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八章    葉筱筱1-3

　　然，喉嚨的憋悶越發強烈，我不得不減緩速度，好令自己喘些氣。一股溫熱頂上咽喉噴涌而出，喉間皆是那血腥的氣味。我不禁一陣猛咳，仰首張開嘴，吞噬些許冷雨，澆滅燃燒喉間的干燥饑渴。一襲中衣早已濕透，雨水打在身上徹骨陰寒，冷，一次次襲上頭來，劇烈的寒戰令得肌肉些許痙攣，脖頸間似乎抽筋了疼得厲害。

　　叭的一聲，宛若彈珠砸到額上，濺起的水花順了眼簾流下。仰首凝著這越下越大滿含雨水的墨色天慕，心中竟被一股從未有過的蒼涼充滿，那蒼涼越發難忍，亦越發囂張。

　　我為何會在這里這般奔走逃竄？

　　心中的寂寂，令我邁不開步子，我突然不明白，是該繼續跑下去，還是束手就擒。我的直覺對嗎？萬一她是清遠閣的人，我這般奔逃又有何意義？

　　然而除去一陣陣轟鳴的雷聲，傾盆澆打著草葉的雨水，還有身后緊追而來的簌簌聲響，我再聽不到旁的回應。那簌簌似緊貼著后背，仿若立馬就要撲過來。

　　腳上用力，一個勁向里沖去。

　　砸到臉上的草葉，像千百響巴掌，令我又痛又癢，臉漸漸腫起來，微微發燙。我像一頭失去方向的牛，亂串，急躁以及憤怒。我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憤怒，或許是因為不明不白來到這里，圍繞而來的盡是一個又一個解也解不開的謎團；或許是周身的傷痛已令我吃不消，那疼綿延至深，一次次挑戰著我的耐力；或許是一直在身后尾隨不去的急迫，亦或許是那漫天瓢潑狠狠砸到身上的冷雨。

　　我不明白自己要去哪里，也不明白身后的她為何會如此堅持，仿若我逃一世，她便追我一世。

　　我不禁懷念同肅平在一起的時日，那些個溫存平淡的日夜，片片段段來回于腦中穿梭，仿若我依舊同他坐在馬車中，看他握住一桿狼毫，筆尖沾了沾海棠紅顏料，而后下筆疾書。仿若我依舊偎在軟墊上，細細繡著那方早已許給他的帕子。我是如此懷念在梅山的日子，每日不過繡圖玩樂一日三餐，同娘親爹爹，同煙細悠梓，簡單過一世。

　　我被胸中的煩亂撕磨，草莖亦如被大雨惹怒，將怒氣恨恨回砸到我身上，疼，怎一個疼字了得？

　　我被心中的焦慮點燃，像一只憤怒的拼命追逐自己尾巴的狗，總想追到，總也追不到。

　　我忘記留心腳下的路，當我意識到腳踝被什么纏住時，身體已經不受控制跌了出去。細韌的草桿經不住我體重的壓迫，七零八落傾倒下來。嘶的一聲，衣裙扯破，大腿上赫然已劃出一條五六寸長口子。血水自傷口涌出，被雨水沖刷慢慢淡成一片淺紅，又一起浸入蒿草下的濕軟泥土。

　　疼，我禁不住呼出聲來。

　　我想大哭，我想全然不顧眼下緊迫的逃亡之感，可是我做不到。

　　身后的草叢又一次猛烈晃動，我周身的毛孔為之一震。

　　我不禁恨起自己方才為何不用力忍住？令她聽到了，向著我的方向追來。

　　爬起來，向前奔。

　　那衣裙奔跑時布料摩擦以及與草莖刮擦的聲響越來越近，也越來越響。

　　心臟狂跳不止，我一個矮身鉆到地上，而后咬住嘴唇，一動不敢動。

　　草桿茂密繁盛，透過縫隙，所能看到的只是一叢又一叢粗細不一的桿莖，還有枝葉。那女子似乎就在幾尺之外，手持長劍一步步走來，小心翼翼不時向著身邊的蒿草內刺探。

　　我不得不屏住呼吸，恐懼，纏住了我的肺，憋悶越演越烈。

　　“姑娘不用再躲，我知道你在哪里。”她的聲音一改方才的清冽，鬼魅般刺探而來，像喂了藥的棉花糖，吃過之后便是腹中難忍的痛意。

　　她的聲音透著關切：“你身上的傷受不起雨水，會落下病根。”

　　她走走停停，繞著圈子，不知是不是發現了什么，漸向著我藏身的方向走來，越來越近。

　　時間像是停了幾秒，那陣簌簌之聲莫名消失了，我能夠聽到的除了雨聲，便是自己控制不住的強烈心跳。我抱緊膝蓋，將頭埋在膝上，盡量忘卻身處在何種急迫境遇。

　　突然一股疾風刮來，右臂幾寸開外插進一股力道，那速度極快，以至于我抬起頭尚未看清那是什么，只覺一抹青藍的光自身前劃過，而后迅速消失在草莖間，幾枝草桿瞬時斷落，傾倒一旁。

　　右臂傳來的刺痛，伴著一股濃濃的血腥，猛烈襲上頭來。

　　疼。

　　我不得死死咬住下唇，由于太清楚這種滋味，身體不由抽搐了一下，舌尖緩緩淡開一抹腥甜。我低下頭看到右前臂由外及里的傷口，血水順了雨水嘩嘩流下。那是一道三寸長的口子，深可見骨。

　　四周再次陷入死寂，她沒有說話，也沒有走動，甚至再沒有了長劍刺探割傷草莖的聲音。她雖砍斷了幾根草桿，好在濃密的草桿還是將我的身影全然遮住。

　　她似一直站在那里，與我隔著草簾，同樣呼吸著潮濕腥臭的空氣，同樣覺得惡心。

　　我不知她有沒有發現劍上的血跡，或者聞到皮肉刺開彌漫而出的血腥氣。我只能拼死咬住下唇，不敢發出一絲聲響，忍受著疼痛徹骨而來，麻木了神經。

　　然而終是寂靜，就像時間于此刻靜止了一般，就連瓢潑而下的大雨也失了聲。可我還是聽到了她遠去的聲音，越來越小，漸漸聽不到了。

　　肺像是要炸了，已到極限。

　　馬車一陣嘶鳴，而后遠去。

　　我貪婪大口吸著氣，真想把這輩子要喘得氣都喘足了。憋悶的肺漸漸平復，而腦中好一陣子皆被麻木填滿。來不及去想她會不會再次折回，眼前已失去焦距，天搖地轉，身子一軟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