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夜闌珊，春意苦命寒（1）

　　公元568年。南陳宣帝即位，綱紀粗備，天下漸安。

　　 此時正值金陵三月，春寒料峭，百花初綻。金陵城內瓊樓玉宇各處林立，煙酒茶坊蔚然而興。洛華街上販夫走卒，熙熙攘攘。一個身穿粗布素衣，頭發扎成雙鬏的丫頭低眉頷首地穿梭在擁擠不堪的人群中。她雖只有十歲芳齡，但一張俊俏乖逸的桃花臉上布滿了江南女子出落碧水間的溫婉嫵媚，纖細如柳葉般的眉宇下一雙晶瑩明亮的眼睛顯得撲朔迷離。她那雙乖巧紅潤的酥手緊緊地握著一張紙條，生怕被別人搶了去似的。她嬌小羸弱的身子輕盈如風地穿過洛華街，又緩緩地步入青石板鋪就的小巷。偌大的金陵城人來人往，沒有誰會在意這個年輕的小姑娘。

　　 她木訥地站在一家藥坊的門前，抬起頭來望著那寫有“濟春堂”三個字的牌匾，眼里充滿了希望和躊躇。“終于找到了。”她心里默默的自語，攤開手中緊握的紙條，看了又看。

　　 她已經不是第一次來濟春堂了。這家在金陵城排不上號的藥坊她就是閉著眼睛也能把它找到。但是每一次來這里，她都顯得非常小心謹慎，生怕再也找不到似的。因為她家太窮了，只有在濟春堂抓的藥才是最便宜的。盡管如此，還是呆呆地立在濟春堂的門前，久久不肯進去。她摸了摸身上空空如也的錢袋，身無分文的窘境讓她顯得猶豫不決起來。

　　 “不行。娘親病危在床，我的趕緊買藥回去才是。”她心里反復糾結著，最后還是毅然邁開了細碎的步子。

　　 “大夫，我想抓一副藥。”她張開細薄的嘴唇，孱弱無力的聲音朝立在柜頭忙的不可開交的藥坊仆從喊去，穿著紅白相間的布鞋輕輕踮起腳尖，順手把那張紙條遞到藥柜上，眼睛里充滿著殷切希望的目光。

　　 一個富闊盈太，滿臉橫肉的掌柜轉過身來，眼角輕佻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然后不冷不熱地說：“又是你這個死丫頭。先到一邊呆著去，沒看見我正忙呢嗎？”

　　 “大夫，”淚珠在她眼睛里打著旋圈，她帶著哭腔竭力地喊道，“你行行好。我娘親快要死了。”

　　 “我管你娘親是死是活！上次的要錢還沒有付清呢。”掌柜傲慢地朝她吼去。

　　 “我……我”她滿臉委屈的樣子，一時說不上話來，淚水已經沿著桃紅的兩腮簌簌地滑落下來。

　　 “哼。我可不吃你這套。有錢就給你抓藥，沒錢回家哭去。別給我哭壞了濟春堂的牌子。”掌柜眼冒火星，向她大聲地怒斥到。

　　 她已經不是第一次來濟春堂向那些人啼哭著索要藥了。為了替娘親治病，她把家里所有能賣的都賣光了，但換來的錢對于日益病重的娘親來說還是無濟于事。她只好厚著臉皮向濟春堂免費索要，雖然前幾次大夫都看她可憐，就答應免費給他藥，但是次數多了濟春堂也開始埋怨起她來，每當她來抓藥都不理不睬的樣子。有時大夫惱怒了就干脆把她攆出門去。沒有辦法，她只好日夜給別人做活，編織草席，看馬放羊，得來的微弱的工錢又跑去濟春堂抓藥。帶著抓來的藥，她便匆匆忙忙地回到家中，忙不迭地給娘親熬藥做飯，全然忘記了她是一個十歲芳齡的嬌嫩的女子。但這次，娘親的病更加嚴重起來了，如果沒有藥維持的話，她就將承受失去娘親的痛苦。所以她還是要厚著臉皮去要，如果大夫能給他，即使遭人唾罵，被人痛打，她也心甘情愿。

　　 “大夫，我求求你了。你就再給我一點藥吧。”她盡力遏制住流下的淚水，緋紅的眼睛渴求似的望著大夫，悲鳴地說到。

　　 “沒錢還敢來抓藥”，掌柜又一個厲聲呵斥過去，“快走快走。不然我叫人把你攆出去。”

