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卻道故人心易變

　　蘇宜便是在這沉郁的暮色中推開虛掩著的柴扉，連日的奔波讓他眉間鬢角都帶了些風霜，但周身的疲憊卻在推門的一剎那全部隱藏，只余下滿心滿眼的歡欣。

　　他忙不迭地放下手中的藥包，便走向窗前靜坐的清平。房中沒有燃燈，長久的失明，她早已習慣在黑暗之中摸索。

　　“清兒，我回來了！”盡管光線微弱，蘇宜總還是能準確的找到她的所在，將她緊緊箍住，讓她的臉頰貼在最靠近自己心口的位置。

　　“大夫說，吃完這半月的藥，你的眼睛就會全好了，到時候，我就可以帶你去游歷天下，從此以后快意江湖好不好？”他的手撫在她順滑的長發之上，語氣是那么的欣喜和期盼。

　　他的胸膛仍是那么的沉穩溫暖，可是，清平卻不再有往日的全身心依戀，下午時大皇兄的話一遍一遍在耳邊回旋。她到底該不該懷疑他？

　　感覺到懷中人的反常，蘇宜微微一怔，小心翼翼地詢問：“清兒，你怎么了？”

　　“阿蘇”，清平更加緊密地靠在蘇宜懷中，鼻腔中充滿他衣袍上灰塵的味道，知他的奔波，心中便忍不住酸疼，眼中彌漫起層層水霧：“你會永遠永遠和我在一起嗎？”

　　他似乎輕輕嘆了口氣，語氣寵溺溫然：“小傻瓜，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他收緊懷抱，將下巴在她頭頂輕輕蹭著：“永遠都不會離開！”

　　她終于莞爾，心中的疑慮在此刻蕩然無存。

　　那江淮名醫的藥果然是效果非常，清平殘留在心間的壓抑感漸輕，眼睛也一日日好起來，這幾日甚至可以看見模糊的影狀。

　　面對蘇宜一遍又一遍的詢問，她卻仍舊裝作一番苦惱抑郁的神色，想要在完全可以看見那天，親手為他做一次羹湯，然后突然端到他的面前。

　　他一定會很高興吧？一直以來都是他在照顧她，為她洗衣，為她做飯，為她……

　　心里想著就是忍不住的甜蜜，便是在夢中也會忍不住的笑出聲來。

　　美夢翩翩，卻隱然有些睡不安穩。她再一次在夢中醒來，月光如水般自窗中傾瀉進來，涼意許許，靜謐的夜空中散布者幾顆疏朗的星。

　　她驚然，眼睛可以看見了，視物竟然是如此的清晰。

　　這一派清明，她曾經是多么的期盼著能夠重現，然而此刻，她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欣喜。

　　一絲一毫，全無！

　　那個睡在她身邊，給她最溫暖懷抱的人，又不在。

　　明明身處清涼幽靜的山間，和最想在一起的人在一起，卻為何總是夢境偏冷？她想不通，想不透。

　　掀背下床，再不用摸索，推門而出，滿目是明潤的星光，甚至可以清晰看見遠處的群山在這月夜中，似是美人輕蹙的黛眉。

　　似此星辰再非昨夜，卻又是為誰，沾染了一身的風露，凝立中宵？

　　直至天光漸趨明朗，直至鳥蟲百般爭鳴，她才終于等到一直熨帖在內心最柔軟處的那個身影。他從晨光中走來，陽光在他柔軟的白色長袍上跳躍，醉了這滿山滿野的春光。

　　其實已經有半年沒有“看見”了，他仍是這么的豐姿俊逸，明朗潤澤，所以，此刻他的身邊才會還伴著另外一位千嬌百媚的皇家公主吧？

　　她怎么就忘記了，三皇姐清樂可是一直對蘇宜情有獨鐘的，這整個皇城之中，也只有三皇姐最好那“月下醉”的嫵媚馥郁！她一向是爭強好勝的性子，又那么喜歡蘇宜。從小便是她喜歡什么三皇姐一定來搶，這次怎么能眼睜睜地看著蘇宜和她一起逍遙江湖呢！

　　很想大笑，卻又平靜異常。

　　看著蘇宜推開掩著的籬笆門，看著他快走幾步到自己身旁，看著他就那么熟練異常的在嘴角眉梢堆疊起心疼痛惜的表情，聽著他低沉溫柔的呼喚。

　　他說：“清兒，你怎么又這么早就跑出來了”

　　她便淺笑，低眉斂容，帶著些嗔怪和驚喜：“你又早起去抓藥了嗎？怎么也不和我說一聲？”

　　完全像是什么都沒有看到，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

　　她不知道此刻是應該感謝上天，讓她恰好在此時毒素盡清，可以知曉事情真相，還是應該怨恨上天，為什么要讓她知道這樣悲傷的真相？

　　她睜著眼睛，看著他一邊將自己擁入房中，一邊與旁邊的三皇姐眉目傳情，佯裝自己還是什么都看不到，還很依賴他，還很幸福，還很……可是，為什么卻無法抑制心中一波一波翻涌不停息的苦澀？

　　原來心傷到了一定的程度，是真的會碎的。她的心此刻便如同錦帛，被烈火焚燒，那成了灰的碎片，被晨風一吹，揚揚灑灑，不知落向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