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因為遇見

　　吃完飯后，沈清說想去靈隱寺，等車時，張謙對著西泠橋頭的蘇小小之墓感慨萬千，也許是憐香惜玉之心泛濫，張謙繞著蘇小小之墓緩緩行走，細看著壁柱上題寫的沒一句詩文，沈清一旁不高興道：“這兒活靈活現一個大美女擺你面前不看，卻對著一墳孤冢發呆，有病。”張謙說道：“我這不是怕看你看的你不高興了，再給我胳膊上再來一口嘛。”沈清說道：“討厭，說的好像人家真的屬狗似的。”說完，沈清抓起張謙被自己咬過的胳膊，微蹙著眉頭愛憐的問道：“還疼嗎？是不是我咬的太狠了。”張謙看沈清突然間柔情的模樣，有些發呆的說道：“不疼。”

　　坐車到了靈隱寺，看著靈隱寺前婉轉徘徊排隊的游人，張謙和沈清也就失去了去湊熱鬧的心情，沿著寺前的一條小河向著西邊走去，沒走一會兒，沈清便高興的手舞足蹈指著那一大片的茶園，向張謙分享著自己的喜悅。那么一大片蓊郁蔥蘢的茶園，張謙也是第一次見，而且是毫無預見性的偶然發現，自是驚喜的不勝言語。

　　一壟一壟的龍井茶樹，漫隨到青山處，清新翠綠仿佛能淌出汁液來。沈清興奮的奔走在田壟間，手指輕輕劃過蓊蘢的茶葉的清涼，微微閉著眼，吹著清風，張謙跟在身后，看著沈清一身潔白的衣裙在一片清綠間飄擺，就像是看著神話中的仙女在輕緲飄飛，不高的山巒間云霧繚繞，更讓人感覺此處就是仙境。

　　張謙和沈清漫無目的的游走，不知不覺到了一塊巨大的山石前，被歲月打磨的光滑圓潤，張謙看著旁邊的注釋，認出了這是那塊傳說中的三生石，沈清不解三生石的含義。張謙向沈清讀出了石壁上的這個故事：師名圓澤，居慧林，與洛京守李源為友，約往蜀山峨嵋禮普賢大士。

　　師欲行斜谷道，源欲泝峽。師不可，源強之，乃行。舟次南浦，見婦人錦襠負嬰汲水，師見而泣曰：“吾始不欲行此道者，為是也，彼孕我已三年，今見之不可逃矣，三日浴兒時，顧公臨門，我以一笑為信。十二年后，錢唐天竺寺外，當與公相見。”言訖而化。婦既乳兒，源往視之，果笑，尋即回舟。

　　如期至天竺，當中秋月下，聞葛洪井畔有牧兒扣角而歌曰：“三生石上舊精魂，賞月吟風不要論，慚愧情人遠相訪，此身雖異性長存。”源知是師，乃趨前曰：“澤公健否？”

　　兒曰：“李公真信士也，我與君殊途，切勿相近，唯以勤修勉之。”又歌曰：“身前身后事茫茫，欲話因緣恐斷腸，吳越江山尋已遍，欲回煙棹上瞿塘。”遂去，莫如所之。

　　沈清靜靜聽完感動的說：“你相信有來世嗎？”

　　張謙說：“三生，這是佛家的偈語，我不信佛。但是身體會消亡，但情不會，所以我寧愿相信有來世，讓這不死的情傳承下去。”

　　沈清不知何時眼里已經泛起了淚花很堅定的說道：“我也寧愿相信有來世，這樣這份情就會永遠都在。”

　　三生石的故事，確實感人，它寄托了我們這些凡人對一個情字的美好期盼，我們渴盼一個情字能夠帶領我們穿越生死，讓這份情永遠流傳。但是張謙卻猜不透沈清為什么會突然哭得這么梨花帶雨，張謙只能抱緊沈清，告訴她自己會一直陪著她。

