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四章    天倫之樂

　　七月，葉書景終于迎來了自己大學時期的第一個暑假。整整兩個月的時間，讓她頗為無措。這么長的時間，她根本還沒有想好怎么去打發。

　　葉書景的家在H市下面的一個小縣城里，從N市坐四個小時的大巴，然后轉戰公交，再顛簸個一小時才能到家門口。這也是她自從大學之后就不經常回家的原因之一，她暈車嚴重。

　　這一次，當然也不例外。吐了一路，睡了一路，等到傍晚走到家門口的時候，她恨不得哭出來。

　　翻出鑰匙開了門，家里空空蕩蕩的。書景的父母一直在另外的城市工作，只獨留她一人。大城市的開銷大，書景念藝大本來學費就高，父母又是老實本分的莊稼人，收入微薄，但是還要辛辛苦苦地供她念大學。書景深知父母辛苦，所以也從來不渴求他們能同普通同學的父母一樣，開學放假的家里開車接送，平時還隔三差五地到宿舍幫她們洗衣服。

　　“小景啊，我的小乖乖。”一個老人從外面走進來，年紀大了，背有些佝僂，滿頭的銀發。

　　“奶奶。”書景驚喜地跑過去，拉住老人的手臂，“你怎么在這？”真的是老了，奶奶的手臂上都沒有肉，摸上去全是軟軟的老皮，連帶著薄弱的脂肪，“奶奶，您又瘦了。”

　　“哪里瘦了，沒瘦。”老人用略顯渾濁的眼看著書景說，“給奶奶看看，胖了沒有？哎呦，在學校沒好好吃飯，眼都瘦凹下去了。”

　　“哈哈，真的嗎？看來我減肥成果不錯哦。”書景調皮地說。

　　奶奶一把拍到她手上，故作生氣地說：“嗯，減什么肥，瘦成蘆柴似的不好看，女孩子還是胖點好看，福氣。”

　　“我不用胖也福氣，誰要是以后娶了我啊，絕對是天大的福氣。”

　　“哎呦，女孩子家家的也不知道害羞。”

　　“害羞什么，我說的是實話。”

　　“好好，實話實話。吃飯了沒有？昨天你媽就打電話過來，說你今天到家，我讓你爺爺一早上就上街去買了魚，你不是最愛喝魚湯的？”奶奶邊走邊說。

　　“哎呀奶奶，爺爺年紀都這么大了，你還讓他上街干嘛啊，騎個自行車你也不怕他摔著了。”

　　“他自己要去的，兩天前就嘮叨，大孫女什么時候回來。指望你爺爺上街買個東西啊，早著呢。你不知道，今天早上六點多就去了，十二點多才回來，我都擔心他走沒了。結果你猜他去干嘛了，看人家街口下象棋，跟個傻子似的看了一個上午，人家回家吃飯他才走。再到菜場哪來的魚啊，空個口袋就回來了說的。我氣得罵了一頓，他半天沒敢湊個氣。”

　　書景沒忍住，哈哈大笑。

　　“幸虧你西頭的大伯，這兩天他家小丹也要放假了，昨天就去自家魚塘電了幾條，給我們拿了幾條過來。”

　　“小丹她們高中這會就放暑假了啊？”

　　“說是上面不讓補課，哪個學校補課就罰款呢。你七爹這個暑假肯定沒有外快了，平時啊，給學生補個課，一個暑假也要賺好幾千呢。”奶奶有些艷羨又有些幸災樂禍地說。

　　“哦，你說七爹壞話，我要告訴他去。”書景故意拖著聲音說。

　　“這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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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奶奶的家和書景的家隔著一條水泥路，走幾分鐘就到了。當初書景的父母要求他們搬到新房和家人一起住，但是爺爺奶奶堅決不搬，說是老宅住了太久有感情。

　　推開破舊的鐵門，迎面就是一個規模不小的花圃。說是花圃也不是，只不過是用柵欄隨意圈起來的一塊地方，沒有那么多講究。但是里面的花卻不少，雞冠花、美人蕉、菊花、月季……奶奶愛種花可是村里出了名的。

　　所謂的老宅不過是簡單的三間瓦房，書景剛進去就捏著嗓子喊：“我們家的老帥哥呢，還不出來？”

　　奶奶笑著拍她的屁股：“不正經。”

　　爺爺是一個光頭的小老頭，小時候書景就常聽家人說，爺爺年輕的時候腦子特別靈活，什么東西一學便會，當然，現在和同齡的老人比起來，頭腦還是靈活很多。七十好幾了，天天扛著一桿大秤給人家賣糧食、賣豬、賣樹的稱重量，俗語叫做開行的。

　　老頭忠厚老實，過去一直打鐵又做木匠，村里幾乎家家都有一兩件他做的東西，所以在這里威望也頗高。

　　“回來啦？”爺爺手里拿著遙控器從屋里出來。

　　“嗯。”書景剛要再說一些煽情的話，就聽見他特別不耐煩地說，“快過來幫我看一下，這電視怎么不出聲的，還有一兩個臺都是雪花，沒有顏色。”

　　書景無奈地接過遙控器：“肯定又是你在家里瞎調的，上次我回學校之前不是已經幫你調好了嗎？”

　　“不是他還能是哪個。”奶奶把菜端到廚房熱，“每天晚上看電視也看不到一個周正臺，遙控器放他手里就沒得消停，這個臺掐到那個臺，手都不停。”

