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痛

　　列車穿過一條長長的甬道，又一次呈現出窗外的風景，一座又一座的山，一棵又一棵的樹。晉磊坐在靠窗的位子上，滿懷思緒，在做下那個決定之后，現在的他似乎有一絲猶豫。列車越行越慢，前方就要到站了，很多人開始收拾自己的行李物品，而他沒有動，一個旅行箱就放在他的面前，這便是他的全部家當，在任何一個站，只要他愿意，隨時可以下車。

　　車廂內響起列車員報站的聲音，很多人開始陸陸續續下車，晉磊猶豫了一下，看看四周陌生的人群，閉起眼睛，輕嘆了一口氣，提起旅行箱，緩緩走出了車廂。

　　南方的熱浪撲面而來，天氣異常的悶熱，幾個介紹旅館的立馬圍過來兜售生意，晉磊擺擺手，打發了幾個人后，找到人山人海的售票大亭。排了好長時間的隊，終于買到一張晚上到內蒙的車票。

　　車站不遠處有幾駕三輪車，和其中一個談好價錢，便隨著她離開車站，轉入了小巷。巷子狹長而昏暗，兩旁的墻壁苔綠斑斑，青石板的路面也崎嶇不平，隨著車輪聲，隱隱能聽見四周答答的滴水聲。不知為什么，這些小旅館總喜歡這些偏僻的地方，仿佛解放前的**，只可惜不能給人以偷歡的竊喜，帶來的僅僅是一種陌生而又捎帶恐懼的壓抑感。

　　巷子愈來愈暗，十多分鐘后，車子終于在一間旅店門口停了下來，一個老婦人迎出來，看了蹬車的一眼，一臉的精明。旅店的樓道似乎比外邊的巷子更加昏暗，幾個低瓦的燈泡無精打采地閃著光亮，些許灰塵在若隱若現的光束中跳躍輕揚。旅館老板娘在耳邊一直喋喋不休，無非是她家多么多么便宜，別家多么多么貴；她家多么多么干凈，別家多么多么糟糕。晉磊默默無語，一路隨著她上樓。

　　房間還算干凈，潔白的被褥，潔白的床單，窗子向陽，似乎已擺脫了下邊昏暗的小巷。晉磊躺在床上，渾身困乏，卻沒有一絲睡意，一陣涼風漾起，翠綠色的窗簾微微蕩動，不知何時，天上多了幾點烏云。晉磊爬在窗子上，望著這個陌生的城市，任由清風拂過臉頰，掠過發際。他喜歡這樣的體驗，喜歡這種陌生感，不知道前方有什么，每一次都是新的經歷，每一步都會有新的感覺。即使如此，但他依然是個戀舊的人，他不想失去過去擁有的一切，或許是他太貪心，想把未來與過去都拉到自己的身邊，未來的路，過去的人。

　　他拿出手機，撥通了那個熟悉的號碼。一陣短暫的鈴聲后，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我想去看你！”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你……不要來……”“我已經把車票買好了！”“你不去學校了嗎？”“什么都沒有你重要！”“不要……”“我……”手機掛斷了，耳邊響起一陣“嘟嘟……”的忙音，晉磊靜靜地躺在床上，怔怔地望著窗外發呆。天空漸漸有了一絲陰沉，不知什么時候會下起雨來，

　　突然響起了一陣敲門聲，原來是老板娘來收房錢，她滿臉堆笑，問了些房間怎樣，是否滿意等無聊的問題，才轉入正題，“不好意思啊，麻煩您交一下房錢，六十元一個晚上?！睍x磊隨口敷衍了幾句，道：“我下午待一會兒，晚上就走?！薄澳且彩橇悻F在住了，晚上房子也就空了，不是我們做買賣的不講情面，那會兒我們肯定也不會在招攬到人來住了，您看，不也就等于把房子留給您了嗎？晚上您在不在是您的事，我們是按天計算的，沒辦法……”“行！”晉磊打斷她，掏出錢包，匆匆交了房費，他懶得爭論，也實在不想再看到這張臉了。老板娘識趣地報以讓人厭惡的微笑，輕輕走出去，掩上了房門。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也不知墻上的時鐘轉了幾圈，晉磊一直凝視著閃爍的電視屏幕，卻不知里面在演些什么。天漸漸暗了下來，依然沒有下起雨來。該收拾背包，準備出發了。手機鈴聲不適宜地又響了起來，是她。她總是這樣。這或許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了，每當她要鼓勵他的時候，總能在恰當的時候以恰當的方法給予他信心。同樣，每當她要阻止他的時候，也能在關鍵時候打消他的念頭。

　　猶豫了片刻，晉磊還是拿起了手機，“你是不是準備要走了？”“嗯，準備去車站?！彼路鹗窃谡埱?，“別來了，好嗎？”晉磊長嘆了一口氣說道：“我想去看看你。”“見一面又能怎么樣？還不是徒增思念！”“徒增思念？”他的心頭掠過一絲喜悅，“那我留下來陪你！”“別開玩笑了！可能嗎？”“可我想……”“答應我，不要來，我們畢業后再見，好嗎？”“畢業后？”“你不能等嗎？”“我……”

　　晚上的天空終于下起雨來，晉磊沒有走，而是靜靜地躺在床上。窗外雨聲潺潺，可他聽不到一點聲音，只有怦怦的心跳聲在他耳邊回蕩。他想說：“我能等，我相信你，可是時間，我能相信它嗎？

　　窗外雨簾騰起一層薄薄的水氣，整個城市都靜默在了煙雨當中。雨聲穿過窗簾，漸漸也彌漫了整個屋子，同黑暗一起包圍著晉磊，他的眼角劃過一絲淚痕，水色朦朧中仿佛又看到了那個冬天，皚皚的雪山間，茫茫的雪景中，那映紅半邊天的殘陽賜予了群山柔和的余暉，兩個人在這美麗的畫卷中，眺望著天際紅彤彤的落日。

　　山路上厚厚的積雪如云似浪地翻滾著，綿延向遠方，他牽起她的手，踏著絨絨的雪毯，并肩在雪中漫步，“本來我應該走在你的前面，為你探路，可如果那樣，我就看不到你了，不知道你是否有危險，不知道你是否走的順當。”她羞澀地點點頭，像一朵白色的水蓮花。

　　夕陽漸漸躲藏到云層的后邊，一片雪花輕輕飄落，停在他們的肩頭，化成淚痕緩緩流下，一片、兩片、三片……竟下起了漫天大雪。天地之間，蒼茫一片，群山兀立，皚皚白白，白得透明，白得耀眼，白得身在其間不知哪里是天，哪里是地……

　　對不起，都怪我走地太快，太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