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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身,顛頗。
“喝藥了,姑娘。”白衣女子坐在身側,一手將我扶起,另一只手托著藥碗送至我唇邊。
“你是誰?”我一把推開她端來的碗,她的手一松,湯汁傾刻灑下來濕了她的裙,一聲悶響瓷碗便滾落到矮幾下。
她迅速拾起藥碗放到矮幾上,從袖口抽出一條手帕,俯身過來輕輕拭去濺到我身上披著的棉被表面的藥漬。我轉臉面向里側,只覺得那股藥味濃苦熏得胃里陣陣酸氣。
“姑娘忘記了,我叫小荷。”清冽的嗓音緩緩從背后響起,回過身去之前我看到她面前的矮幾上除去那支碗,以及盛著清透水果糕點的兩個瓷盤,便再無旁物。
斜上方的車窗緊緊關閉,因為光線昏暗,已將窗簾都拉到兩側。即便如此,透過這扇窗投進來的光依舊壓抑,躺在這里,什么都看不清。
車,疾馳。
雷聲轟動,嘩啦啦,雨水敲砸車頂,一時淹沒安靜。我閉上眼睛,靜靜聽著雨聲,漸覺一陣疲憊似在身上蕩起漣漪,一波又一波,綿延無邊,困意也越來越重。
然而女子的一聲輕嘆,又將我從那冗長的靜謐中喚了回來,只聽她輕聲道:“姑娘受了傷,公子特命小荷服侍姑娘。”聽聲音的方位,她似在我右前方坐下,比方才遠些,更靠近門口。
打翻的藥湯味兒,像是隨聲舞動的長蛇,此起彼伏,刺鼻卻是避無可避。方才我幾乎將整碗盡數籀到她身上,此味我不喜,她又何喜呢?是我唐突了,睜眼轉身望向她,對她道歉:“對不起。”
她抬眼看向我,黑暗中的眼眸仿若遠天的星辰,星星點點,卻是璀璨至極。
我問她道:“肅平在哪兒?我為什么會在這里?”
她似早已想好怎樣對答,語氣沒有絲毫猶豫便開了口:“等小姐到了云都便會見到林公子。”我不禁松了一口氣,胸口由著一陣松動,便悶悶疼痛的厲害。抬手拂向胸口,寢衣的內側緊緊裹著一層紗布。
云都。。。莯國的都城。
肅平在那里嗎?
那日最后關頭涌出的救兵我無力看清,無法分辨來人是清遠閣的人,還是南相的人。如今這狀況,難道他還是被南相囚下了嗎?
“你們把他怎么了?”我抬首冷冷盯著她道。
她只淡淡看著我,依舊緩聲道:“小姐傷病未愈,這些事還是不要想的好。”
車廂里已近伸手不見五指,外面的雨聲宛若那些云雨是被仙人力士生生擠出來的,無不熱鬧。
她移了過來,伸手輕柔拉起被角,牢牢將我裹住。吸入隨即彌漫而來的苦澀藥味兒,這次我沒有別過臉去。
我的身子像是極為虛弱,我應是躺了很久,久到筋骨僵硬,四肢無力,一動小腿竟有些痙攣。右手撐起身子背倚車壁,換了個姿勢方清醒些,胸口又疼的厲害。
她只靜靜坐在角落,似在想著心事,不再理我。
也好,微微閉目,我時刻小心留意著她的動作,只為等待一個時機的來臨。
閃電,車內瞬時黑暗。
我不由彎起嘴角,猛然起身用力一把推開她,沒有留給她時間反應,見得她的身子毫無掙扎向后跌去,我便迅速抬腿跨過她,伸手一把扯起門簾鉆出車外。
外面,大雨傾盆,陰風冷冽,冰冷刺骨。我不覺身上激出一層細密雞皮疙瘩,冷的我不住顫抖。
天邊的黑云壓來,仿若我伸手便能觸到云彩。豆大的雨珠串成長線,墜落地上,砸出的朵朵泥花又回落的泥水里。一時潮濕水霧飽含著土腥氣撫上面龐,綿延清冷,車身顛簸,我不覺身子一顫,險些歪下去。
一身蓑衣的車夫,似察覺到有人在他身后,改為左手扯住韁繩,轉身便是一掌打來,欲將我打入車內。
身后的門簾竟在此時被一把拉開,蒼白的手指就要伸過來抓到我肩膀,已沒有時間令我多想,我只得用力深呼一口氣拼力跳下。
紫色閃電劃破天際,爪牙般快速伸向大地,留下一抹明亮后迅速消失不見。連綿不絕的轟鳴,震的人心驚。
右肩觸地時傳來劇痛,因及馬車前行的力,將我順勢甩出,不停翻滾,直至停在路旁的蒿草里。
胸腔之內像是結了石頭,壓的我喘不過氣。低頭見胸前雨水打濕的衣襟黏在身上,紗布包裹劍傷的位置已染紅,緩緩滲出血來,撕裂般的疼痛應是傷口已裂開來。我撐起胳膊想要坐起來,卻發現右肩及臂使不出一絲力氣,綿麻的疼痛越演越烈,無法,只得靠著腰腹及腿的力量站起來。
尚未站穩,只覺一聲嘶鳴像是要在生生將這綿密大雨切出一道斷面來,無形的氣瞬時便沖了過來。
我暗呼一口,拼力抬起左手拂去臉上的水跡。腥蒿混了水汽刺進鼻腔,激起胃中不適。想不到隔了些日子再一次聞到這股味道,依然有種想吐的意欲。
仿佛在我跳車的瞬間,那車夫就已扯住韁繩,迫使馬車驟停。泥路上劃過的兩條三寸深的車轍,卷起的泥花翻向兩側。馬車的剪影一動不動,宛若鬼魅,就停在我身前三丈外。那女子從車里奔出,幾個掠步,快速向我奔來。
我慌忙鉆入身后的草叢,草簾自動合上,隱去她的身影,我知道她就在身后。我竭力狂奔,還好,腿沒有斷。她會功夫,為何方才會被我暗算?她會功夫,我與她的速度怎可比較?若在平地,怕是走不了幾步便被她制住了。還好眼下有著蒿草枝葉的阻擋,她即使再快也無法準確迅速找到我。
我只覺心臟像是要從肋骨中跳出,劇烈跳動,每一下都伴隨著死氣沉沉的憋悶,臭氣熏得胃里惡心反涌,屏住呼吸后的喘息,反將吸入更多臭氣吸入肺里,頭暈越來越重。
我必須離開這里。
我不斷地對自己說著這句話。
她的話不可信,直覺,我必須逃離她,否則我將無法想象自己將要面臨的是什么,受人擺布,是自然。想要見到肅平,豈會那么容易?雨水順著眉間滑下,絲絲冰涼,同眼中涌出的熱淚交融,說不出是什么感覺。
我不斷用左手拂開面前的枝葉,狂奔。即便左臂漸漸不聽使喚,身子撞上草桿,胸口愈發強烈的疼痛令我淚水狂流不停顫抖,我只能拼力狂奔。不敢停下來,我怕一旦停下來便會有一雙手瞬時將我鎖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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