　　 “大夫，你就是攆我，打我。我都不會走的。你就行行好再施舍點藥給我吧。”她雙手揩著眼淚，泣不成聲地說。

　　 “你這死丫頭，怎么這么不聽人話。給你說了多少次了，藥是要拿錢來買的。你以為這濟春堂是菩薩開得啊。”掌柜滿臉憤恨，怒火沖天地呵斥著她。

　　 她站在柜頭前，一個勁兒地啼哭起來，顧不得店內那些早已聽聞哭聲投來的驚異的目光。掌柜見圍觀的人越來愈多，嚴重影響了藥店的生意，于是朝藥店內房中大喊：“來人啊，把這個死丫頭轟出去。”

　　 只見幾個氣勢洶洶的藥店伙計從內門里沖了出來，奔到她的面前，欲要將她哄抬出去。她頓時心里一陣驚恐，急忙收起藥柜上的紙條，把她嚴嚴實實地塞進粗布素衣內，雙手死死地抱住柜臺，嘴里大聲叫喊著：“求求你們，別趕我走，別趕我走。”

　　 掌柜哪里讓她這樣任性，濃眉低聳，示意那幾個粗壯的伙計趕緊把她拉出濟春堂去。那幾個伙計接過命令，紛紛挽起衣袖，揚起黝黑粗實的胳臂欲要動武。

　　 “慢著”，一個尖細響亮的聲音從圍觀的人群中傳來，“你們別動她。藥錢我給她付了。”只見一個穿著青色錦裳，頭上插滿金釵，手臂環滿翠玉的中年婦女擠出人群，搔首弄姿地向她走了過來。

　　 “瞧你們幾個不知羞恥的爺們，欺負一個小丫頭算什么本事。”中年婦女走到她身邊，從豐盈隆起的胸口衣裳內掏出一張白色絲巾，溫柔細膩地給她擦去滿臉的淚水，一邊朝那幾個伙計使去妖艷嫵媚的眼色。

　　 “你別多管閑事，給我們閃到一邊去。”一個伙計朝那中年婦女吼去。

　　 “哈哈”，中年婦女把她輕輕扶起來，用手溫柔地推搡那個伙計一把，“瞧你那死樣，兇什么兇。不就是幾個要錢么。去，給這為小姑娘抓藥。”中年婦女順手從腰間摸出一錠銀子，擺到藥柜上。

　　 “算你這死丫頭命好，有人幫你”，掌柜看著那錠銀子，眼睛放出覬覦的亮光來，一邊滿臉堆笑地用手小心翼翼地捏起銀子，一邊示意那幾個伙計退出去，“小姑娘，把藥方拿過來吧，我給你抓藥。”

　　 她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居然有人為她出錢買藥。她滿懷感激地看著替她擦去淚水的那個中年婦女，迷茫的不知所錯。

　　 “小姑娘，快呀，把藥方拿出來抓藥啊。”中年婦女溫柔細語地說道，“沒事的。這藥錢我給你出了。”

　　 她從驚魂未定的茫然中清醒過來，用顫顫驚驚的小手摸出那張在緊急中被搓揉的早已褶皺的紙條，再次踮起腳尖，將它遞到掌柜的手上。掌柜接過她遞來的藥方，輕蔑地掃視了一下，開始抓起藥來。

　　 “掌柜的，別給這小姑娘缺一少二的。按方抓藥。”中年婦女向掌柜督促了一句。

　　 她像個飽受風雨折磨的小鳥找到了一棵繁茂碩大的樹木一樣，緊緊地依偎在中年婦女的身旁，眼睛里又重新燃起了生命的希望，心里開始涌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感動。藥店里圍觀的人也紛紛散去，嘴里低聲悄語地說著什么。

　　 “長得好俊俏，模樣不錯呢。”中年婦女拉著她的小手，用色迷的眼睛上下打量著她，“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張毓瀾。”她撲朔這眼睫毛，輕輕地回復。

　　 “小姑娘，名字不錯哩。你家在何處？家中發生什么事情了嗎？”中年婦女捧著她的桃花臉蛋，關切地問。

　　 “我家住金陵城外桃花村。家里只有剩下我和娘親了，現在她病得很重，我得買藥回去給她治病。”她一五一十地答道。

　　 “額。原來是這樣啊。小姑娘，這藥你只管拿回去便是，不要錢的。”中年婦女指著她手上提著的一大包藥袋，說，“我已經給大夫說了，你需要抓藥就直接來他們那里去就是了。”

　　 “可是，我沒有錢付啊。”她感到窘迫起來。

　　 “我已經把這以后的藥錢給你付了。你只管來取。”中年婦女安撫她說到。

　　 她滿臉羞澀地點著頭，將那藥袋緊緊地抱到胸前。看著中年婦顛著肥實的屁股一左一右地消失在繁華的洛華街人群中，她眼睛里充了迷離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