　　回到旅館后，沈清進去浴室洗澡，張謙躺在床上休息。突然，“哎呦”一聲，驚醒了張謙，趕緊跑進浴室，張謙卻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沈清一絲不掛倒在地上，淋濕的長發羞答答搭在香肩上，透著陣陣幽蘭香，張謙的目光還在向下游走，渾圓堅挺的胸部，淋濕的透著光澤，纖長的手指伏在地上，白凈如蓮藕的細長雙腿蜷伏著，張謙還看得癡迷，沈清不滿道：“看什么看，還沒看夠啊，還不快把我扶起來。”張謙木訥的伸出手拉起沈清，心跳得像撥浪鼓似的，張謙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扭頭就要出去。“我喜歡你，你喜歡我嗎？”張謙剛要出去，卻聽到沈清軟綿的話音，張謙怎么可能會不喜歡沈清呢？從第一眼看到沈清，他就那么深的陷進去了。張謙轉過頭，抱住沈清，沈清仰起頭閉上了雙眼，兩個人熱烈的擁吻起來，從浴室擁吻到了床上，兩個年輕的肉體扭在了一起，相互溫暖安慰著彼此。

　　第二天睡醒，張謙笑著醒來，卻發現床邊空空如也，張謙以為沈清在洗手間，可尋不見，庭院里也找不見，張謙有些慌了，再回屋發現沈清的行李也早就不見了，卻只發現桌案上一張紙條：張謙，我走了，答應我不要找我，我們能彼此相識已經是上天對我們天大的恩典了，保重！

　　張謙拿著那張紙條哭泣的像是一個受了委屈無處訴說的小孩兒，蹲在地上身體無助的抽搐。他想不明白沈清為什么會就這么不辭而別，為什么一句話不說就像突然出現在他眼前一樣又這么突然消失了，難不成這一切都只是個夢，可這又怎么會是夢呢？枕邊還留有沈清的發絲，被角還有沈清的余溫，沈清的一顰一笑都還在眼前，可伸手去抓，卻像是觸摸到了五彩繽紛的泡沫，砰的一聲又煙消云散。

　　一年后，張謙已經從人頭攢動的應屆畢業生中殺出了一條血路，找到了一份讓別人羨慕嫉妒恨的工作，可他卻怎么也高興不起來，他不喜歡這種趨炎附勢曲逢迎合的工作，可他又能怎么辦呢？他能為了自己的理想違抗父母，對抗全世界嗎？也許現實就是這樣的吧，我們不能只為自己而活，有時我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為什么活著。是為了父母的面子活著，還是親友的贊美活著，還是為了所謂的物質生活活著，還是他媽的我們被這現實的社會綁架了，為了符合那些條條框框的規則，我們把自己細化條分成像機器一樣，讓自己削尖腦袋去符合那些所謂的公認的成功的準則。衣著光鮮亮麗的穿梭在這個鋼筋水泥構建的繁華世界里，內心卻早枯死成了一堆亂絮。

　　一個寧靜的黃昏，喝的醉醺醺的張謙回到家中，發現信箱中有自己的一封信。張謙暗笑一聲，心想這個網絡發達的時代還會有誰寫信啊，暈乎乎的撕開信封，滑落出一張精美的明信片，醉眼迷離的張謙像是被潑了一盆涼水，瞬間就清醒了，那些個戳痛心中隱秘疼痛的記憶像洪水泄閘一樣涌上心頭，張謙以為自己早已經被這個功利社會打磨的沒有了棱角也沒有了情感，而此時淚水卻決堤般噴涌而出。他一字一句讀出明信片上的文字: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沈清，這個無數次出現在他夢境中的名字，讓他無數次孤枕難眠朝思暮想的名字，再次浮現眼前，以往的種種也都像夢境一般片片續續的涌現眼前，他忘不掉那個江南煙雨的黃昏，他和沈清歡笑著在南京寫下明信片的場景，他忘不掉自己寫的是：如果可以，我多想陪你看盡人間數不盡的美景。擦拭掉遮擋視線的淚水，張謙從信封里抽出一封長信。

