！?/p>

　　將軍半晌不語，追憶當日，深思浮動。仿佛當時情景就在眼前。

　　黃飛虎再拜：“求將軍救我家元帥一救?！?/p>

　　將軍長嘆一聲：“三日之后，你我洛水城下相見?！?/p>

　　三日后，洛水城上已掛降旗。大帳之內，黃飛虎手捧龍振海首級覲見。

　　“罪將黃飛虎已取得龍振海首級并洛水城將印，求陛下念在將功補過的份上免我家元帥一死?！?/p>

　　“君無戲言，豈能出爾反爾？”

　　“陛下，罪將有奇寶求獻?！?/p>

　　“何寶？”

　　“龍音。”

　　“何奇之有？”

　　“此琴可安天下?！?/p>

　　“如何可安天下？”

　　“若有上將執掌，奏以慷慨不平之音，天下必安?！?/p>

　　“上將者何人？”

　　“上將者周子敬?！?/p>

　　“傳周子敬?！?/p>

　　“元帥，故人言道此琴奏以不平之音，可令潛龍脫困。望元帥不負故人之托?！?/p>

　　元帥手撫古琴，感慨萬千，嘆道“我自二十歲投筆從戎，追隨先帝南征北戰，攻無不克，戰無不勝。賓服四夷，擴土開疆。功高蓋世而主不疑，權傾朝野而臣不妒，然我將死之日只有舊將故人為我奔勞，豈不悲哉！”說罷慷慨而歌“昔時故人逝，今日鐵弦錚”。歌數闋，疾彈一曲。滿座文武無不動容。琴聲猶如萬馬奔騰，激揚清越。突然于琴音高處，宮弦應聲而斷，琴身射出數支短箭，箭矢淬以劇毒當者立斃，左右衛士都沉浸在龍音之中，不想元帥會突然發難，竟無一人從旁護駕。元帥大驚。黃飛虎扶起元帥一路沖殺，一來皇帝駕崩，群臣亂作一團，二來洛水城內埋伏的一彪人馬見黃飛虎事成，大開城門數萬精兵直沖營寨從旁接應。二人竟趁此逃了出來。

　　黃飛虎見已無追兵趕來，呈上書信一封，“龍將軍臨終之前，命末將將此書信呈于元帥?！?/p>

　　元帥神色漠然：“我已成叛君之將，賣主之臣，何來元帥之稱?！蓖蝗恢茏泳疵碱^一緊，似乎略有所悟。顫抖的打開信箋。只見欣賞用鮮血寫道：

　　子敬兄親啟，愚弟素慕兄長文韜武略已久。雖不能同朝為官，卻不愿陣前廝殺。然你我各為其主，且愚弟身負洛水城數萬軍民生死安危，社稷門戶于一身，遂于兄長兵臨城下之時出此下策，以保萬民于茍安。今陷兄長于不義實非吾愿，但我等均為護國將軍當以一方平安為重，功伐征戰次之，個人榮辱再次之。今愚弟授首人前別無他愿，但求一死唯報兄長高義之萬千。救萬民于覆巢之危難。

　　愚弟海絕筆。

　　元帥讀罷氣絕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