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蒂安的牧場

　　（本文入選中國散文學會?2012《中國散文大系?抒情卷》）

　　欣賞美國現代派畫家懷特的《克里斯蒂安的牧場》，震撼極深。

　　那是一副天籟般的畫面：一位少女背向觀眾半坐半躺在藍汪汪的草地上，天鵝般美妙的粉頸一動不動的朝向遠方；一望無際的大草原，天高云淡，寂寥平靜，只有在藍汪汪的草地深處，不經意似的坐落著一間小草房，少女就這樣向遠方的小草房眺望著，眺望著……在于越過作者細膩深邃的純技巧表現，我總想弄明白：少女在眺望什么？兒子笑笑道：“這有什么好問的？是眺望希望罷。”，朋友也揚揚眉，說：“懷特這家伙的作品大同小異，太寫實了，是眺望明天吧？啊！”是的，他們都說得不錯；少女就在天籟之下汪藍之上，眺望著希望，眺望著明天，這是畫面明確無異告訴觀者的；但我感覺到：在這些主題中，還有一種更深邃的主題——對自我命運的審慎。

　　一位兒時的朋友，心聰善辨，憤世嫉俗，志向遠大；一日，夜走江畔，不幸被奔馳而過的運渣車卷倒，抬到醫院氣息全已無近彌留之際。妻兒老小哭天抹淚，一會兒，這位老兄居然悠悠然醒了過來。后我登門拜訪，老友雙目烔烔，遞茶倒水，不亦樂乎！談及車禍，他沉思片刻道：“那一刻，我只覺得靈魂出竅，瞪眼浮在半空中看著大家忙碌。老婆和孩子的哭叫像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聽著怪耳聰目明的。突然，我面前出現了一個黑壓壓的洞口，我不由自主的向它奔去。好容易擠進黑洞，看見一片鶯歌燕舞，只覺得天地那么寬敞，心靜如水，我看見死去多年的父親笑逐顏開地向我走來，父子擁抱、熱淚盈盈……這當兒，我聽見了大家的哭喊聲。我睜大眼睛，只覺得像做了一個夢。”，他笑笑說：“活著真好！”

　　接下來的閑談，讓我目瞪口呆，與原先判若兩人。“埋怨什么呢？不用埋怨，生活并沒拋棄我，我在生活中學到了許多。”老友平靜的說：“生活給了我想往的幸福，在我痛苦時，我會想象兒時的夢想和實現夢想后的愉悅；生活給了我一個家，在我遇見艱難險阻無法超越時，有了退一步聚集力量的地方；生活給了我自由發揮的空間，在紫丁香盛開灑滿陽光的窗畔，我讀書、寫作，享受智者思維的快樂；在云淡風清的天空下，我勞動、創造、收獲，我自己與家人，與祖國的命運聯在一起……總之，與其埋怨命運的不濟或不公，不如有一個平靜的心態和作為，做自己能做的和經過努力有回報的事，才能無愧于我們所面臨的時代。”

　　深思之下，我深以為然！

　　回想夢想，歷歷在目：做造福于大眾的科學家、叱咤風云的大將軍、名震中外的大作家或腰纏萬貫的商人……人之初，誰沒有美麗的夢？問題是：誰又能圓最初最美好的夢？年少時的神童，長大了卻平淡如斯；兒時人見人愛的俊雅小囡，成人了卻粗枝大葉丟三落四；少年時考試常得0分的笨小子，長大后卻成了當地顯赫一時的富豪……這樣的例子不是很多嗎？人生的牧場上，有很美麗的風景，一如《克里斯蒂安的牧場》；我們坐在藍汪汪的青草絨上，眺望遠方的那間草房，那不可名狀的草房，就是我們不可知的命運，里面裝滿了人生的夢想和無盡的誘惑；我們那時多么年輕純真，一如克里斯蒂安少女，青春在油黑的頭發上閃光。歲月如梭，那間不可名狀的草房依然聳立在生命的草地上，而我們自己，卻一天天偏離著遠離著兒時的夢想與期望，走上了一條不同的道路。

　　現代人的困惑在于：物質和知識的快速發展，常把人拋向一種空隙無聊之中，總覺得不能把握自己的命運；于是，“博傻”開始：越不能在超速前進的時代里把握自己的命運（或叫夢想），就越想要把握，而常常事與愿違。畢竟，社會給人成功的條件太苛刻，天時、地理、人和，并非人人皆能俱備。因此，成為社會的精英在我們這個時代，就成了一件困難重重的大事。極少數人的成功之路，并不適合蕓蕓眾生；起跑線一致，并非證明著每個人都能到達勝利的終點。我們需要的是一段路走過后，對自己有一種醒悟的作用，并從中取得寶貴的油料養料，以便走好下一段路程。今天，我們除了激情與夢想，能做到把握好對自己命運的審慎，就是個人生命中最有價值的成功！