　　張謙：

　　也許你現在正在發瘋似的到處找我，其實你也不必，我是有心躲開你，所以你不會找到我的。想不到吧，我現在就在我們初識的這座城市——南京。這封信應該一年后才會到你手中，所以我下面就幻想一年后的自己給你對話吧。

　　嗨，不知道你是否還記得我，你最近過得還好嗎？請原諒我一年前的不辭而別，因為你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應該早就不在人世了，也許我會像是西泠橋頭的蘇小小一樣永眠在了一冢孤墳，所以就原諒我這個不在醒來的人吧。

　　我從小到大的生活，都像是木偶一樣由父母提溜著幕后的線擺弄，我知道他們是因為愛我，可他們也正是用愛之名剝奪了原本屬于我的生活，他們為我鋪好了我以后所有生活的軌道，我只要像火車一樣坦途的奔跑就行。也許父慈母愛無憂無慮生活應該完滿無比，可我知道我是以犧牲我的夢想為代價，換來了別人眼中無限幸福的假象。我知道我的夢想是文學，而不是枯燥乏味的會計，可他們卻從來聽不到我的聲音。也許生活就該如此了，并不是每個夢想都有實現的機會，畢竟我的生活要遠比很多人看起來要幸福的多。

　　可是一年前，我持續性的低燒，被送進醫院診斷發現我得了白血病，父母哭成了淚人，我反倒釋然了，人生就像是一條被鏟去亂石順便也鏟去了野花的鋪就好的比直軌道，一眼能望到頭，剩下的人生不過是苦熬日子。既然人生過得不如意，又何必那么勉強，也許只要人生過得足夠精彩，我甘愿我的生命就這么永遠停留在我最美的芳華。我安慰我的父母，既然這已經成了定局，就不要太傷心，但我還想用我剩下的時間，完成我最后的一個心愿，我想完成我從小到大的那個江南夢。也許你會笑，或者你根本想不到我從小到大自己一個人沒出過三環，我的世界被父母呵護在他們目光所及的范圍之內。我的父母面對我最后的愿望，含著眼淚說他們要陪我實現，可被我拒絕了，也許是我夠狠心，我忤逆了父母的關愛，可我實在想要自己安安靜靜的獨立走一回，我既然來到了這個世界上，走之前就想好好的看看這個世界，也在行走的途中好好的看看自己。

　　遇見你是旅途中最意外也最美的收獲，有了這段記憶，走在人生最后的一段路，我的內心也就不再恐懼，滿滿的都是有關你的美好回憶。記得那個煙雨的天氣，我躲在屋檐下避雨，伸手感受著屋檐下雨水的清涼，卻看到你在雨中怡然自得的情趣，就像是一個詩人一樣帶著一種絕塵的氣質。我就忽然想要認識你，果然你初開口就沒有讓我失望。

　　記得你曾問過我的夢想，我說我想做一只小鳥，這樣就可以無拘無束自由自在飛來飛去，我想我在我人生的最后一段日子，你幫我實現了。我也曾看到了你內心對夢想的猶豫，但是堅持你想要的路吧，我相信你會成功的。

　　上天給不了我多少時間了，我不能陪你一起去看錢塘江的大潮了，原諒我的失約吧。還記得三生石下我問你的問題吧，如果真有來生，請上天可憐我，讓我再次遇見你。

　　我想我的人生是值得的，我在我最美的芳華，遇到了一個值得的人，我愛的人陪我度過了我人生中最美的一段時光，而我也毫不保留把自己完全給了我愛的人。

　　沈清絕筆

　　張謙讀完信后，頹然坐在地上，一如一年前沈清一聲不響走掉時，張謙抽搐著身子哭得撕心裂肺。

　　第二天，張謙爬起床，穿戴整齊，對著鏡子一個自信的微笑，手上拿著的是寫好的一封辭職報告。