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知音相識 ，渺目成殤

“契，以詩為媒；慕，以才為傾?！?/p>

大梁宗室內部按排行進行稱呼，因在眾兄弟中排行第七，故家族間都稱蕭繹為“七官”，也有的叫“七符”。話說這蕭繹也是個勤奮好學、才辯敏絕之人，只可惜這人生跌了一步，便禍根深種了，這人在越發顯得出色時，也越喜歡將自己的缺陷放大，直至深惡痛絕。

蕭繹五歲時，與弟蕭慥游玩于自家花園，因爬上石壁，腳不慎踩到青苔，至上跌落，彼時只覺頭暈，后左眼日漸模糊，查曰：腦部有小血塊，阻滯血液順暢，恐有渺目之患！此時卻為時已晚，施針去血塊，但眼睛救不回了，故此，蕭衍對這個“殘疾”的兒子也是相當憐惜。而這蕭繹知道自己的缺陷，越發刻苦研習各類書卷，“常因一目無法親自捧書觀閱，令書童讀與他聽，徹夜不停?！钡竭@十二三歲光景，便下筆成文、出言為論了，可也因為如此，他內心也時常自卑，“渺目茫茫，孤影寒誕”。

這一日，蕭繹照舊在御花園涼亭中讀書，永康公主便帶了些進貢的柑橘來跟他分享，自然將沈滿愿一并帶了來。這秋日的建康城，雖無春之花團錦簇，但也秋韻無限，似清泉凜冽，果蔬茶香，夜晚還有清風伴明月，嫦娥舞霓裳。

“七官，瞧瞧我給你帶什么來著？”三四個柑橘在銀制“寒梅吐芳”盤中盛著，逐個都有半個拳頭大小，看得他自然是欣喜異常，他雖然獨眼，但眼光倒是敏銳，一眼便看見站在蕭玉嬛后面的沈滿愿。

“你是何人，為何在此逗留？”人在年少時，不知是不是心智不全，對于有缺陷的人，第一眼便是害怕，也可以說帶有抗拒心理，反正沈滿愿此時是倒退了一步。

“是我帶來的，她是我的客人?！?/p>

“既是皇姐客人，為何不早做認識？”

蕭玉嬛清了清嗓子，像要宣布重大消息似得說道：“此女武康沈滿愿是也！其祖父乃是曾任太子少傅的沈約沈大人，其父是當朝司徒長史沈趨大人！”說完偷偷朝沈滿愿笑了笑。

對于蕭繹來說還真是個好消息，這就像是一個學子對清華北大的渴求那樣，蕭繹對“沈派文學”也極其推崇，頓時這個十三歲的皇子，對沈滿愿也和善了許多。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并無過多語言，早早就散了，便各自回去。倒是接下來的幾天蕭繹時常到永康公主禾霂殿去，只是沈滿愿被接了回去，兩人也沒見上什么面。

“啊公，三日后果真要走了嗎？”這沈滿愿在建康城她祖父的舊時府邸，住的上癮了，還真舍不得回武康去，況且這里還有一個談得來的永康公主。

“啊公年事已高，最近時常困倦，況且，現下我們已經沒有留在這里的必要了，幾日之后便是你的生辰，也是你娘的忌日，是時候回去，好趕上去祭拜一下?！睙o論什么也比不上生母的忌日來的重要，回去之事篤定了。

次日，沈滿愿到蕭玉嬛處辭行，兩人依依不舍，姐妹情深，囑咐了此后書信往來，臨出門，正好趕上蕭繹來這邊，

“這幾日，他也念叨著你，我就遣人去請了他來?！闭f話的是蕭玉嬛。

“這是我喜愛的藏書，今日便贈于你?！蓖驖M愿手里一塞，便跑掉了。

彼此再說了幾句惜別話語，便分手了，兩日后，沈滿愿隨祖父回武康。

“撫柱楣以從容兮，覽曲臺之央央。白鶴噭以哀號兮，孤雌跱于枯楊。日黃昏而望絕兮，悵獨托于空堂。懸明月以自照兮，徂清夜于洞房。援雅琴以變調兮，奏愁思之不可長。案流徵以卻轉兮，聲幼妙而復揚?！笨床怀鲆粋€風華正當年的皇子喜歡這類藏書，但從文學藝術價值上來說，《長門賦》的辭藻基調還是跟南梁時期的是如出一轍的，多半是受到家族風氣的影響，蕭繹對漢代的文學有種獨特的喜愛。

這一卷《長門賦》便是蕭繹所說，贈予沈滿愿的藏書，沈滿愿也喜愛漢代的文學，但她更偏向于《東征賦》、《女誡》或是《鳳求凰》這類的書籍，在她給蕭繹的回信中是這樣作答的“漢，至高祖劉邦立朝起，便先后出現過賈誼、司馬相如、班固、班昭等文學大家，然班昭于歷史長河中，為女子譜出了一曲文史傳奇，成一家之言，名留青史，實令我等傾服！”就是這“成一家之言”幾個字，讓蕭繹感到前所未有的觸動，自打“昭明太子”著《文選》起，他便也將著書“成一家之言”作為其終身抱負，努力奮斗著，現在有人點破，便視其為知音，有人結伴而行，旅途自然不會枯燥，此后兩人便時常書信往來，從司馬遷到司馬相如，從孔融到東方朔，從曹植到“沈派”文學，談得是不亦樂乎。

這兩人都是風華年紀，書信一來二往，便產生了朦朧的情愫，雖未見面，心卻往之。蕭繹欣賞沈滿愿的才華，又將其與自己對比，雖在才情上雖不輸于她，但一想到自己的獨眼，便愈加自卑。這一日小寒剛過，內監拿了封信交付給蕭繹，是沈滿愿的回信，這內監大概是為這個獨眼皇子高興吧，只是輕輕地笑了笑，便被蕭繹看在了眼里，二話不說，就罰他在大冬天跪一時辰，他覺得這是在取笑他。可以說，這獨眼，造就了他矛盾而難堪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