　　年輕時，仗著心思敏捷便想成龍成鳳，發著“不成功便成仁”毒誓，成天閉門寫呀寫呀，退稿淹沒了人頭……當狂熱過去，浮躁收殮為踏實，空想沉淀為付出，才發現自己生命中的不足和淺薄。我感謝自己，我審慎自我的命運，不為流逝的年華感嘆，不為所做的努力后悔。是它們教會我做人足踏實地，做事足踏實地，做朋友足踏實地，我才更有可能在以后的人生中奮勇拚搏，再不空耗精力和體力，進而達到自我的理想境界。

　　今天，面對花團錦簇的世界，我也夢想：一夜中彩暴富、兒子創業成大家、家族興旺人歡馬叫……但我更知道：買彩中大獎的機率是百萬分之一，人可以有富裕的夢想，但人不能被發財夢支配，那樣，你便成了夢想的奴才，活在不切實際的想象之中，最終碰得頭破血流一場空；這個世界也并非人人都能創業成大家，其成功所包含的社會條件、自身氣質和經商本領，不是每個人都具備都能心想事成。我會根據兒子的自身條件及一切因素，決定是否創業？創業成本的投入、創業項目的確立和創業周期的取舍。世界是一部讓每個人都有一個合適位置的旋轉機器，如果每個人都想作風光無限的磨心或軸線，這部機器便注定不能旋動。我不能像年少時不更事，把有限的精力有限的資源和有限的資金，投入到無限的夢想之中。

　　至于家族興旺人歡馬叫，我會朝著這個方向努力。但我知道：孩子長大后，受社會、事業、環境諸多因素影響，性格氣質也不同于兒時，對家庭的認識和能否與你和諧相住，本身就是個未知數。更何況我們這個擁擠的星球，人多成災，丁克橫溢。家族興旺人丁眾多，對資源有限的地球未必是件好事……把自我優勢發揮到極致，切實過好每一天，與社會與人和諧相處，就是實現了自我希望與美麗夢想，就是對時代做出了貢獻。我想，這應當是我們今天生活的座右銘。就像我那位死里逃生的兒時朋友，從無盡的夢想夢魘中醒來，從無盡的憤世嫉俗中醒來，從無盡的遠大志向中醒來，真正地驍勇地投入生活，熱愛生活，創造生活！

　　有句名言：心有多大，天地就有多大。害人不淺。雖經過了“造神運動”和“豪言壯語”時代的磨礪，我相信現在還有人信奉。當抽象代替了具象，人的能動性和主觀因素被需要無限夸大，人就成了一具形而上的空殼，除了狂熱、無知，就是浮躁和不安；不會思想，不會創造，不會審慎，更不知養與之生與之的傳統和母親為何物？而歷史確有驚人的相似。

　　“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社會進步到今天，全世界都從迷狂中醒來，和平與發展，創造與革新成為兩大潮流；盛世中華，務實和諧，給炎黃子孫帶來實現個人價值的絕好機遇，給每個人的命運牧場里，注入了新鮮的活力。21世紀的現代人，眺望你自己那間牧場上的草房，是否想到這些？是否想到現在的燈紅酒綠同樣讓人狂熱無知，是否想到現在的成功人士同樣讓人浮躁不安。當暫時而巨大的反差降臨在個人頭上，最難保持的，就是沉下氣來，心靜如水，對自我命運的反思審慎；而此時最易滋生的，則是對個人位置的迷惑誤解、對自我需要的急功近利和對整個社會的敵意仇視。人啊人，殊不知，在物種進化的過程中，只有你自己才是自我的主人！來，像克里斯蒂安一樣吧，在藍天白云下，坐在心靈的牧場，眺望人生的草房，品味大千世界，足踏實地，你將會受益匪淺，走出困惑與低谷。

　　“比大地遼闊的是海洋，比海洋遼闊是心胸。”，當個人從純粹的“小我”和“私利”中抬起頭來，你會發現：“大我”和“公利”是托著個人高飛的大鵬；你會驚喜：當“我為人人”時。“人人”也在“為我”……這，就是和諧社會團結進步的奧妙，一首人類傳唱經久的歌曲。今天，我們再唱經典，與時俱進，朋友，“我們的未來”就真的“不是夢”。

　　哦！克里斯蒂安依然安靜的半坐半躺在她的牧場上，我看不見她的臉，也從沒有觀者看見過克里斯蒂安的臉；我想，那肯定是一張年輕俊美的臉，露出甜蜜安祥的微笑。那藍汪汪青草絨上的孤零零草房里，堆滿她的宿命、她的希望、她的明天，少女的歡樂與憂傷。她在蔚藍色中遠遠的審慎著它們，凝望著它們；也許，她一輩子也難走近，因為，道路遙遠！尊敬的大師讓她活在藝術中，成為永恒；而嚴峻的命運卻讓我們活在現實里，成為普通！

　　我的遙遠的《克里斯蒂安的牧場》啊，但愿每個人都能這樣把你讀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