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美君留神把屋門鑰匙轉得很輕，腳步也放得很輕。她進屋一看，走廊里已經一片漆黑，大小兩個房間的門也都緊緊地關著——想必他們父女兩個都已經入睡了。這倒是使她心里略略產生了一點輕松感。誰知等她進大房間一看，小曼的床上卻是空空的，不見她的人影。她想，小曼也許還在小房間和她爸爸說話吧，連忙不聲不響地進衛生間里洗澡去了。她打算像往日那樣洗完了就立即熄燈上床，使池劍英無法進來找她說話。

　　但是，正當她洗完澡躺上了床，突然聽到走廊的總門上響起了一陣急促的鑰匙轉動聲，屋門猛地被推開了。緊接著，她發現池劍英已經滿頭大汗地探身在她的房門口，用驚喜萬分的目光連連看了她幾眼。

　　“哦，你總算回來了！今天可真叫我找得夠苦啊!”池劍英苦笑著說，仍然把他的身子留在房門外，“今天早晨你答應早點回家，我以為你總該能回家來吃晚飯吧。我想，你已經為我忙了很多日子，我也該好好請一請你，所以就特地為你準備了幾只好小菜。我沒忘記曼君對我說過，你們姐妹兩個都愛吃北方口味的燒鴨。我今天幾乎把大半天的時間都花在這上頭了……你見到了沒有，整只的鴨子還沒動過一筷，就放在菜櫥的第一格上？”

　　“哦，這太對不起你了，我……”徐美君回答著，不得不及時起身坐在床沿上，而且下意識地把睡衣下擺拉拉好。不過她并沒請池劍英走進屋來，還是讓他半遮半掩地探身在房門外頭。

　　“我在家里等到八點半，看看你還沒回來，這才出去打電話的。結果我連打了三個電話，你們學校辦公室里都沒有人接。后來我又查到你們傳達室的電話，對方對我說，你七點鐘前后就出了校門，到車站附近的小飯店里吃晚飯去了，還說你每天晚上都在那兒吃完晚飯后才回家……”

　　徐美君不出聲，她顯然有點不好意思回答這個問題。

　　“說實話，我一聽說你天天都在飯店里吃飯，心里就更加……不過，當時我特別擔心的，是你答應了今天早點回家，卻遲遲不見你回來的問題。我放心不下，便不知不覺信步朝靜安寺方向走去，雖然我并不知道應該到哪兒去找你。我只怕你在回家路上發生什么意外。也許你會笑我神經太脆弱了，不過我這人生來就是如此，看似頭腦冷靜，實際上卻常常容易犯感情用事的毛病，年輕時侯我對你妹妹也總是這樣的：只要她偶爾對我失一次約，我就會想得很多很多，越想心里越害怕……”

　　池劍英好不容易說出了他的這一層意思，終于把嘴閉上了。他又朝徐美君連連地看了幾眼，然后拿出手帕來匆匆揩了揩額頭上的汗水。他還站在房門口不想走開，顯然是在等待著徐美君說話。

　　徐美君很快就從池劍英的話里覺察到了他那異乎尋常的熱情態度，心里很是吃驚。池劍英居然把她和曼君相提并論，用來說明他的感情用事，難道這還不足以說明他想說的是什么意思嗎？這是為什么？他為什么要出人意料地對她表示這種態度？

　　她見池劍英還一直在房門口站著不動，便用深表狐疑的目光迅速地瞅了他一眼，隨口問了一句：

　　“小曼呢，她到哪兒去了？她怎么到現在還不想回來睡覺？”

　　“啊，對了，你看我把這件事也差點忘了告訴你：小曼今天臨時決定參加學校里的夏令營去了，說是得去三天，營地在佘山腳下……”

　?。笆裁?，有這樣的事？小曼參加夏令營去了？”徐美君非同小可地大吃一驚，臉色也頓然大變，“她怎么能突然離家外出呢？事先又沒有征得我的同意!”

　　“是啊，這件事也許都該怪我不好，我擅自做主了?！背貏τ⒁灰娦烀谰@副聲色俱厲的神態度，禁不住心里很是發慌。不過他還是強作鎮靜地拼命陪著笑?！笆虑槭沁@樣的，今天上午來了小曼的幾個同學，說是有一個報名參加夏令營的同學生了病，空出一個名額，就來問問她能不能去。當時小曼匆匆和我商量了一下，我想……”

　　“當時你們完全應該打個電話來問問我嘛！’徐美君都不高興面對著池劍英說話了。她怔怔地呆坐在床沿上，下意識地把她的睡衣下擺拉了又拉，身子也越挺越僵直了，就像是一尊凜然不可侵犯的石雕女神像。然而她的臉色卻猛地由白變紅，一直紅到了脖子根上。

　　“我承認是我太考慮不周。不過，我當時只是一心想著和你好好盡情地交談一次……我想，小曼不在場，也許能使我們兩個都減少一點不必要的顧慮。即使你不高興聽我的話，或者認為我說的一切不中你的意，我也不至于當著女兒的面自討沒趣了?！?/p>

　　池劍英決心采取單刀直入的方式，因而抓住這個時機作了更進一步的表白。他說話的語調既堅決又誠懇，只想求得徐美君的諒解，并且隨帶著試探一下她的反應。

　　徐美君沒有應聲，沉默了大約有兩三分鐘之久。她那僵直的姿態開始有了一點松動，猶豫了一會兒以后，卻說出這么一句話：

　　“我……我還不太明白你這番話的意思……”

　　池劍英忍不住暗暗苦笑了一下。因為他不相信徐美君還會不明白他的意思。他覺得他這位過慣了獨身生活的大姨子的確矜持得太過分了，與白慧相比，完全是兩個不同的類型。不過這絲毫也沒有改變他的決心。他很了解徐美料的性格，頭腦里早就有了充分的思想準備。在他看來，徐美君這種異乎尋常的矜持態度倒也有它的可愛之處。至少說明了她的心扉是不會輕易讓誰打開的。她在這方面還純潔得像深山里的璞玉一般——正是像她那樣純潔的女性才能真正懂得愛情的價值??！他更加躍躍欲試地想用自己的赤誠之心去打開她的心扉，決不想知難而退。

　　“不，美君，我很希望你能理解我的一番苦心?！背貏τ⒄f著，便把身子略略往房門里面移動了一下。這是他第一次對他大姨子直呼其名了?！懊谰?，你很聰明，我相信你早就覺察到了我的一番苦心了。自從你妹妹死了以后，十幾年來我從未對任何女性產生過這樣的愿望，唯一例外的就是你了。我從各個方面深入考慮過。我可以坦串地對你說，我曾經和小曼商量過這件事，她也完全贊成我的主意，甚至想在短時期內就能成為事實。她的心情你也應該能夠理解的。我還因此而暗暗做了一些實際的準備。比如說，經過我到處奔波的結果，終于找到了一個兩地對調工作的機會。他們告訴我說，只要我在上海市內有一個家，就可以留在上海市區的一個醫院里工作。你想想，這有多好！那還是十幾天以前發生的事，當時我就決心向你表明我的心跡了。但那天上午偏偏來丁束紉春和白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