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者看得明白,徐美君告誡池劍英的,僅僅是希望他不要恥笑她的醉態罷了。因為她已經有心借助于酒力最后擺脫那使她自己也深惡痛絕的自尊心了。她早就看出了這么個危險和可能:由于她身上這種不由自主的自尊心經常作怪,有可能把池劍英真正嚇退——這就等于她把自己大半輩子來一直渴求著的幸福生活,又由自己親手給毀掉了。如今她眼看著有了一個可以借助于酒力的機會,不免產生丁一個熱望——她相信醉后的感情沖動無損于她的自尊心,何況她又多年不曾喝過一口香檳酒了,如今聞到了這股熟悉而親切的香味,那久埋在心底里的幾分青春朝氣便自然而然地被喚醒了過來。因而,她這完全發自內心的一番告誠,實際上是對池劍英做出的含有某種積極意義的暗示。她沒想到池劍英竟會做出這么道貌儼然的表白。
于是,徐美君再一次沉默著不出聲了。拿上酒杯以后,她已經是第三次沉默著了——三次沉默,心理狀態卻各有不同。這一次,她臉上難得見到的那一絲笑意已經變得很不自然,很有點接近于窘笑了。不過,她看看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還是想深入試探一下池劍英究竟對她有著多少真正的熱情。她見池劍英已經把一滿杯的酒一飲而盡,也就檄微地呷了一口,裝成隨口而出的神氣說:
“小曼該到明天早晨才回家吧?她在家里,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敢喝酒的——我太害怕自己的醉態……要是小曼提前在今天晚上回來,那就糟了,我真不想讓她見到我喝醉了酒的模樣.她沒把房門鑰匙帶在她身邊吧?”
“對對,你就放心好了,小曼臨走時把房門鑰匙丟在我那里,由我保管著。萬一她今天晚上回來,我就讓她在小房間里臨時睡上一夜。你就開懷暢飲好了。要是你真的有那么大的顧慮,我現在就把這個鑰匙交給你,使你完全放心……”
池劍英還沒把話最后說完,也不等徐美君作出任何反應,便快步到小房間里去拿來了那把鑰匙,鄭重其事地放到了徐美君的酒杯邊上。
他認為他終于找到一個最能表明他君子胸懷的好機會,已經無可置疑地表明了他對徐美君的尊重態度。雖說他這樣做完全違反了他的意愿。
結果,徐美君又第四次沉默著不出聲了。這一次,她沉默的時間比前三次都久得多。古代貞女式的莊嚴氣概很快又出現在她的眉宇間。她只是為了掩飾自己的消沉情緒,這才不聲不響地坐在一邊勉強喝了幾口酒。池劍英左功右勸,她也只喝了小半杯,離開酒醉的程度還很遠。又過了一會,她就推說胃里不舒服,一個人先回大房間里睡覺去了。
一進自己的臥室,她使勁把鑰匙朝桌上一摔,便倒身在床上。她的心情從來不曾像現在這樣惡劣。她深信自己出言不慎,剛才已經或多或少地在池劍英面前暴露了自己不可告人的內心隱秘,可得到的卻是對方的嚴正對待。她那神圣不可侵犯的自尊心從來沒有受到過如此殘酷的傷害。她猛地又從床上跳起,撲過身去使勁擰上了房門上的四不靈鎖,又毫無必要地擰上了保險裝置,還故意弄出了很響的聲音。她心里產生了一股渴求報復的怪念頭,只想用十倍于池劍英的冷淡態度去對待他。
徐美君離開以后,池劍英自然也沒有喝酒的心情了。他茫然不安,不知道自己又在什么地方得罪了她。他可真正感覺到事情的難辦——這樣的愛情生活簡直是讓人活受折磨。
本來,他還想鼓起最后一點勇氣到她房間里去探問一下,臨到門前卻猛然聽到她故意弄出的重重的鎖門聲,便停下腳步嘆口氣走開了……
池劍英畢竟也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人,他也有自己必要的尊嚴啊。他深深感到失望了,灰心了,認命了——他追求的是與曼君那樣赤誠相見、身心相許的互愛,可不想用自己的作為去徒增雙方的煩惱。
第二天早晨,小曼滿懷希望地回家了。她一進屋就感到事情有點不大對頭。她爸爸正一個人在小房間里埋頭寫信,說她大姨媽又上幼兒師范去處理突擊工作了。爸爸悶悶不樂地告訴她說,他的信是寫到杭州的醫院里去的,目的是請求院方準許他延緩一些日子報到。
“我的字條給大姨媽看了沒有?”
“看了。”
“她怎么說?她對你的態度怎么樣?”
“不,小曼,我希望你別再關心這件事了。你到底還是一個小孩子……我也不該和你多談這類問題……”
“為什么?大姨媽不答應和你結婚嗎?難道她真的打算一輩子都做一個可憐的老處女?”天真的小曼還是直言不諱地連聲追問。
“不!不許你這樣說大姨媽!”池劍英疾言厲色地叱責著,迅速轉開了身子。
小曼發覺她爸爸的眼眶似乎有點發紅,這才滿腹狐疑地閉上了嘴巴。她打算立即趕到西郊第二幼兒師范去親口問一問她的大姨媽。眼前這種不愉快的結果太讓她感到意外了,又使她感到非常不可理解。他們兩個不是都有著同樣的愿望嗎?
十五歲的小曼當然還無法理解,長時期的生活缺陷會扭曲一個人的靈魂和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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