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眼萬年，緣定今生

“天不絕吾愿，故使儂見郎”

這一年過年，恰喜逢梁武帝蕭衍七十大壽，于是整個建康城比往年熱鬧了許多，為給武帝慶賀，各地官員紛紛進獻賀禮，這沈約自然也是受了盛邀，帶著沈滿愿進宮來朝賀，永康公主便留了她在禾霂殿住下。

陳子云因鎮守北方要塞，一時間難以抽身，便譴了范靖回來獻賀。這三四年的光景，范靖便已出落成儀表堂堂的年輕小伙，因隨其義父在鎮守兗州時，平定過蔡伯龍的叛亂，也算是英雄出少年了，為此，武帝還特頒旨嘉獎了他。

一年前，南梁北方邊境，集結了一群以蔡伯龍為首的妖言之眾，四處散播謠言，“行中水，將枯竭，天下亂，易主日。”這蔡伯龍不知學了什么妖法，能令天色瞬間灰暗，故人心惶恐，多半信以為真，他便在短時間內聚集了三萬人馬，一天內就攻下了北徐州，濟陰太守棄城而逃，鐘離太守遇害。此時，陳子云派范靖發兵討伐，一方面是要看他指揮作戰的能力，另一方面也是想讓他鍛煉鍛煉。這范靖正值血氣方剛之年，全然無所畏懼，一出站便直奔蔡伯龍而去，三四回合，那蔡伯龍便敗下陣來，這擒賊先擒王，蔡伯龍一死，全軍便不攻自破，沒費吹灰之力便剿滅了這次叛亂。朝廷各官員收到捷報，自是喜上眉梢，大加贊詞說了一番美言。

因從兗州趕來，路上耽擱了些時辰，到建康城時已是大年初三日了。這一日照例是大宴群臣，因舊例，女眷們初三這一日是要祈神明，或是做女紅的，故這天黎昇殿內只有百官大臣與君同飲。

“末將范靖，代義父前來朝賀我主大壽，恭祝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蕭衍因信奉佛教，故很少飲酒，但上了年紀眼還是有些花，問內監到“殿前何人？生得如此年輕俊朗?！?/p>

“稟主上，那人便是陳將軍的義子，一年前平定蔡伯龍叛亂的那位少年猛將??！”

蕭衍自是喜歡這年輕的一輩，人在年紀見長的時候，總愿回憶起年少事跡，故無端生出許多感慨來。想起自己往日的棋友，許多年不曾見了，心里又觸動了些許，便留了范靖在宮里住幾日。

“陳卿家，近些可好？”

“托陛下洪福，家君一切安好?！边@年紀輕輕，但話倒是挺會說的，其實這一兩年陳子云因舊傷復發，時常疼痛難捱，人也消瘦了許多，但這話是絕不能在皇帝面前講的。

“我已許久未曾與人對弈了，今日便試試你的棋藝，如何？”

“末將自當領命?！痹趦贾?，尋常時日他也是下棋打發時間的，棋藝自然也下于他義父。

不過才下了兩盤，武帝便神色怠倦，自古帝王姿態總是比較高，自然是不愿放低。這范靖是個機靈的人，以“末將因不勝酒力，現有些困乏，還請陛下恕罪?！边@個為借口，即給了武帝臺階下，自己也能早抽身離開。這武帝自是應允，心里倒是喜歡他的聰明勁。

次日，范靖便去了沈約府上，本想拜訪問候一番，不料人卻不在，管家說是去往范彥升府上了，問及沈滿愿是否一同前往，告知在永康公主禾霂殿住著，于是范靖便回到宮里。雖說兩人定了親，可這一方面還沒到婚嫁年齡，一方面兩人都已許多年不曾會面，冒冒失失前去相見自是不妥，他便矛盾上了，在前往禾霂殿的路上欲進又止，回想當初，他義父告知他婚約的事情時，他還是很錯愕的，可自古婚姻之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說“但憑義父做主”了，自然他對那可愛人兒也是喜歡。他是不知道，此時的沈滿愿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有婚約在身的情況，正跟蕭繹在禾霂殿里研究他們的“一家之言”。

“殿下，可曾想過如何成“一家之言”？你在醫理、畫作上均是可造的?！?/p>

“這些都是次要的，你可知諸子百家？著書應有自己思想與見解，此書方為你所有，否則就是沿襲，不能稱“成一家之言”。不可否認，在這一點上，他有著獨特的遠見。

“啊愿，你若能幫我，我相信我們可以更早實現這個想法的?！彼允窍矚g，但也不好意思講，只是點了點頭，那樣的年歲里，女知識分子的悲哀就在于思慮地太多，想要有大的抱負。不用說蕭繹是有多高興，那天回去他就寫了五個字“思，滿月皎皎”下句雖未下筆，心卻已念之“慕，掃眉時時”。

這范靖終究是沒有去的，倒是他磨蹭的那會功夫都被人給看眼里去了。

“啊梅，你可知殿前徘徊者何人？”

啊梅、啊竹、還有啊松都是蕭玉瓊給她宮女取的名字，而啊梅則是跟在她身邊比較久的一名宮女。因這天下了些鵝毛雪，出門又甚寒冷，倒是待在殿里暖和些，而她也不愿去打攪沈滿愿和蕭繹談所謂的“詩情畫意”，便信手拿了一卷書到窗邊，邊看看雪景，邊讀閱文章。她拿的那卷是樂府詩，雖不知是何人所創，大體了解是魏晉時期的詩歌，“落日出前門，瞻矚見子度。冶容多姿鬢，芳香已盈路。芳是香所為，冶容不敢當。天不絕人愿，故使儂見郎?！边@前兩句用詞雖簡約，但表達的感情卻是真摯，這女子倒也不掩藏，盡將自己情感傾訴出來。

她也只是不經意間的抬眼，他的身影便刻進了眼里。這冬天，宮里的花卉早早便換成了木本的杜鵑和香雪蘭，花香在冬季里愈發濃郁，倒覺得比秋天的風還清爽。他從石子路的那端走來，走一半便停下了，不知想了些什么轉身欲回去，可思量一下，又回轉過來，細看他“束發籠冠，劍眉星目；錦制素袍，豐神俊爽；高約七尺，神情宜佳。”可不就是她要見的郎！

“公主所說是何人？”看時，范靖卻已消失在視野中了。

“真所謂是“天不絕吾愿，故使儂見郎?！薄?/p>

“玉姐姐，嘟囔什么呢？殿下已經回去了?！鄙驖M愿一出來，就看到蕭玉嬛抱著卷書在發呆。

“啊愿，我今日可算見到我的如意郎君是何模樣了！”這情竇初開的少女，一講便臉色緋紅，但覺心跟吃了蜜似得甜。

“當真？快說來與我聽聽?！眱扇擞谑菬岷醯亓纳狭?。

“若是宮里的，便請皇上賜了婚于你，倒也省事。”沈滿愿給她出主意。

“不可，若他不知情，反會生厭惡的，我要效仿這詩中的女子，傾思意，相攜手?！?/p>

“啊梅，快去請了太醫來，你家公主，神智不清了。”

“等我出嫁了，也給你覓尋一位佳郎君！”說著兩人都笑了起來。

“啊梅，你去查探一下，那是誰家郎君?！彼刹辉傅龋枪鳎侨硕ó斒撬姆蚓６颊f天涯何處無芳草啊，可她偏偏就要吊死在那棵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