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家正在吃晚飯時,胡芳給我發(fā)了短信:你干啥?我回:喝湯。胡芳發(fā)來:一會兒聯(lián)系。
我們的晚飯很簡單,就是每人一個饃一碗米湯,把中午剩下的窩瓜菜蒸熱了。爹伸了手去篦子上拿饃。我娘嚷道:“你能吃那么大的么。”爹伸手去拿另一個饃。我娘繼續(xù)嚷嚷:“你洗手了沒?就吃你手抓過的。”爹便拿起剛抓過的饃,掰了一大塊拿在手上,剩下的放篦子上。我娘說:“快走,快走!我還要舀米湯呢。”爹咧了下咀,沒吱聲,呆一邊去了。我娘將勺子放鍋里轉(zhuǎn)了幾下,往鍋底一插,拿出勺子,將清湯倒鍋里,把稠的倒入碗中,然后再舀一些清湯至碗滿。爹說:“舀那么滿干啥,我還要泡饃呢。”我娘說:“那么軟的饃還要泡,真是吃膩了。”爹說:“我牙掉了么。”我娘說:“沒牙倒咬得動肉,那天半碗肉沒吃下去啊。”爹便說:“沒人吃么,我怕壞了么。你又不常做么。”我娘瞪了爹一眼,說:“你就只有吃的心眼,咋不操心還有啥活兒沒干么。”爹說:“我干不了么。”爹和娘說著,就大吵了起來。他們每天都要吵幾回,似乎不吵幾回,生活一點趣味也沒有。其實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
放下碗,走到牛圈旁我的住處。黑黑的,什么也看不見,只聽老牛在輕輕地反芻。忽然就有一個問題浮上腦海:怎么沒聽見過老牛放過屁,豬沒有,老母雞沒有,小黃也沒有,難道只因它們是牲畜,它們的交流僅在同類而已么。
我拿出手機,給胡芳發(fā)了一條短信,等了好久也沒回。我打了過去,她摁掉了,回了一個字:忙。我等了又等,終于在九點來鐘又撥打了過去,胡芳接了,問:“有什么事么?”我說:“天黑時,你發(fā)短信來,不是有事么?”電話那頭傳來胡芳呵呵的笑聲:“也沒什么,我口袋里的伍拾塊錢不見了。我想給丫子買一條裙子呢。我清清楚楚記得賣肉的找給我的一個挺爛的錢,就裝口袋里,哪兒也沒去就呆在家呢。”我說:“我可沒拿啊。”胡芳說:“我沒說你拿,只問你見了沒,可只有你來過啊,不問你問誰呢,哼!”胡芳啪一下掛了電話,任我怎么打也不接了。
我去跟我娘講:“胡芳說我拿了她的錢,這怎么可能,分明不信任我么。”我娘停下手中轉(zhuǎn)動的線擺,她在擰草繩,聽我這么一說,皺了一下眉,說:“胡芳這女子還挺有心計的,一定是不想在婚前讓你再睡,怕人指指點點說三道四。”可我想了好半天,還是理不清頭緒,不知胡芳為什么要這樣說。我對我娘說:“她會不會騙咱呢?”我娘轉(zhuǎn)了一下線擺,線擺滴溜溜地轉(zhuǎn),幾股散線緊緊地合在一起。我娘在線擺上纏了一下,又放下一截兒,轉(zhuǎn)了一下,說:“不可能吧,離這么近。”我聽我娘這么一說,仍然相信胡芳是愛我的,不過她比我聰明,我可沒看出來。
我一直以為胡芳是很笨的。我娘對我說過,一個人的精氣神全在眼上,不管大小,得有光。像胡芳,她的眼很大,睜大了比我家老牛的眼還圓。可是,她的眼看上去一動不動,很少有亮光的,我記得祥林嫂就是這樣的眼神,所以,我說她是很笨的。
爹這時插話說:“這女的還有一男孩呢。”我娘打了一個激靈說:“你聽誰說的?”爹答:“王嬸說的,這男孩留給人家了,要不給人家,人家才不離呢,這男孩可聰明了。”我娘說:“王嬸怎么沒對我說起過。”爹說:“人家又不要撫養(yǎng)費,都不叫這女的看一眼,說是媽生的還不是什么也不是。”我娘忽然就嘆了口氣:“要是沒娃多好呢。也不知他們能不能生一個。胡芳會不會對咱蛋娃子真心呢?”爹說:“想太多沒用,先領(lǐng)了證,走一步看一步,活人還能哪步都想得好好的。”我娘搖搖頭說:“不想了,想得頭好痛。誰叫咱娃人老實呢。”我娘停了一下又說,“你問過管泵的沒有,啥時讓咱澆呢?棒子苗可等不及了,再不下,麥場也得拿水潑啊。”爹說:“問過了,明天不讓澆,后天就讓澆。”我娘眼對著老鐘表瞅了半天,說:“可不早了,趕快睡吧。”
于是,各回各屋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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