　　書景忍住笑，幫他把電視都調好。

　　香噴噴的一口魚湯到嘴里，一天的疲憊好像都沒了，書景心滿意足地喝了滿滿一大碗。不過喝完了之后，飯真的是一口吃不下去了。

　　但是怎么可能，在奶奶家吃飯就要有這種自覺，不撐到肚子破，吃到她認為的吃飽的分量，她是斷不會讓你離開餐桌的。

　　書景苦著臉扒著碗里的飯，還好剛剛已經趁她去房里的時間偷偷撥到鍋里大半碗了。

　　“肉圓好不好吃？”

　　“當然，學校都吃不到。”

　　奶奶一聽更興奮了，殷勤地又從盤子里撥了兩個到她碗里，不過書景這會是學乖了，趕緊抹了嘴，然后摸著肚子說：“真不能吃了，你看，肚子都吃成小鼓了。”這才作罷。

　　晚上洗過澡搬了凳子坐到水泥路上乘涼，幾個老人看到書景說了一些又漂亮了等諸如此類的恭維話。書景已經習慣了，保持微笑和偶爾的驚嘆，維持著一個好孩子的形象。不過奶奶倒是非常開心，拿著蒲扇，邊幫書景拍著腿上的蚊子，邊說一些從父母那聽到的有關書景的俏皮事。

　　鄉村的夜晚很安靜，涼風習習，蛙鳴聲不絕于耳。書景拖著腮，聽他們張家長李家短地嘮嗑，有種安逸的感覺。

　　蚊子漸漸多起來，光是蒲扇已經不頂用了，眾人才三三兩兩地散了。

　　“今晚就在這睡吧，你房間席子什么的，我也弄不動，還沒幫你擦，沒法睡。”

　　“嗯，好。今天要是你和爺爺在打呼嚕，我就拿臭襪子堵上你們的嘴。哈哈。”

　　回去的時候，爺爺已經把空調打好了，一個人正坐在床邊上看戰爭片看得入神。

　　“這放的是什么？”書景問。

　　“小日本鬼子，這個人是漢奸，八路軍沒認出來，要倒霉了。”他指著熒幕上的一個人說。

　　第二天，書景是在飯香中醒來的。拿過手機一看，已經十一點多了。手機上還有一條短信，書景癱在床上翻開短信，時間顯示是夜里一點多。陸昂問：“葉書景，你家具體在哪里？”

　　“真是陰魂不散。”書景沒好氣地回復：“你查戶口啊，問我家地址干嘛？”

　　沒想到他一會就回復過來了：“給你送家庭驚喜啊，旺旺大禮包怎么樣？”

　　“滾蛋，我謝謝你哦。”

　　“所以，具體是哪里？我去找你玩好不好？”

　　“NO！打哪來往哪去。不和你廢話了，浪費我短信費。”

　　他沒有再回復過來。書景在床上賴了一會，起床洗漱。奶奶在廚房燒絲瓜湯，書景坐到鍋腔后面，把柴草一個勁地往里塞。熱氣和火光熏著臉，汗很快就出來了。

　　不一會就好了，書景準備把燒得紅紅的火叉塞到鍋腔里面準備起身。這時，手機響了，書景打開一看，竟然是10086的短信，上面顯示，有人剛剛給她的手機充值了五百塊。

　　書景嚇了一跳，反應過來后頓時火冒三丈，她憤怒地起身，哪料想，動作太大，帶到了那露在鍋腔外面的半截火叉，火叉從鍋腔里滑了出來。本來沒多大事的，結果葉書景同學怒極攻心，竟然伸手就捏上了那火叉的頭部。一聲慘叫，書景的右手食指被那紅鐵烙到，瞬間就起了一個大水泡。

　　奶奶嚇了一跳，慌慌張張地拽著她把手送到水龍頭底下，冷水沖了下來，可是根本就不能緩解那種錐心的疼痛。都說十指連心，她此刻算是領教了。

　　書景趁著奶奶進房間拿藥箱的時候，顫顫巍巍地用左手撥號碼，電話響起來的那一刻，書景竟然覺得異樣地疲乏。

　　“喂，葉書景，我給你充的話費你看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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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喂。葉書景，葉書景。”

　　“我看到了。”聲聲冷冷地透著寒氣。

　　“你……怎么了？”

　　“陸昂。”書景瞪著水龍頭下的自己的手，“你家是不是特別有錢？”

　　“你……為什么……為什么這么問？”陸昂也感覺到了書景的異常，膽怯地不敢回答。

　　“如果你們家那么有錢，為什么不做點善事，捐點給孤兒院或者老人院什么的，對了，還有那么多失學的孩子，你的善舉也許可以幫助他們圓了上大學的夢。”她頓了一下，然后笑起來，那笑聲透著涼意，“還是說，在你的眼里，我就是那個……需要接濟的可憐人？”

　　電話那頭的陸昂聽出了她的意思，立刻辯解：“不是，不是葉書景，你誤會了，我會這樣做，只不過，只不過……”

　　“只不過什么，只不過是想同情我對嗎？可是，真的是讓陸大少失望了，我不聾不啞，家里雖不富有，但是至少還能吃得上飯，所以你的同情對我來說，只會讓我……更加討厭你而已！”

　　“更加……討厭……我？”陸昂捏緊了手機，英俊的臉好像被罩上了寒霜，“你一直……很討厭我……嗎？”

　　“從來沒有喜歡過！”葉書景覺得自己的心在一片一片地碎掉，不知道是手指的疼痛，還是心里的疼痛，眼淚好像約好了似的，開始在眼睛里打轉，“所以，請收好你的同情心，陸大少。我并不需要！”

　　斷線的忙音提醒了陸昂，自己一直以來是有多么的愚蠢。

　　“葉書景，我不過是想要對你好，而已啊。”可是，電話那頭沒有人聽得見他的心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